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梁宇皋和梁卫华回房休息,爷孙俩接着秉烛夜谈。
从待人接物到处事方法,陈洪真对眼前这位曾经的不肖子孙满意到极点,再想起陈茗轩过去的种种,不禁黯然神伤,唏嘘不已。
“大敌当前,成千上万人的安危系于一念之间,这个仇看来一时半会儿间是没法报了。”
不愧为曾叱咤风云的帮会大佬,到这时候还想着为陈茗轩报仇,陈大少爷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陈洪真也意识到现在说这些不合时宜,立马岔开话题,“祖儿,依我之见,兼一个侨委会主任委员也未尝不可,且不说可近水楼台办咱们要办的事,甚至连整个福帮都会因此而一跃南洋社团之魁首。”
陈大少爷沉思了片刻,指着桌上那叠贺电苦笑道:“三爷爷,出头的椽子先烂,魁首不是那么好当的。更何况这个侨委会主任委员有名无实,就算兼了也不一定能办好咱们的自己的事。”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们先从那几个任命说起,铨任我为陆军少将,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三个半鬼子将领死在我手上,而且在汪精卫那边已经是少将,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开口。”
陈大少爷点上根香烟,吞云吐雾地继续分析道:“第28补训处少将处长,同样有名无实。一是云南王不会允许我在他眼皮底下挖墙脚,二来涉及到驻地、防区、军饷和粮食等一系列问题,就算有那么多华侨回国应征,这个补训处还是一样搞不起来,所以杨叔指望通过新兵补训处来转移人员根本行不通。”
老爷子深以为然,“其实对此我也有一些疑虑,毕竟穿上军装就是军人,一道命令就得上战场,一两万人还不够给鬼子塞牙缝的,真要是有个闪失,那这样的转移又有什么价值?光剩下些孤儿寡母,还不如留在槟榔屿跟他们虚与委蛇呢。”
据陈尚文和陈尚武兄弟介绍,自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以来,各地华侨几乎都成立了抵制日货的专门机构。
在马来亚,各地华侨组织发起“救国连索运动”,其内容包括“禁止买卖日本货,不卖货给日本人,不为日本人工作”等。在“救国连索运动”中,每逢有日本船只抵达槟榔屿港口,抵制日货的社团就会派人去查验,如有日货则采取各种办法子以阻滞。平时组织锄奸团四出巡查,检查各商店、摊贩有无出售日货,一经发现,即进行规劝教育,对屡查屡有者,则进行处罚。
甚至在排华运动最猖獗的暹罗(泰国),绝大部分华侨商家仍议定,宁可没有利润,也不出售日货。过去以购销日货为主的商家,一律改国货或欧美货。工作在码头、车站的侨工,也都自动组织起来,火车、轮船一到,立即上前盘查,如有日货,就组织力量暗中破坏。
在缅甸,各华侨团体组织了抵制日货大游行。在菲律宾、越南、印尼等地区,抵制日货和不合作运动也此起彼伏,使日本货成为过街老鼠。
战前,日本渔船在海上捕鱼后都在新加坡上岸销售。战争爆发后,渔船往往不能靠岸,经营渔货的日本商店不是无货就是无人购货,许多渔店被迫关门;战前,新加坡每月从日本输入约为400万元,战争爆发后的月输入仅为100万元。
华人势力最强的马来亚就更不用说了,从37年6月至1938年2月,马方输入日货逐月下降,1937年6月为460.9万元,1938年2月仅有77.7万元,数字的锐减说明,在华侨抵制日货的运动中,日本在经济上所遭受的打击是相当严重的。
想到这些,陈大少爷脱口而出道:“三爷爷,各地华侨的行动使日本遭受巨大损失。这笔账鬼子记得清清楚楚,想跟他们虚与委蛇就是自寻死路。况且板垣征四郎又死在我手上,他们岂能放过邱、谢、杨、林、陈五大姓氏公司?”
“祖儿,三爷爷不是不知道这些。”
陈洪真长叹了一口气,倍感无奈地叹道:“只是一个人回国是抗战,拖家带口的回来就成难民啦!既然回不来,又去不了其他国家,除了隐姓埋名、暂避一时之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那么多人指望自己,而自己却一筹莫展,陈大少爷内疚不已,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谁说拖家带口的回来就不是抗战?三爷爷,天无绝人之路,让孙儿好好想想,肯定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
陈洪真很是沮丧,唉声叹息地说:“交通首先是一个问题,就算能顺利回国,当局愿不愿意收留还两说。就算当局愿意收留,那么多张嘴需要吃饭,物价又在不断飞涨,这仗还不知道会打到什么时候,到头来还是坐吃山空。”
归纳起来就是交通、收留和就业三个问题,陈大少爷眼前一亮,不无兴奋地说:“三爷爷,如运筹得当,这三个问题应该不难解决。别忘了我还兼着个西南运输处少将副处长,只要能在短时间扭转滇缅公路的运输状况,那就会有运力来解决交通问题;至于收留嘛……那得找云南王,在这他说话比蒋委员长好使,只要他没意见,那转移三五万人回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云南人多地少,连粮食都有很大一部分缺口,需要通过滇缅铁路从越南采购,一下子多几万张嘴,他能同意吗?”
“难民他当然不会同意,但为抗战效力则是另外一码事了。”
陈大少爷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这个侨委会主任委员我兼了,不过具体工作还得请三爷爷您来负责,明天就找个地方挂牌办公,尽快跟那些筹赈组织取得联系,最好能请各组织派代表来开个会,就捐款使用问题拿出点具体意见。”
眼前这位一向是谋定而后动,绝不干没把握的事,陈洪真欣喜若狂,“说具体点。”
“梁宇皋说得很明白,许多筹赈机构对抗战捐款被贪污、挥霍和挪用极其不满,那我们为什么不能换个方式,拿出一部分回国建厂,专门生产战争物资支援前线?”
“蒋委员长能答应吗?”
“钱在谁手上谁说了算,况且只其中的一部分,又不是所有的捐款。”
陈洪真恍然大悟,顿时哈哈大笑道:“工厂需要工人,而工人又不分男女,名正言顺,连建厂资金都不需要我们承担,甚至还能解决生计问题,妙!这个主意太妙了!”
“但建厂还需要土地和机器,三爷爷,明天开始咱们分头行动,您老负责联系各国侨领,我负责交通运输和说服云南王,争取半年内完成准备,年底前把35岁以下的年轻人都转移回国。”
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陈洪真感慨万千,紧抓着他的双手说:“祖儿,你杨叔没看错你,果然能成大器。从今往后,福建公司就靠你了。”
“三爷爷,这都是孙儿应该做的,说这些就太见外了。”
大事敲定,陈洪真又问起了琐事,“对了,眼看就是春节,五营官兵还在路上,你说我们是不是做点准备?”
“不用,他们一路夸功,日子不知道过得多自在呢,您老无需为他们操心。”
英雄部队,到哪儿都倍受欢迎,的确用不着为他们操心,陈洪真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问:“那你和那个丁小姐怎么办?人家可是赖上你了,想悔婚都不行。”
还真是件麻烦事!
陈大少爷暗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说:“等找个合适机会在公开场合解释一下,省得她娘再胡搅蛮缠。还有,孙儿的意中人是谢世妹,您老能不能帮孙儿跟石堂提个亲,趁早把婚纱办了。”
陈洪真皱起眉头,“秀兰?”
“三爷爷,秀兰不好吗?”
“不是不好,而是……而是,而是你俩在一起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
陈洪真脸色一正,严肃地提醒道:“三代为峇,继祖,你是要继承祖业的人,别忘了堂里的规矩。”
陈大少爷急了,“三爷爷,规矩是人定的,该变通的时候就变通。我爹都被这个规矩给害死了,难道您老还想让这个规矩毁了孙儿的婚事?”
“你真喜欢她?”
“嗯,”陈大少爷重重点了下头,一脸坚定的表情。
想到他把姨娘都许给了邱成松那个晚辈,陈洪真意识到跟他谈规矩简直对牛弹琴,不得不点头同意道:“这里不是槟榔屿,这仗也不知道会打到猴年马月,既然你决心已定,那就自己看着办,别问我们这些老古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