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江发源于北方绵延千里的大雪山,雪山北面是哈喇蛮国、西北是白勇蛮国。两个蛮国平日为草场水源争斗不休,而一旦草原发生饥荒,两国却会很有默契地共同南下劫掠,从大雪山间的数条密径而下,或是绕过雪山,俘劫大周国的钱粮与人口。
齐国公赵承节度北境三州以来,与两大蛮国每年秋天都要打上几仗,虽然次次都打胜仗,但也被骚扰得头疼不已。
绵延千里的大雪山积雪融化,渐渐汇聚成一南一北两条大河。北方的嘎斯河贯穿草原,一直流入极北冰海之内,被草原蛮人共尊为圣河;而雪山南麓的丹江,则从灵州南流入开州,再折向东南经泽州、蕲州、芳洲、辰州入东海,绵延九千余里,泽被亿兆百姓。
丹江在灵州境内水势还小,进入开州后,又汇入数条支流才磅礴开阔起来。齐国夫人的船队,在逆流而上经过一段湍急峡谷后,出黑虎岭便进入灵州地界。
一入灵州,水势便平缓起来。若在春季,两岸定然风光如画,不过此时正是严冬,四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再往上行到安延集,大家就得下船走水路,因为再往前的河面都被冻成了坚冰。这坚冰不似开州那一段河面的薄冰,凿冰行船极为困难。
贺荼负手卓立船头,任由寒风吹动衣带头巾,望着漫山遍野的白色积雪默然不语。
有道是瑞雪兆丰年,可这一个月来连降大雪,早已成了雪灾,不知道北地会冻死多少百姓。贺荼担忧的不止是雪灾,还有明年春天可能会发生的大饥荒。
去年北地大旱,今年虽有所好转,但夏粮同样歉收。再加上粮商囤积居奇,虽有官府压制,米价仍旧涨了六成。
贺荼游历各地,深知民生多艰。在他看来,到了明年春天青黄不接时,北地数州连续几年积下的粮荒必然大爆发。就算齐国公治下情况稍好,但其他数州也必然将饥荒流民往北境三州驱赶,届时三州满地尽是饥民。
流民乃叛乱之源,不过齐国公治下的灵、幽、济三州本缺人口,这些流民如果安置得当,对齐国公来说反而是大大的财富。
贺荼站立片刻便回到卧房,正思索着如何化解流民之急,突然心念一动,转头朝舱门道:“门外君子站立已久,何不进来说话?”
“咿呀……”沉重的舱门被推开,赵瑾笑嘻嘻地钻进来说,“贺大叔,我可不是君子,我是个小丫头。”说着,赵瑾转身朝门外喊道,“喂,道宁你快进来啊,贺大叔又不会吃人。”
陈道宁本想离开,听赵瑾这么一说,反倒生起了豪气,施施然地踏步走了进去。
贺荼见进来的是两个小孩子,扫了陈道宁腰上的长剑一眼,问道:“那天龙虎宗要找的人就是你吧?”
陈道宁没有回答,反问道:“是你把那些坏家伙吓跑的?”
“呵呵,你这小儿倒还有趣。”贺荼笑道。
一般人面对询问,回答的内容都是“是”或者“不是”,蛮横一些的会来个“干你何事?”。陈道宁却是避开问题直接反问,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因小见大,这让贺荼对陈道宁来了兴趣。
陈道宁盯着贺荼左看右看,说道:“你也没有三头六臂啊,怎么把那些人吓跑的?”
贺荼道:“宵小之辈,自己吓自己罢了。”
“不说就算了,何必编些话来骗我。”陈道宁才不信什么自己吓自己的鬼话。
贺荼摇头道:“这话并非骗人,只要心存大义坚定不移,自不怕任何邪魔外道。那些修仙之人说来强大,不过都是些向天乞命的可怜虫而已。”
陈道宁不懂什么是大义,只觉得贺荼说话太假,反驳道:“别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一刀下去命就没了,你的心里想什么大义管个屁用。”
贺荼肃然道:“吾养得浩然正气,无惧亦无畏。而世间宵小心有戚戚,又何敢杀我?”
陈道宁听完,发现这人满口胡言,再没心思跟他胡扯,拔出腰中短剑架在贺荼脖子上,说道:“别吹牛了!现在我手上一用力,管你身上什么正气,还不照样完蛋。”
“扑哧!”苏瑾见陈道宁动了刀子,不但不害怕,反而忍不住笑了起来,只觉贺大叔秀才遇到兵的情形很滑稽。
贺荼却是面不改色,那宝剑架在他脖子上冷冰冰的,他却恍若不觉。贺荼甚至都不站起来,坐在那里大有深意地重新打量了陈道宁一眼,眼中射出的精光似是能把人心看透。
这是贺荼自行领悟的能力——望气,前些天在龙驹驿时,赵贞的船队远在数十里之外,贺荼便已通过望气得知船队的行踪。
贺荼目中精光一闪而逝,脸上泛起古怪的笑容,接着他从容说道:“你身上戾气虽重,眼中却还有仁人之心,不会无端杀我的。”
陈道宁更正道:“你跟我没仇,我当然不会杀你。不过不是我不敢杀你,而是暂时还不想这么做。”
贺荼却不想跟陈道宁辩论,说道:“你小小年纪,便学莽夫动刀论剑,不习圣贤之书,长大了如何明白做人的道理?”
陈道宁没好气道:“你当我不想读书吗?不给村塾的先生送礼,连学堂都不能进去。”
贺荼呵呵一笑:“你若想读书,我身边正缺一个随侍弟子。你可愿拜我为师?”
此言一出,一旁的赵瑾赶紧拉陈道宁的衣角说:“道宁快叫老师啊,贺大叔可是当世有名的大儒。”
贺荼虽然得罪了大周皇室,但他的名声却极为响亮,便是陈国与夏国,许多文人提到贺荼亦是十分尊崇。贺荼若说要收徒,想必天下士子会挤破头前来拜师。
可陈道宁却没有半分欣喜,他虽然也想读书识字,但一听到“拜师”两个字,便想起那个教他《鲲鹏万象》却又要取他性命的老人。
陈道宁脸色阴沉,一挥剑斩在贺荼的头顶,那儒士方巾立即被划破,贺荼的头发也散落下来。陈道宁将短剑插回腰间,对贺荼厉声说道:“再提拜师两个字,信不信我真杀了你,我就不信你的什么正气吃得住我一剑!”
“好剑!”贺荼伸手接住飘然落下的头巾,瞟了一眼剑身上的两个篆字,说道,“好名字!相传古秦宫有大方镜,能照五脏病患。人有邪心者,以此镜照之,可见胆张心动。你之剑名‘照胆’,当秉仁义之心,扫世间诸邪,切不可仗剑为恶……”
“啰嗦那么多做甚?”陈道宁被贺荼的说教弄得不耐烦,他对为善为恶都没兴趣,只对这把剑的名字有兴趣,抓住贺荼的衣袖问道,“你说这把剑名字叫‘照胆’,可没有认错?”
贺荼道:“没认错,剑身上刻有剑铭。”
陈道宁心中激动,这把剑是那个可恶的老人留下的,知道了剑名就更好打听其来历下落了。他连忙问贺荼道:“你既然认得出这剑的名字,知不知道这把剑的主人是谁?”
贺荼笑道:“剑的主人不正是你吗?”
“废话!我是问这把剑原来是谁的。”陈道宁焦急道。
贺荼摇头道:“不知。”
陈道宁听了一脸失望之色,赵瑾却抽出陈道宁腰间另一把长剑,递给贺荼说:“贺大叔,你帮我这把剑取个名字吧,这可是我的宝剑哦。”
这把剑是被陈道宁杀死的那个龙虎宗高手卢定阳所留,剑长二尺八寸,剑身莹光流动、碧如秋水。
贺荼屈指一弹,剑身微微震动,发出龙吟之声,说道:“古剑寒黯黯,铸来几千秋。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有客借一观,爱之不敢求。湛然玉匣中,秋水澄不流。此剑不知其名,莫如就叫做‘秋水’吧。”
“秋水剑,好名字。谢贺大叔赐名!”赵瑾含笑捧回新命名的“秋水剑”,小脸尽是欢喜之色。
陈道宁没打听出关于老人的消息,意兴阑珊之下也没心情在这里多呆,转身便出门去了。
“喂,道宁,你去哪儿啊?”赵瑾连忙拖着剑追上去。刚刚跨出门,小郡主便看到一道剑光斩向陈道宁,惊慌地喊道,“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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