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与二楼一般大小,只在堂屋正中放了一张的矮桌。
矮桌上堆着数件宝贝,氤氤氲氲,散逸着灵气,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倚翠上前拿起一卷竹简,道:“这便是游仙书,只要参透其中奥妙,便能游行三界,神交真仙。”
她将这竹简放下,重又拿起一块玉佩,笑道:“这是主人亲自编写的《符说》,细说制符施符之道,无论是这里的符使还是外面的符兵,其制作统御之法,尽在其中。只需探入灵蕴,这玉上的内容便如心传一般刻在心中,故而也只有一人能得。尽管如此,照我看来,这却要比你们都稀罕的游仙书,更加宝贵些。”
符玉泽被称作符少,并不单是他姓符,也不是他的符有多厉害,而是他对符的感情极深。听倚翠这么一说,脚下已经忍不住往前踏了出去,被钱逸群伸手拦住。
“这个是北斗星盘。”倚翠像是卖弄一般,又从桌上取了一件青铜材质的圆盘。圆盘上绘着九州地形图,再明显不过地能够认出长江黄河。从这地域范围来看,该是先秦时候的地图,因为图上并没有包括乌斯藏和西域的广大土地,却有辽东和朝鲜。
倚翠将盘在翻了个面,露出北面的北斗七星和北极星,说道:“北斗七星,每一星都是一个点,只要与这盘上地图相连,诵出口诀便可飞身千里之外。乃是主人游历仙境,得鬼谷子仙师所授秘法,自制而成。不过嘛,一旦认主,便不能传给别人的。除非它的主人不小心死了。”说着,倚翠咯咯笑了起来。
这里的宝贝像是的开展会一般,倚翠又端起一个茶壶大小的香炉。那香炉通体金黄,上面雕刻着各种珍禽走兽,各个栩栩如生。钱逸群看了心中一动:不知道这是什么宝贝。
“这也是主人从仙境学来的秘法炼制,名作曈炉。因为被收入此中的奇禽异兽即便千万年,也不过是一瞬光阴,故而得名。”倚翠笑道,“是了,这便是黄帝驱使百兽战蚩尤时用过的法子。主人约莫是从那位人皇处学来的。”
“所以郭真人打开畜生道,就是要收集一些奇禽异兽?”钱逸群问道。
“那倒不是,”倚翠有问必答道,“畜生道是我为了放居行波出去才打开的。”
“因为当时不止居行波一个人活着?”钱逸群脑子里一转,已经猜到了缘故。如果按照郭璞的规矩,必须要留个活口,那么符兵是不会攻击最后生存下来的那人。
倚翠甜甜笑了:“正是。”
“为什么你独独留下他的性命?”钱逸群问道,“你应该是不可以干涉谁生谁死的吧。”
“不错,我的确不能干涉符兵。”倚翠笑道,“只是我看他杀人夺宝、栽赃陷害玩得不亦乐乎,心中高兴,便不小心打开了畜生道。仅此而已,没有丝毫违背主人规矩的地方。”
“你给我们看这些宝贝,到底是什么意思?”钱逸群调笑道,“是要送给我么?”
“不错,”倚翠也回以微笑,“这些全都是你的。喔,除了这个……”倚翠取了《符说》玉佩,随手一挥。
玉佩化作一道白光,刺入符玉泽额头。
符玉泽只觉得一阵冰凉,后退一步,伸手摸了摸前额,整个人都怔住了。
“你干了什么?”钱逸群知道倚翠不能对人下手,但这动作实在太可疑了。
“我没事……”符玉泽出声道,“好、好多的符法啊……这些……好多啊……”
“婢子自作主张,将《符说》给了这位符少,真是抱歉得很呢。”倚翠大笑道,“若是你不舍得,大可以杀了他。只要他死了,收了他的魂魄,一样可以得到全本的《符说》。”
“你到底想干嘛!”钱逸群横眉冷目,再没有心情跟她胡扯了。
倚翠也不多说话,手中指诀连点,将一应宝贝的命主都定在了钱逸群身上。
钱逸群知道她绝不会如此好心,但也不能主动出手攻击她。否则引来符兵,恐怕自己这些人也对付不了。
倚翠将手上的活干完,笑道:“现在这些宝物都是你的了,别人要想取,只有先杀了你。”
“你这是挑拨离间?”钱逸群笑了。
“我们虽然不是一心似铁,但这些宝贝也不至于让我们互相残杀。”白枫不屑道。
“这个婢子知道,”倚翠笑的时候甚至带出了两个酒窝,“不过外面那些人就不好说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十全老人苍老浑厚充满了火药气的声音在七宝楼中回荡:“老夫求见郭璞郭大真人!”
“啧啧啧,按照规矩,我得去迎客了呢。”倚翠手一挥,身形散淡,转眼不见了。
钱逸群想要夺门而出,却见移门砰地一声已经拉拢,再难撼动。他反应已经算是极快,却仍旧被关在了这堆满宝物的屋子里。
倚翠可以将外面的情形放给钱逸群等人看,一样可以将楼里的情形放给外面的人看。甚至可以将之前发生的事,掐头去尾重演出来。身在城里的十全老人看到钱逸群如何叫门,自然有样学样,同样进了七宝楼。
非但他们看到了,所有身在玉钩洞天中的人都看到了。
柳定定和父母夫君重入树林寻找方清竹的下落,正行走间,突然身前五尺出现了一团奇怪的白雾。白雾之中,恍若有人影闪动。不一时,人影渐渐清晰,正是与自己分开的钱逸群一行人。
在这段白雾传影之中,自然不会有倚翠自认设套害人的内容,却将钱逸群如何叫门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再然后便是倚翠的个人表演,细细解说了每件宝贝的用途用法,看得江湖客们心中痒痒难耐。
到了影片最后,众人却是高高捧起重重落下,原来这些宝贝都归了那个苏州来的鱼篓道人钱公子!
“他拿得也太多了……”有人眼红道。
“江湖道义,从来都是有酒一块喝,有肉一起吃!怎么能独吞呢!”更有人愤愤不平。
“那女子说,只要杀了他,就可以夺得宝物啊。”有人低声说道。
这话说到了众人心坎里。
……
曹文用一进玉钩洞天,还来不及整顿好洞口的小镇,便看到了这白雾传影。他对于那位“厚道人姑苏钱公子”颇有些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有些面善,却实在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苏州的钱公子他倒是认识一位,也是道士,名叫钱逸群。可钱逸群只有十**岁,而眼前这道人少说也有二十五六的年纪了。别的不说,光是那把方口胡,就不是钱逸群能有的。
曹变蛟站在曹文用身边,道:“三叔,这人好像那个奸险狡诈的贼道钱逸群呀!”
“嗯,他也姓钱,也是苏州人,估计是同族,所以相像。”曹文用总算找了个自己能够接受的理由,但是心中却总有一些奇怪的感觉。
人与人之间的辨识,绝非仅靠容貌、声音、身材、衣着。有一种冥冥间的感觉,或浓或淡,总是存在于人的潜意识中。所以双胞胎的父母很少搞混儿女,妻子也绝不会因为丈夫整容换套衣服就认不出来。
曹文用不知道这个道理,更相信眼睛所能看到的东西,这才得出了钱逸群族兄的结论。
“三叔,怎么办?”曹变蛟问道。
“咱们没取到米芾研山,回去也是要吃挂落的。”曹文用皱眉道,“若是能拿到北斗星盘或是曈炉,对于军国大事颇有助益,或许能将功折罪。”
“但是……”曹变蛟看着白雾渐渐散去,“咱们去杀了那人,钱道士会不会找咱们麻烦?”他被钱逸群装傻子阴了一把,拉得几乎不成人形,内心中充满了浓浓的畏惧。虽然这个晚明第二猛将死活不承认,但是这份畏惧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曹文用瞪了侄子一眼,没好气道:“我们可是朝廷命官,怎能做那等杀人夺宝的卑劣之事!”他见侄子微微缩颈,方才放轻口吻,道:“咱们找到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为他谋个出身,好报国事君、光宗耀祖,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么?”
曹变蛟嘿嘿一笑:“侄子一时没想到。对对,让他从军!三品五品的衔官大可以挂上一个两个的。”
——若是他不从,就只能交给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文官了。
曹文用暗暗将朝中派系略一梳理,无论这位厚道人是从军还是取个道官的封诰,都脱不出孙阁老的帐下。如此说来,只要将这道人带回去见见孙阁老,自己这回的差事也就不算办砸了。
怕只怕这道人不识好歹,什么都不要……那就只能让文官寻个罪名,以国法将其了断。虽说有些无辜,却也是怀璧之罪,史上死于这个罪名的人何止千万,不多他一个。
“盼他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吧。”曹文用低声说道。
曹变蛟重重嗯了一声,回想起当日穹窿山上的那场噩梦,不由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