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中山公园旁的石椅上,郝建平正拥着林雪燕,两个人就这样坐在一起,话很少,可是在这人来人往喧嚣城市的人潮之中,两个人的心却越贴越紧,呼吸也渐渐的同步到一个频率之上。
心灵的沟通不需要千言万语,有时是一个眼神,有时是一个轻轻的拥抱,那就已经足够了。
“燕子,为什么一直没听你提起过你妈妈?”郝建平轻声问道。这个疑问已经在他的心里存在了很长时间了。
两个人已经是这种关系了,郝建平觉得自己有必要问一下这个问题了。如果林莫言的老伴已经去世的话,郝建平甚至打算撺掇着林莫言再给自己找一个师母,毕竟林莫言也只有五十几岁,以后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听到郝建平的问话,林雪燕轻轻战栗了一下,敏锐的郝建平感觉到林雪燕情绪上的波动,他低下头,紧了紧环在林雪燕肩膀上的胳膊,轻声问道:“怎么了?”
林雪燕仰起小脸看着郝建平,小手在郝建平的腰上抱得更紧了,也许只有这样,她才感觉到自己并不是孤独无助的一个人。
记忆的闸门已经生锈了,打开它需要很大的勇气。
晚风轻轻拂来,垂柳摇曳着她柔嫩的长发,把城市的喧嚣隔绝在了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这两个人儿的身外,用她的臂膀呵护住了这一份温情。
“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走了。”林雪燕把小脸又重新贴回了郝建平的胸口,思绪已经回到了那遥远的、她已经有些记不清的过去······
林雪燕的妈妈叫做苏贝莉,和林莫言一样,也是一位美籍华人,而且是最彻底的那种美籍华人,从她的上上代起就生于美国长于美国,这一点仅从苏贝莉的名字上就已经可以看出一点端倪来,经过近百年的沉淀,她和她的家庭已经慢慢的被西方化了。
苏贝莉的祖籍是在台湾,是在辛亥大革命刚刚爆发的时候就已经举家迁移到美国的,苏家殷富,在旧金山唐人街拥有一片不小的商铺。
苏贝莉和林莫言是在费城相识的,当时林莫言居住在新泽西州的普林斯顿,与旧金山之间横穿了整个美国,可是这么遥远的距离并没有阻挡住两个年轻人之间的爱情。
苏贝莉不顾家族的反对嫁入了林家,婚后不久,林莫言仅存的老父与世长辞,满腔爱国情怀的林莫言带着憧憬携爱妻返回了中国,那时正是在我国那个史无前例的大动荡后期。
刚开始,拥有着教育学博士学位的林莫言也受到了省政府部门的重视,直接就被任命为省教育厅教研室副主任,行政级别界定为副处级,正当踌躇满志的林莫言想要一展抱负的时候,苏贝莉的一封家书把他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当时,寄往海外的信件是要受到严格审查的,特别是对美日等‘敌对’国家。
其实当时在尼克松访华的大环境下,中美关系已经松动了,而且国家也鼓励海外学子学成归国,否则以林莫言美籍华人的身份返回大陆报效国家,也不会一开始就被委以重任。
可是,苏贝莉那封寄往旧金山的家书中,屡次提到了她对国内生活条件的抱怨,也涉及到了一些政治敏感话题,如果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那也不过只是一些寻常的事情,可是,在那个年代,这就是一个滔天大罪。
这封家书不可避免的引起了轩然大波,林莫言和苏贝莉被隔离审查,因为苏贝莉的家族祖籍在台湾,这也更引起了国家某些部门的高度重视,虽然在审查无果的情况下,林莫言和苏贝莉还是被安上了敌反特的罪名,如果不是因为一位大人物为林莫言说了几句好话,林莫言的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了。
可是就算如此,苏贝莉还是没有逃过牢狱之灾,林莫言被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的那一天,苏贝莉被押解到了省城的监狱,七八个月之后,狱警在农田里找到了林莫言,交给了他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而这个婴儿就是郝建平此时怀里的林雪燕。
两年之后,平反后的苏贝莉出狱了,林莫言怀抱着已经蹒跚学步的林雪燕在簌簌寒风中迎接到了苏贝莉,可是没有想到,相见之日就是三个人的生离死别之日。
两年多的牢狱之灾,已经把如花似玉的苏贝莉摧残得形如枯槁,她的心已经死了,在劝说林莫言与她一起返回美国无果之后,一家人和着眼泪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苏贝莉和林莫言林雪燕在省城的照相馆里照了一张全家福,三天后,苏贝莉在领事馆的帮助下登上了绕道返回美国的飞机,从此之后,杳无音讯。
断断续续的叙述,已经让林雪燕泣不成声。
郝建平怀抱着簌簌发抖的林雪燕,心里痛得如同刀割一般,而他能做的,只有吻去林雪燕脸上那一滴滴晶莹的泪花。
“我···我想我妈······”林雪燕终于放声哭了起来。
郝建平慌了手脚,他紧紧的抱着林雪燕的肩膀:“燕子、燕子不哭、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再见到你妈妈的。”
现在郝建平只得放出这一张空头支票,十几年的分离,他根本就没有把握能够帮林雪燕再和远在大洋彼岸的苏贝莉联系上,可是,现在又能让他说什么?
林雪燕的肩膀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十几年的委屈,十几年的相思似乎都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
苦命的燕子。
郝建平万万没有想到林雪燕竟然是在监狱中出生的,他甚至不敢想象一个下放劳动改造的男人是如何带大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的,其中的艰辛必定不是常人所能够想象的。
也只有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才会发生如此无视人权的事情,在刑法修改过之后,哺乳的妇女就算身犯死罪也可以享受到相关的政策待遇。
可是现在说这些都是于事无补的,郝建平现在能给林雪燕所有的安慰都变得这样苍白,可是郝建平也知道,他今生的任务,就是绝不让燕子再受一点委屈。
林雪燕的放声啼哭引起了路人的侧目,人们虽然好奇,但也只是远远张望,毕竟好事者没有那么多。
郝建平掏出手绢擦着林雪燕控制不住的泪水:“咳咳,燕子,那个啥,咱俩人现在都快成了中山公园里的大熊猫了······”
“你才是大熊猫呢。”林雪燕不知道郝建平为何在此时说出如此大煞风景的话来,她握着小拳头,使劲的在郝建平的胸口捶了一拳,却也已经看到了远远围观的人们。
林雪燕一声惊呼,使劲的把小脑袋拱在了郝建平的胸口,小脑袋左右一摆,眼泪鼻涕直接就转移到了郝建平的衬衣上。
郝建平一阵苦笑,轻轻拍了拍林雪燕绷得紧紧的后背:“那啥,小丫头,咱们是不是换个地方?”
羞死人了,被人像看大熊猫一样的围观,林雪燕的小脸已经跟火烧云一般的燃烧了起来,她头也不敢抬,只是使劲的点了点头。
“都怪你,谁让你问这些事情的。”
“是是是,都怪我,我不好,我检讨。”郝建平油嘴滑舌的说道,希望能够岔开一些林雪燕的情绪。
“嘿嘿,哥们,玩得够猛呀,大庭广众之下就把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给搞哭了。”
“尜尜······”
两个穿得花花绿绿的长毛家伙嘴歪眼斜一脸猥琐的站到了郝建平二人的面前。
“滚~”郝建平从嗓子深处逼出了这个字,怒目狠狠的盯住了挑头的那个家伙,眼睛里喷出的火直接烧灼到了那个家伙的身上。
那个家伙被郝建平的眼神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郝建平的眼神让他产生了一种被狼盯上的感觉,而且还绝不是中山公园那些被圈养在铁笼子里的狼。
他知道,如果自己一言不慎,必定会引起面前这个不起眼的小屁孩的猛烈攻击。
“艹,开个玩笑,至于么。”那个家伙冲着郝建平说着,退后两步,头也不回的带着他的同伴一起走了。
“哪儿都有这种人渣。”郝建平骂了一声,搂着林雪燕站了起来,顺着河畔的林荫道向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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