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安市委组织部清出了三间办公室和一个小会议室给省委组织部考察组使用。清明节那天，虽然雨一直下得淅淅沥沥没个停息，但考察工作依然按计划有序进行。
在会议室，叶之然给盘小萍介绍了一下考察组的成员，然后微笑着指了指会议桌对面的椅子，请诸周县副县长盘小萍入座。
“盘县长，耽误你的工作了，今天下了雨，路上还好走吗？”
叶之然请盘小萍在会议桌的对面坐下，这边，由他发问，蔡正良和施贵宝做记录，当然，一开始扯几句家常是为了把气氛搞得相对轻松些。
盘小萍微微一笑，露出三颗牙齿，很标准的职业笑容：“还好，周山市长在诸周县工作的时候，大抓交通建设，从绍安到诸周的公路建得非常好，宽畅、平坦，我坐车过来只花了半小时。”
有意思，还没开始谈话就先把周山夸上一句。
叶之然不动声色地说道：“今天将你请来，就是想了解一下周山同志的工作情况，盘县长既然提到了周市长大抓交通建设的事，能不能详细谈一谈？”
盘小萍显然是有备而来，她用力点了点头，露出赞叹不已地神色，说道：“叶处长，周市长在诸周县人民心中地位崇高，他为诸周县经济发展奠定了扎实的基础，就说交通建设吧，周市长站得高，看得远，从公路规划开始，就提出了目光要超前一些，当时市里规划绍诸公路按双向四车道标准建设，周市长要求一步到位，按双向六车道标准兴建，资金不够的部分由诸周县自筹，当时县常委会讨论的时候，据说有不同意见，就因为周市长坚持才确定了下来。事实证明。这项决策非常正确，大大改善了诸周县的交通压力，减小了经济发展的瓶颈。”
叶之然点了点头，以示鼓励。蔡正良和施贵宝在旁边奋笔疾书，唰唰唰地记录。
得到肯定的盘小萍笑得有些甜蜜。本来不算漂亮的脸庞因此有些生动起来。特别是鼻尖的两三个小雀斑闪闪有光泽。她继续说道：“由于绍诸公路顺利建设，改善了诸周县的交通，投资环境大为好转，周市长借这股东风又成功引进了泰国正方集团。正方集团是一家国际性饲料生产企业。建成投产后，极大改善了诸周县的经济规模和经济质量。”
从这个女人不遗余力地吹嘘周山光辉形象的情况来看，她应该是周山留在诸周县的亲信。当然，考察组也乐于倾听这样的人发表意见，如果谈话对象中既有被考察人的亲信。也有持中间立场的人以及反对的人，这样多各视角综合起来的的看法才更接近于客观真实。
叶之然对招商引资这块工作颇感兴趣，问道：“盘县长，这家正方集团公司我也听闻过，去年一年的产值有多少？为诸周县创造了多少税收？”
盘小萍道：“叶处长，我是分管教育卫生的，经济这块不熟。具体的数字回答不上来。”
虽然是最基本的经济数据，但分管教育卫生的副县长答不出来勉强也可接受，但这样一来。她那句“极大改善了诸周县的经济规模和经济质量”就未免显得说服力不大够。
只是，叶之然这时候没到提醒她向组织部反映情况时应采取的正确态度，他还是想听一听她的想法，她在里面加了水分又怎么样呢？组织部的考察工作虽然看起来有些形式主义，但实际上了解得非常细致。并且有多条渠道，当然，这些事他自不会说出来。
叶之然于是喝了口茶，向她提问题：“盘县长。周山市长在诸周工作时，和班子里的成员相处得怎样？”
“据我所知。周市长和班子成员很团结。”
“在工作中，你觉得周市长还有哪些可以改进的地方？”
这是换了种提法，是询问有哪些不足的地方，或者说缺点。
盘小萍意料之中地摇了摇头，说道：“周市长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实在想不出哪些地方还可以改进。”
“你刚才说周市长在诸周县群众心目中地位很崇高，百姓都很爱戴？”
“对！对！周市长为群众做了这么多事，群众都是看在眼里，暖在心里的。”
叶之然决定试探她一下，笑了笑转头对蔡正良说道：“小蔡，我们应该到诸周县去一次，听一听群众的声音。”
感觉有些弄巧成拙的盘小萍稍稍一愣，随后意图补救：“叶处长，你们什么时间来？我让诸周县的领导来迎接。”
笑得像只狐狸的叶之然摇了摇手，说道：“我们还是悄悄地下去摸一摸，才能了解第一手情况，就不劳动诸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了。”
盘小萍迟疑了一下，说道：“叶处长，现在的百姓不像前几年那么纯洁了，有的群众不明是非，对领导干部心怀不满，仇富仇官心态严重。”
叶之然笑道：“放心吧，盘县长，这一点我们自然会分辨清楚的。从我们已经了解的情况来看，周山市长确实非常优秀，像你说的交通建设、招商引资项目都是实实在在的成绩，即使有人想抹杀也抹杀不了的。”
盘小萍赞叹道：“省委组织部的领导思想觉悟和政治眼光就是比我们这些土八路高，叶处长，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欢迎到诸周县考察。诸周是历史名城，旅游价值很高。”
叶之然道：“那好，以后如果到诸周，我一定麻烦盘县长作导游。”
盘小萍礼节周到，临走时，和考察组三人一一握手，也热情地邀请蔡正良和施贵宝到诸周县“考察”。
等她走了出去，叶之然问：“小蔡小施，你们看盘县长的评价有几分真几分假？”
施桂宝撇撇嘴，说道：“处长，不管真假，盘县长都有点‘虚’。”
……呃，是说她有些虚情假意。
蔡正良沉吟片刻，大约是感觉批评一位地方工作的副县长不大妥当，用了春秋手法，说道：“处长，盘县长如果搞党务工作可能更加适合。”
拿应该务实做事的副县长说成更适合搞务虚的党务工作，批评就显得婉转多了。
叶之然心底对蔡正良倒是高看了一线，说道：“但愿后面几位不都像盘县长那样高唱赞歌。”
这次却没有如叶之然之愿，接下来两位都是市委市政府工作人员，一位在市府办工作，一位在市委信息科工作，说话完全是打太极的招数，除了表扬周山市长和蔼可亲，有能力外，说不出什么具体的东西。
当然，也有可能是不愿说。反正大家都知道组织部考察是怎么回事。
中午，在市政府食堂吃三菜一汤的工作餐。
叶之然端着套餐和王友凌交换了看法，对绍安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说道：“龙部长，我看了一下资料，周山市长在诸周县工作的时间最长，最好能调整一下谈话人选，增加两名诸周县的同志。”
龙福明点一下头，说道：“这容易，我马上打电话，诸周县本来还有两位备用人选，一位是诸周县委组织部干事，一位是诸周县头桥乡党委书记，对周山市长的情况都比较熟悉。”
“好，这两位同志很合适，麻烦龙部长通知一下。”
“好的，我马上打个电话，快一点的话他们半小时就可以赶到。”
下午先到的是头桥乡党委书记，姓刘，人长得矮胖。
叶之然问：“刘书记，辛苦了，这么远请你过来，是因为组织部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来了解一下周山市长的工作经历和情况。周市长曾经在头桥乡工作过，你和他共过事，有发言权，希望你实事求是。另外一点，我们这个谈话是保密的，不会泄露出去，请放心。”
刘书记知道坐在对面的年轻人是省委组织部的官员，那是遥不可及的高官，心头有些发虚，猛吸了两口烟，才稍稍镇静下来，说道：“领导，周市长在头桥乡工作的时候，我是党政办主任，在他的领导下工作。周市长能力很强，乡里的干部都服他，我说不出什么大道理，觉得周市长很好。”
叶之然听了这句就知道问不出什么名堂了。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刘书记有问有答，回答都在叶之然意料之中。
下午第二个谈话的是诸周县委组织部的一位干事，已经近五十岁，对周山市长的总体评价也很高，在叶之然问及周市长在当地百姓中的声望时，他迟疑了一会说道：“群众的评价总是存在一定差异的，有赞成的有反对的有漠不关心的。”
这个说法明显和盘小萍县长的不同，叶之然不禁问道：“群众的不满主要来自哪里？”
“主要是绍诸公路建设的时候，县里财政紧张，搞了一些集资摊派，引起部分群众不满。”
叶之然犹如森林中的雄狮发现了猎物，精神大振，问道：“请说说细节。”
岂料这个干事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接下来就不肯多说什么了。
而对听了满耳朵赞誉之词的考察组成员来说，这一句话隐藏的信息量颇为庞大，三个人神经不由地都高度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