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嘉英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在那个又冷又脏的破屋里。他躺在温暖的炕上,房间算不上豪奢,但很干净,窗明几净,一缕阳光射进来,在炕上形成一块光亮。
做梦吗,我是在梦里?还是被解救出来了?胡嘉英动弹了一下,立刻疼得咧了嘴,但他也发现自己的伤已经被上药包扎好了。啊,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是日本话的斥骂,胡嘉英浮起的一点希望立刻沉入了谷底。
咯吱,门一响,胡嘉英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转头去看。进来的不是如狼似虎的鬼子,而是一个穿着便衣的中年人,两人打了个照面,胡嘉英对着这张笑脸瞪大了眼睛。
“胡部长,你醒了。”苏荣顺紧走两步来到炕前,亲热地握了握胡嘉英的手,看似感慨万千地摇着头,叹息道:“你瞅瞅,咋把人打成这个样子,要不是我来得快,你可危险了。听说已经死了两个了,一个被狼狗撕成了骨头架子,一个被浇上汽油活活烧死。惨,惨哪!”
胡嘉英眼中透出了恐惧,但还保持着一分清醒。这个苏荣顺曾经是县政府的一个干部,大扫荡后便不见了踪影,此时出现,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阴谋?
“你,你怎么能进来?这段时间你到哪里去了?你是叛变了,当了汉奸?”胡嘉英想怒斥喝骂,但心里却提不起劲儿来。
“叛变?”苏荣顺脸色不变,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可没出卖同志,相反,我还搭救过很多人。只是,唉,以前提心吊胆的日子是没法过了。什么革命,什么抗日,我也不去想了。现在学陶朱公自食其力。经营点商业,这是不得已呀!”
胡嘉英不知道这话有几分真假,狐疑地望着苏荣顺,但也没再开口责问。只要不把他拖出去拷打。他也希望能在这个舒服的环境中多耗些时间。
“你不相信?”苏荣顺摇了摇头,很苦恼的样子,说道:“这里皇协军的大队长是我一个表亲。现在做买卖,嘿嘿,没有靠山也不行啊!这样,我跟他说说,看能不能放了你。有钱能使鬼推磨,为了以前的同志,我是不在乎这身外之物的。你看,要不要试试?我可没把你的身份说给日本人呢,现在就是个机会。”
受刑的经历象噩梦一样压在胡嘉英的心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一想起那些骇人的刑具。他就觉得自己象一只摧折了篷舵的破船,无目的地在汪洋大海里漂流着,一切希望都毁灭了,现在只是等待着沉没,死亡,可他从内心深处又非常害怕死亡。
苏荣顺的话给胡嘉英带来了一线希望,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瞪大了眼睛,却还有些狐疑地问道:“花钱就能出去?这么容易?”
“你想得复杂了。”苏荣顺笑得很真诚,解释道:“钱这个东西,谁不喜欢呢?就说日本人打咱中国,不也是为了财货?而且日本地方穷啊,他们眼皮子浅,收了黄白之物,能不抬手?好了,就这么定了,我去打通关系,你就等好消息吧!嗯,我让人送点吃喝来,你就安心躺着。”
胡嘉英看着苏荣顺转身离去,心绪又烦乱起来,既希望苏荣顺能把自己弄出这个魔窟,又担心鬼子不放人,再拉他去刑讯。
正在迷迷糊糊,思绪如麻之际。房门响了,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烩饼,葱花香油的气味直扑胡嘉英的鼻子,更让他感到饥饿难忍。
“我是苏荣顺的妹妹,你不用多心。”进来的女人穿着一身素净的淡蓝裤褂,粉盈盈的圆脸露出矜持的神情,把碗放在炕桌上,伸手把胡嘉英扶了起来,说道:“自己能动吗,用不用我喂你?”
“不,不用。”胡嘉英有些心慌意乱,微微侧了下身子,离开这个女人的扶持,抓起筷子,低头大口吃了起来。
这个女人坐在炕沿上,似笑非笑地望着,等胡嘉英吃完,又起身把他扶躺下,端起碗筷走了出去。
屋里似乎还停留着那个女人的香气,胡嘉英垂下了眼睑,困乏得睁不开眼睛,他的脑海里象电影似的出现了景象:鸟语花香的花园,古树参天,湖水泛着波光,他和一个美女携手并肩地说着话,眼中是秦怜芳笑盈盈的红唇,粉盈盈的脸蛋儿,还有她那独具魅力的猫眼射出的温柔眼神……
虽然秦怜芳明确地拒绝了他,而且对他印象极为不好,刻意躲避,甚至在开会时也毫不留情面,而胡嘉英却始终惦记着这朵鲜花。嗯,秦怜芳不谈婚嫁,是要等革命成功,日本人失败,自己努力奋斗,建功立业,总有一天会打动她的心。胡嘉英有过这样的幻想:将来鬼子打走了,革命成功了,他和秦怜芳在一起,建立一个新的家庭,那将是多么幸福。
可要是就死在这里,那一切都成了泡影,秦怜芳会记得他嘛,或许会伤悲一会儿,然后就会把他忘记,以后会快乐地嫁人,幸福地生活;同志们呢,会赞扬他的坚贞不屈,然后……英勇牺牲的人很多很多,自己也不过是那纸上的一个名字,将来享受光荣的不会是自己,是那些活着的人。连那个死瘸子也是,只要他能活下来,就是英雄。
这样的想法一起,就象一条毒蛇,狠狠地缠着、咬着胡嘉英的心,他的心已经被掏空了,只想着如何能活下来,更期盼着苏荣顺能带来好消息。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外面似乎又传来了刑讯的惨呼,鬼子的嚎叫,胡嘉英害怕起来,用双手蒙住了头。
门一响,苏荣顺走了进来,脸色很不好看,这让胡嘉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事情很棘手啊,有人招供了,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苏荣顺沉重地叹了口气,“日本人要对你继续用刑”停顿了一下,苏荣顺观察了一下胡嘉英失望而又害怕的神情,继续说道:“除非你写悔过书,只是悔过书,并不要求你为他们做事。你写了的话,我就带你走,咱们去北平,去天津,只做生意,不管这打生打死,受苦掉脑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