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们大怒,心道这里的兵士实在太不讲理!哪怕是蒙元时候,也不能连话都不说就斩人啊!”居行波面上浮出一层怒气,“当时秦开文秦壮士怒喝一声,便要上前质问那两个丘八。那两个丘八听到声响,便朝我们高声喊了一句什么,我们却没听懂。”
“然后那两个丘八就冲过去将你们都杀了?”符玉泽听得津津有味,浑然忘了还是有一个没死的。
“何止!”居行波面露痛苦之色,“那两个兵士大喝一声,城门里很快就传出一阵马蹄声,原来是一队骑兵。各个都穿着明晃晃的铠甲,胯下的马匹就像要吃人一样,露着白森森的牙齿,从鼻孔里喷出粗气。”
“看到骑兵,我们知道这就不是个讲理的地方,连忙往林子里逃。”居行波道,“没想到骑兵身后还跟着铁甲步兵,一个个都举着明晃晃的长刀,跑得飞快。当时我们便散开了,分头逃跑,总想着能逃掉一个是一个。”
钱逸群微微颌首: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符兵,果然厉害。不过那两个外来客为什么觉得以他们加上白眉三人之力就有把握拿到宝贝?莫非有什么专门克制符兵的法术么?
居行波继续道:“我们深入林子之后,那些兵士却没有追进来,只是守在外面,看来他们也是信奉逢林莫入的。”
“那你们应该没事啊,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符玉泽好奇道。
居行波连连叹气,道:“这便是人心险恶啊!原本我们这十二个人还是可以逃回来的,谁知有个披着人皮的畜生,乃是秦壮士的至交好友,却因为看上了秦壮士手中的宝刀,竟然趁着守夜之时……”
“守夜?”符玉泽问道。
“唔,虽然天上太阳不便,但人总是得睡觉的。”居行波道,“我们去的时候在林子里睡了四次,每次都要派排好班次,两两轮值。”
“当时是你和那人皮畜生一起值守?”符玉泽问道。
“道长明察秋毫!”居行波一本正经地拍了个马屁,好像那个结论有多难得出来似的。
想这人竟然为了一柄宝刀敢对至交好友下手,肯定也不会放过其他人。多半其他人便是在梦里被了账的,居行波却因为一同守夜,所以得以逃脱。钱逸群已经在心中将这事前因后果又脑补了一番。
居行波所言与钱逸群的脑补也相差仿佛。只是那畜生在杀了秦开文和另外几人之后,惊动了守夜打盹的居行波。居行波当即示警,其他人群起将这畜生击杀,埋葬了冤死的死者。
“那怎么最后剩你一个了?”
“经过了这事,我们心中难免十分沉重。”居行波道,“都想着早些回去,谁知却在林子里迷路了。”
——这倒是题中之义,逢林莫入除了怕伏击,就是怕迷路。
钱逸群心中暗道。
“更糟糕的事,我们剩下的六个人,并不一心。”居行波道,“当时我与那三个霹雳堂弟子走在前面,渐渐发现脚步声轻了许多,回头一看,走在队尾殿后的两名刀客却不见了。”
“他们多半是想伏击你们吧?也不知道你们身上有什么宝贝。”符玉泽道。
“是秦开文秦壮士的那柄宝刀。”居行波道,“那两个刀客说:‘咱们身在这个危机四伏之处,宝刀总得用上一用。’可是这林子我们走了好几天,从未有过什么危机,我与那三个霹雳堂的好朋友便说:‘这刀得带上回去交给秦家家人做个证物,否则口说无凭,谁能信咱们。’那两个刀客不敢跟我们四个人争执,便只好退让一步,让我们拿了那刀。”
“然后这两个刀客从暗中出来杀了那三个霹雳堂的人?”符玉泽颇为享受这种江湖仇杀,正是少年人心态。
——好不容易凑了一队下去,不说怎么干掉符兵混进城里,就打着自己人主意,真是太没出息了!
钱逸群听着这些人杀来杀去只是为了一柄刀,便觉得无比幼稚,好歹也得为着高级点的宝贝吧!
“道长目光如炬!”居行波道,“我功夫低微,不敢跟他们硬拼,便暂时躲起来伺机而动。那两个刀客杀了三个霹雳堂弟子,拿了宝刀,突然互相又杀了起来。那两人功夫相差一线,等其中一个杀了另一个,自己也快油尽灯枯了。”
“于是你出来将他了结了?”
“我出去收拾了残局,让他们入土为安。”居行波道,“我怕那宝刀再惹来什么祸事,便一并找了个地方埋了,然后便摸回了了井口,用归人间大阵方才回来。”
“真是无聊。”钱逸群摇了摇头,问道:“归人间阵法是怎么运作的?”
“我是先试了其他几种回来的法子,都没用处,这才照阵图摆下归人间大阵。刚念完咒语,井口上面的水便一股脑洒落下来。我差点被这井水砸晕过去,还好从小在河边长大,方才没有溺水。”居行波长舒一口气,算是做了结尾。
钱逸群微微颌首,道:“玉泽,你陪居壮士出去跟那些人说一下城池和符兵的事吧。江湖恩怨还是别多说了,免得冤冤相报,徒伤人命。”
“道长慈悲!”居行波道,“我便只跟他们说:人是符兵们杀伤的,回来途中其他人伤重不治而死。至于在下嘛,胆子小,逃得快,所以才回来。至于江湖上怎么嘲笑我绝壁灵猿居行波,我也随他去了!”
钱逸群扯了扯嘴角,望向符玉泽:“去吧。”
“我可不是你的侍者小厮!”符玉泽怒视钱逸群。
“这个拿着。”钱逸群从鱼篓中掏出一个松果,递给符玉泽。
符玉泽心中纠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这松子到底是拿还是不拿?拿了就得听他调遣……算了!多大点事啊,不就是护着一个江湖客出去说一番话么!我只要袖手站在旁边,谁知道我是听了这道人的话去的?
钱逸群见符玉泽终究挡不住神松果的诱惑,心中难免偷笑。只等这两人离开了单房,钱逸群的笑意便尽数止住了。
床底下很快便探出一个黑色的鼻子,正是一直趴在下面偷听的狐狸。
钱逸群带着狐狸进了翠峦山,一人一狐席地而坐。
狐狸深吸了一口这圣境里的空气,方才道:“刚才那人语多不真。”
钱逸群点了点头,道:“的确疑点重重。”
狐狸道:“谋夺宝刀之前的事,大约是可信的。其后嘛,与我们无关,也懒得管他。他无非便是想侵吞那柄宝刀罢了。”
“我看未必。”钱逸群沉吟道,“你不知道人间的规矩么?但凡问路、打探,这都是最底层之人所为,那位王老英雄怎么会自己上前与守门兵士说话?”
狐狸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尖声赞道:“你定然是上辈子当的狐狸!这的确是个疑点。论说起来,在黑乎乎的通道里打先锋,可比去问个路可怕多了!他之前敢自告奋勇探路,见到人反倒不敢上去说话,果然还有内情!”
钱逸群点头道:“凡人所图,无非名利。居行波独自逃生回来,并非是个好名声。若是利……”
“宝刀终究有各种麻烦,说不定还会引来杀生之祸。”狐狸接口道,“他该是在下井之前便拿了别人好处。要么探路;要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要么兼而有之。”
钱逸群盘坐地上,托着下巴,心中寻思:到底是与这洞天宝物有关的杀人灭口,抑或是单纯的江湖仇杀呢?
“我怀疑……”钱逸群缓缓抬起头,坚定道:“他们已经进过城了!他只说城门口有兵士守门,却没说城墙上有没有守兵。又说城墙之高,似有欲盖弥彰之嫌。”
狐狸眯起眼睛,道:“依咱看来,城墙上多半没有守兵。若是有符兵,他第一眼看到必然要惊讶一番。而且那是神仙洞天,又不是兵家争据之地,郭璞吃撑了么,放符兵在上面把守,吓唬谁呢?”
“那郭璞放符兵又是为了什么?”钱逸群觉得狐狸的结论有道理,但并不赞同它的推理过程。
狐狸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抬起长吻,道:“咱知道了!那些符兵并非守着门不让人进去,而是要防里面的人出来!这些人多半是入了城,探看完毕,出城时那姓王的被守卫拦杀,这一行人便退回城里,用绳索逃出了城池!”
“或许在城里也死了几个。居行波逃出升天之后,又设计干掉了其他人。”钱逸群接着狐狸的话头继续推测道,“如此一来,洞天的消息就他独一份。也或者,是他金主给的命令。老狐,派老鼠盯着那家伙,看他跟谁暗中往来。”
狐狸咧嘴一笑,直吓得钱逸群毛骨悚然。它道:“果然有趣吧!等咱们亲自到了下面,恐怕还有更多趣事等着咱呢!”
钱逸群挠了挠头皮,心中暗道:越看这越像一滩浑水,只求那些宝贝值得道人我冒这风险。若是得一本“文繁从略”的秘籍,那真不知道是否该撞死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