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也曾游历仙境,得列子传授御风之术。”高仁叹道。
“求老师传授!”钱逸群大大方方开口叫道。
“可惜啊……”高仁微微摇头。
“是学生资质不好么?”钱逸群因这高深莫测的表情困惑了。
“是我没学会。”
“呃……”
“所以说,郭璞果然是天纵英姿,与我等凡俗之人不同,竟然连这么复杂的法宝都学会了。”高仁将星盘还给钱逸群,说话间有些自卑。
——你和我们这些凡俗之人也绝对不同!
钱逸群收起星盘,心中喊了一声。
至于这些法宝的使用,钱逸群倒不需要高仁指点。
神棍们总是喜欢说缘分,这东西也的确跟缘分有关。
有缘的人随便摆弄一下就能用,没缘分的人就算给他一张说明书都没用。
钱逸群想起灵蕴海中冻结起来的玉清雷符,只能将之归于暂时无缘的那类。
等高仁指点完毕,钱逸群告辞而出。
李岩和红娘子正等在门外。
钱逸群看到他们期盼的目光,突然有种疲倦的感觉。这种疲倦甚至超过了在玉钩洞天中的连番战斗。他迎了上去,朝二人拱了拱手,挚出无相扇,道:“家中平安,李兄之劳也!这本无相扇,还是物归原主罢。”
李岩怔怔,手只伸出一半,却不知道该不该接。
“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红娘子急忙替李岩拿了过来,“你后悔也没用了!”
“我不后悔。”钱逸群笑了。
现在他的战斗风格已经基本成型,以节隐剑为主,清心钟为辅,诡谲多变,攻防一体,若是平白插入一柄无相扇,反而不美。
李岩却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在钱逸群看来已经是垃圾一般,还以为自己的一片苦心终于暖热了石头,当下秉扇谢道:“道长慷慨,实令在下感怀至深!”
“我慷慨的还在后面呢。”钱逸群道,“扬州玉钩洞天的事,你知道么?”
“略有耳闻。”
钱逸群一想也是,两第相隔不算太远,都在江苏境内,李岩这般聪明的人不会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他道:“老百姓造反,无非是没田没粮。玉钩洞天里有得是地,而且我看过,都是黑土熟肥的上等良田。你大可回去转告李自成,他要是愿意带人来垦荒,我保证一文钱不收他的。”
李岩面露疑色,转而变成了为难。
钱逸群见到李岩这般神情,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或许在义军起兵之初,的确是为了吃饱穿暖,有条活路。然而自从去年王嘉胤分官称王,恐怕这些人已经不再单纯为了生活而造反了。
品尝过了权力的滋味,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放下。
“李公子,”钱逸群错开一步,“道人我身为华夏子民,炎黄苗裔,不愿看到同族残杀。若是有人野心膨胀,只为了自己一将功成,罔视万骨骷髅,道人我少不得大开杀戒!”
李岩被钱逸群这杀气腾腾的话一震,清醒过来,道:“道长此言差矣。其实还有一事,不知道长怎么看。”
“说。”
“气运。”李岩吐出一个虚无缥缈的词来。
“何解?”
“如今天下龙气,辽东占了三分,西北占了三分,西南又占了三分,朱明仅留一分。”李岩侃侃而谈道,“仅仅这一分龙气,又是四分五裂。这难道不是说朱明当灭么!”
钱逸群嘴角微微抽搐,在李岩看来却成了冷笑。
如果说谁能看透历史的迷雾,知道未来二十年的事。钱逸群绝对是其中之一。所谓天下龙气四分,辽东必然是金国皇太极,西北有大顺李自成,西南是大西张献忠。
或许有人觉得在李自成有帝王之气,也有人觉得张献忠是个血性男儿。
但是身为苏州人的钱逸群,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二十年,是绝对不可能接受这两个西北汉子的行事风格和治国理念的。相比之下,朱明王朝即便再烂,起码百姓还不至于到了无辜受戮的地步。
钱逸群淡淡道:“我一个道人,管那么多天下大事干嘛?反正我的话已经放在这里了,剩下的便看你们的了。”
李岩突然觉得头疼:你一个道人不管天下大事,干嘛要出言恐吓呢?说得好像李自成不投降,就要遭你毒手一般。
“道长,”红娘子突然开口道,“你可要知道,你这是在与天下秘法修士相抗。”
“哦?李自成一介党项余种,如此得我汉人英雄的青眼么?”钱逸群不屑道。
许多追随者都不知道李自成其实是党项拓跋氏,却被钱逸群一语道破。
这正击中了李岩的软肋。
身为谋士,李岩十分清楚华夷之辨的重要性。他努力平息心中波荡,道:“李将军虽为羌人,却以汉人形容游走世间,与我汉人有何不同?别说李将军,恐怕还有人要去投靠金国那些建奴呢!”
钱逸群微微皱眉。
“道长,别的不说,在下只问一句,长春真人为何要投身蒙元?”李岩道。
长春真人丘处机一身褒贬,争议便在西行大雪山,见成吉思汗。他向成吉思汗讲了“道”与“养生”,劝他止杀,被成吉思汗称作“神仙”,格外信任。这也是全真教在蒙元初期兴盛无匹的缘故。
后世总有人觉得这是丘处机投敌卖国,然而实际上在丘处机时代,全真教的势力范围在金国国内。论说起来他们属于蒙古人分列的“汉人”,实在不算是宋国臣民。而且面对蒙元铁蹄,国家军队都溃散了,难道指望这些清修派的出家道士?
“一言止杀,救下千万生灵。”钱逸群道。
“其实不过是为了气运罢了!”李岩直言道,“丘处机知道中原终究归于蒙古,这才千里迢迢前往大雪山觐见成吉思汗。好处也是十分易见的,全真一教因此而盛,龙门更是半数天下。”
“这就是所谓的扶龙庭么?”钱逸群不屑道。
李岩认真问道:“道长莫非不信‘功德’一说么?”
这回轮到钱逸群语噎了。
如果否认“功德”,无疑是否定了道教神仙信仰的基石,否定了凡人成仙成神的可能性。
如果承认“功德”,那听起来如同玄幻小说一般的“扶龙庭”便是的确存在。
三千功成,八百德就,超升天门……这不是经文里写的么?
最方便刷功德值的方法,恐怕就是“从龙之功”了。
如龙门丘祖。
“呵呵呵,”钱逸群笑道,“如今天下哪个宗门领袖有丘祖师那般大智慧?无非一群蝇营狗苟的东西。再说了,正经修行人有多少投奔了李自成?恐怕更多的还是白莲妖人吧。”
李岩的秘法就是白莲教里学来了,这一声“妖人”的确将他打得不轻。
“这功德,也不一定只为宗门积累。”红娘子低声道,“自己修行就没有功德了么?”
钱逸群没来由一阵烦躁,道:“为人处世,还是多积些阴德,再说什么功德吧!就算冥冥之中自有功德主宰,也断然不会让满手血腥之人占这种便宜。自古从龙有功,而死无葬身之地的人,史不绝书!”
钱逸群说完,大袖一甩,侧身而过,不再与两人争辩。
他一时有些吃不准,到底是秘法修士都做这等观想,还是李岩故意弄了个概念来糊弄自己,以及糊弄旁人。
这世界上傻蛋比鸡蛋还多,说不定真有人为了“功德”就认贼作父了!
虽然话不投机,李岩却不敢在钱逸群家人安全上有所懈怠,几日里依旧勤勉有加。
钱逸群这次回来,族中也有人来探看,他便换了俗装,又理了理胡须,看上去年轻不少。
钱大通照钱逸群关照的,说儿子出家是为了治病,如今病治好了,自然可以回家休养。这在江南十分普遍,倒不让人生疑。
如此过了数日,徐佛派了杨爱送来请柬,邀请钱逸群参加忆盈楼楼主选赛。
秉承钱逸群的指点,忆盈楼楼主将从三人的亲传弟子中选出,年纪最小的顾媚娘只有十二岁,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
徐、李、顾三位妈妈荣升一级,组成长老会,但凡大事都要一致裁决而定,缺一不可。
楼主可以自己选出执事,多不过十人,少不过五人,经长老会认可之后便可执掌一方。就如分店的掌柜一般。
忆盈楼重新挂牌的事并没有惊动太多人,徐佛三人既然是有心重振祖师道场,所以这组织更像是秘法宗派。所邀请的都是秘法修士——虽然这些儒门修士连鸡都抓不住。
钱逸群很容易就发现了客人的分区。
徐佛的客人多是儒生,说是有传承,其实自身修为十分稀疏,与寻常人无异。李贞丽的客人多是江湖人士,虽然不修秘法,却也有些气势,报出名号也十分自信。
钱逸群一身道装打扮,在众客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倒是有武林人士过来搭讪,却被钱逸群神秘莫测的微笑拒之千里。至于那些儒生,自矜身份,当然不会来找他说话。
顾大姐却几乎没有客人,看上去有些冷清。直到见了钱逸群,方才过来展颜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