上元节已过,仍未到春暖花开的季节,天地间一片冷冽彻骨,大雪连日下个不停,城内城外银装素裹,生气难寻。
天津城外,一辆普通的蓝蓬马车静静地下了官道,左拐慢行十余里,驶入郊外一家不起眼的农庄里。
农庄外的树林里人影幢幢,气氛森严,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马车。
马车也不顾忌,径自直行而入,驶到农庄篱笆围栏前,马车的车夫抖手一甩,打了个响亮的鞭花儿,马车当即停下。
车夫是个魁梧汉子,一身破旧夹袄胡乱裹在身上,头上的毡帽已积了厚厚一层雪,无视农庄内人影刀光晃动,车夫站在车辕上朝里面喝道:“大雪封路,旅人疲乏,里面的乡亲可愿赏碗热水喝?”
说罢也不理会屋子里越来越凝重的警戒气氛,车夫转身掀开了马车的车帘,穿着一身华贵锦袍,头戴水獭皮帽,一副行商打扮的人露出了脸,赫然竟是在京师被西厂拿了的马四。
马四已不复西厂大牢时那般凄惨模样,刘瑾面前那副奴颜卑膝的样子不复再见,此刻的他笑容和气,衣着华贵,商人气派十足。
农庄内剑拔弩张的情形看在眼里,马四呵呵一笑:“好地方,红阳女把天津香堂的弟兄们练得不错。”
庄内凝重的气氛顿时戛然而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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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禾闻讯离开官衙赶到农庄时,已是两个时辰以后了。
踏进农庄,唐子禾便见马四一脸笑容站在篱笆围栏前,双手缩在袖内,打量她的眼神不时闪烁着精光。
见唐子禾绝色倾城的模样,马四不由两眼一亮,刚露出几分垂涎之色,却不知想起了什么,颇为惋惜的一叹,眼中的**迅速熄灭。
唐子禾暗自冷笑,朝马四重重抱拳:“教使莅临,红阳女有失远迎,恕罪。”
马四皮笑肉不笑道:“好说好说,本使从蓟州府出发,一路南行,过了京师便发现朝廷对咱们白莲教查缉甚严,不时瞧见有咱们教中弟兄被官府拿住,红阳女不曾出迎亦是情势所迫,本使怎会怪罪。”
唐子禾闻言黛眉一蹙。
马四话里有话,表面听起来通情达理,实则暗指她发展白莲教不力,惹得官府花大力气查缉他们,损失白莲力量。
开口第一句话便藏刀匿剑,显然来者不善。
唐子禾忍住了气,当作没听懂,道:“教使来了,便请教使领咱们升香堂,拜无生老母吧。”
马四笑道:“这是自然。”
农庄大门紧闭,数十名天津骨干分子请出了无生老母神像,在马四的带领下,众人五体投地虔诚跪拜,一套经文念诵过后,礼毕起身。
堂中座次有了变化,主位已不再属于唐子禾,马四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唐子禾陪坐一旁,葛老五等教中骨干零散而坐。
大伙儿倒也没条件讲究明廷官场中的虚礼,一个粗糙的小陶碗洒上几星茶叶末儿,再冲上开水,便当待客了。
马四也不嫌弃,端起碗吹了几口凉气,小心地啜了一口。
喝过茶水,马四开口直奔主题:“红阳女,本使奉总坛命赶来天津,代总坛问你一句话。”
“教使请说。”
马四神情一肃,盯着唐子禾一字一句道:“天津三卫已有数千人入了白莲教,正是胜券在握之时,总坛问你,何时起事?”
唐子禾淡淡道:“时机未到。”
“红阳女觉得怎样才算时机已到?”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可或缺,天时者,如今明廷皇帝昏庸,不理政事,宠信奸宦刘瑾,内外国事悉决于权奸,朝堂天下乌烟瘴气,然则弘治皇帝和诸多名臣近二十年打下的中兴盛世,区区天津三卫和北直隶数万教众能扳倒吗?地利者,天津距京师二百余里,朝发夕至,可直捣皇廷,然则反过来想想,京师离天津也仅二百余里,天津若反,朝廷大军同样朝发夕至,转瞬即灭。人和者……”
唐子禾苦笑数声,道:“朝廷终究是正统,白莲仍是草寇,百姓认同谁?如今城里来了一个厉害的钦差,发米发粮开善棚,大手一挥即拨十万两银子犒军,百姓军民皆受其恩,其势正锋芒,我正设法挽回局势,若说人和,今时已不比往日,朝廷刻意恩抚,白莲教已占不了太大的优势……”
马四皱着眉,忽然冷笑道:“如此说来,天津的白莲香堂江河日下,愈见颓势?总坛的几位长老可都等着红阳女信火高举,发起义战呢,放眼明廷境内,唯你天津香堂势头最好,如今听你的说法,似乎起事遥遥无期了?”
唐子禾面无表情道:“待打发走了明廷钦差,暗中重新积蓄民心军心,再等一个京师朝堂内乱的机会,那时起事,把握比现在大得多。”
“能将天津香堂打理得如此蓬勃,红阳女应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呀。”
唐子禾不软不硬地顶道:“天津香堂能有今日,全托我小心谨慎之故。”
马四变色,重重一哼:“红阳女,你不觉得你有故意推诿之嫌吗?白莲教在天津发展数年,声势渐壮,总坛三番五次命你起事,你却总是借故推延,如今朝廷来了个姓秦的钦差,天津香堂更是被打压得丢盔弃甲,红阳女何以教我?”
一番不客气的话令在座所有人怒火万丈,堂内众人皆是唐子禾的亲信心腹,见总坛派来的特使如此咄咄逼人,话锋里处处针对唐子禾,众人如何不怒?
唐子禾冷冷朝四周一扫,蠢蠢欲动的手下顿时安静下来。
“教使明鉴,最近天津香堂小有失势,只因朝廷派来的钦差不容小觑,此人恩威并施,魄力非凡,既敢痛下杀手,也擅恩抚怀柔,天津被他如此治理,军民皆不敢对朝廷有二心,原本入了香堂的百姓也有许多退了会,可见其yin威之盛,钦差如今还在城中,此时若贸然举事,敢问教使,胜算几何?”
马四冷笑道:“左也是理由,右也是理由,据说钦差秦堪是狗皇帝最亲信的大臣,不但年轻,而且风流俊俏,又听说红阳女已住进官衙,与那秦堪朝夕相处,一个是俊朗权臣,一个是妙龄少女,你该不会对他生了情分,而将我教大业抛诸脑后了吧?”
“放你母亲的屁!”葛老五再也忍不住了,愤怒地拍案而起,腰间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已然出鞘。
马四勃然变色:“红阳女,你调教的好手下!”
“葛老五,给我坐下!没规矩的东西,轮得到你说话吗?”唐子禾尖声叱道。
接着唐子禾盯着马四,杀机毕露,森然道:“教使的身份代表总坛,所谓我与秦堪生了情分一说,是教使自己的意思,还是总坛的意思?”
气氛僵硬中带着几许杀机,马四神情有些慌张,眼神闪烁几下,道:“红阳女你种种理由不起事,天津香堂如今被你搞得每况愈下,情势如此,难道你便容不得别人怀疑?你若身站得正,何惧影子斜?”
“教使尊意如何?”
“我姑且信了你不起事的理由,义旗可缓举,但是,明廷钦差秦堪是皇帝最信任的大臣,杀之无异断皇帝一臂,你可以不起事,杀秦堪你总没二话吧?你如今住在官衙,与秦堪朝夕相处,杀他对你来说举手之劳。”
“明知秦堪是皇帝的亲信大臣,他若一死,皇帝必然大怒,调集大军兵围天津,全力剿我白莲神教,我等经营多年的局面荡然无存,教使明鉴,只能等秦堪兴尽回京,我等再徐徐图之方为上策,杀之必遭大祸!”
马四长身而起,大怒道:“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唐子禾,我且问你,天津香堂还是我白莲教的分支吗?你等仍旧听命于总坛还是做那不忠不义之徒,打算另起门户?”
秦堪漫不经心地翻着书。
书是好书,也是天书,岳母杜王氏给他的正宗房家秘术,据说很宝贵,融会贯通之后就算不能打通任督二脉,生个儿子却是可以打包票的。
二老至今没有子嗣,也不知杜王氏哪来的信心,秦堪对这种封建迷信是从来不信的,本打算叫人摹个副本高价卖给刘瑾,不管刘瑾练死了还是练成了,好歹可以多一样实验数据。谁知昨日被唐子禾无意中发现后,女神医非常权威地告诉秦堪,这本房中秘术绝对是无价瑰宝,价值连城,如果想和正室生个儿子,按上面的法子修炼比开多少药方都有效。
于是秦堪今日翻开书,打算仔细看一遍,结果发现里面字句生涩难懂,每隔几页还画了几幅男人和女人经脉运行图,看起来高深却诡异,真正的虽不明,但觉厉。
最后秦堪满怀敬畏地合上书本,决定继续将它束之高阁。
抛开自己有限的文化水平看不懂这本高人写的书不论,最重要的是,从杜王氏和唐子禾完全一致的态度中秦堪发现了一个共同点,这两位都没儿子,都劝他先试一下……
想得美……
ps: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