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寒风渐冷。
六朝古都南京城内满眼萧条,一间间如格子铺般的商铺早早挂出了打烊的牌子,大街上行人寥寥,唯一还能看到的就是带着各式各样袖章,背枪来回游荡的士兵。
街头的宋记面馆内,目送十几个酒足饭饱的赣军走后,宋掌柜像只兔子般跳了起来招呼小二关门打烊,这几天他受够了这些大兵的苦。本来他还蛮支持革命的,反正满鞑子也不是东西,所以光复那天拿出积蓄挂出了【光复面】的大招牌,免费三天庆贺,可没想到竟是搬起砖头砸了自己的脚,这些大兵一来就没完没了,很多人干脆一天三顿都安排在了这里。
随着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兵越来越多,几年积蓄都快砸完了,好不容易撑到三天结束,可这些白吃白喝惯了的兵痞居然还吆五喝六来免费吃喝,脾气暴点的听说免费结束,干脆拔枪以对,吓得他现在是想不免费都不行了,所以见过了饭点,干脆早点打烊。
店小二正飞速插上门板时,忽然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从缝隙中伸了进来,吓得宋掌柜和大家浑身直颤,拉开门才看到几百号风尘朴朴的士兵站在面馆前,为首的军官抄着闽南口音,大嚷道:“掌柜呢?掌柜的在不在?听说你们这里免费?好啊!这才是革命嘛,快给兄弟们下五百碗面来,记得加鸡蛋,再弄点肉。”
宋掌柜都快哭出来了,五百?!还加鸡蛋、加肉!这不是明摆着要自己破产嘛,连忙陪笑道:“军爷有所不知,小店的免费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什么个意思啊!老子带兄弟跑上几千里地来支援你们江苏,就这样对待革命将士吗?我看你定然是私通满狗的奸细,故意不让我们吃饱!来人一.。”军官拍桌子跳了起来,士.兵听说没吃的,纷纷跳起来要抓人·吓得掌柜和伙计脸色发白,眼看要乱套时,门外突然响起了娇叱声:“住手!”
军官和士兵扭头一看,只见到门口来了位腰插左轮枪·英气勃勃,相貌俊俏的女子,几个胆大的兵痞立刻吹起了口哨:“呦,这是哪家的婆姨?长得挺俊俏,知道哥哥没饭吃,就把自个这身细肉送上来了,弟兄们想尝尝不?”
“要不就在这里?哥几个也不讲究。”
“哈哈。”
兵痞的粗言秽语气得苗洛眼睛都快红了·一把拔出手枪,见状后士兵们也纷纷持枪相对,大骂道:“臭娘们,你知道我们是谁?老子是革命军。干你娘的,弟兄们上,扒光了今晚加菜,尝尝一.。”
“啪¨一。”
还没等这个叫得最凶的兵痞说完,辣辣的巴掌从苗洛身后飞来·脆响过后苗远和宋教仁慢慢走了进来,军官见到自己手下被打了,也拔出手枪要抓人·苗远冷哼一声:“宋先生在此,你们也敢放肆?”
“宋先生?那位宋先生。”军官见到宋钝初器宇不凡倒也不敢乱来,毕竟现在南京城内十几万大军云集,党人高层也纷至沓来,要想弄死个小军官轻而易于,所以连忙招呼士兵放下枪。
“在下宋教仁,刚才路过此地听到吵闹,所以进来看看出了什么事?”宋教仁嘴上客客气气,可脸上的怒色却越来越重,南京光复后各地援兵纷纷抵达。除了上游三省没有部队前来外·其余南方各省的援兵都开始陆陆续续抵达。既有主力的江浙沪联军,也有皖赣的部队,广东福建也来了近两万人,再加上贵州、云南和广西等地的援兵,形形色色的民军武装,云集的部队已经有十几万人。这些家伙打南京没来·现在却个个摆出革命英雄光复功臣的架势,闹得南京城乌烟瘴气。现在居然为了点吃的指鹿为马诬陷掌柜,更加气愤。
军官听说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宋渔夫,更不敢乱来了,收起枪说道:“宋先生有所不知,我们是从闽南赶来支援的,转了一大圈弟兄们连口热汤都没喝上,听说这里还没打烊就赶来。
可这个掌柜实在蛮横,居然不给我们弄吃的,弟兄们也是没辙。”
看这些千里迢迢赶来却饥肠辘辘的士兵,宋教仁也心有不忍,满肚子怒火化为一声轻叹,扭头对掌柜说道:“掌柜,给他们弄些吃的吧,花销多少记下帐,明天去都督府报,有人阻拦就说是我宋教仁说的。”
听说能报账,掌柜也只能硬着头吩咐小二去弄吃的,千恩万谢把宋教仁送走后,避到柜台后面看这群爷糟蹋,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明天军政府不赖帐,否则只能关门大吉回苏北老家去。
事情似乎就这样解决了,可苗洛却满肚子愤怒,扭头看一眼店里阄哄哄的士兵,气愤道:“宋先生,您为什么不管管呢?”
管,怎么管?宋教仁又叹口气。南京城光复当天,因为处理不够及时,张勋和铁良逃走时带走了不少现银,整个南京藩库只留下了几十万。当时大家还不觉得什么,毕竟银子还能再赚,只要拿下南京城保住金陵制造局,肯定能沉重打击满清政府。但随着各路人马源源不断抵达,加上江苏、安徽各地投奔来的民军和无业者,十几万人要吃要喝一下子让军政府举步维艰,所以对这种士兵自己找吃的事情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更糟糕的是,这些从四面八方来的所谓支援部队很多都空着手来,十几万人的部队才五万多支枪,种类也是五花八门,大炮更是稀少。部队之间指挥不通各行其是,甚至还发生了几家哄抢物资闹出流血冲突的事件,让他们很头疼。
苗远不爱说话,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工作就是保护好宋教仁,所以拉了把妹妹:“洛儿,先生不是在想办法吗?等新政府建立了,这些事情自然就能稳定下来。”
苗洛还是很生气,不明白为何要等新政府建立后才能动手,想到当初在湖北时杨秋同样手握几万部队,民夫杂役更是数量庞大·还不是管理得井井有条?气道:“为什么还要等?大哥你没见到每天去军政府门口告状的百姓吗?当时汉口还不是几万大军,可杨秋他一.。”
“住嘴!”苗远大声喝止了妹妹因为杨秋这个名字几乎就是军政府禁忌。
苗洛还是第一次被骂,顿时眼眶微红咬紧嘴唇气呼呼不再说话。宋教仁听到两人的争执·苦笑两声加快脚步向军政府走去。
苗洛说的不错,要是再不整顿部队,恐怕真要闹出大事了,所以迫不及待想见黄克强拿出办法来。
抵达军政府后,又是一番让人挠头的乱象,大院内挤满了身穿各式各样军装,或者胳膊上绑着白毛巾所谓的起义军军官·各种各样的方言此起彼伏,见到他大家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宋先生,什么时候才给我们军火?”
“宋先生,您帮我们和程督说说,我们大老远赶来,总该先解决吃住吧?”
“宏先生一¨。”
一个比一个急的要求让宋教仁直挠头,但又不好拒绝大家,毕竟都是革命同志·只能表示将尽快解决后才避开人群进入了都督府。走进会议室看到大家都在,也没注意气氛有些异常直接说道:“克强,我们必须尽早拿个章程出来·现在外面乱哄哄的,要是再不解决那么多士兵,迟早会出大事,你看一.。”
宋教仁刚说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人拉了拉他,等苗远向他使了个眼色后才发现,会议室内气氛似乎有些不好。黄克强闷闷不乐坐在旁边,程德全和章太炎悄悄嘀咕,徐绍桢带军官团在旁边默不作声,黄一欧和雷奋等几个年轻人握着拳头似乎怒气冲冲。连忙问道:“克强·出什么事情了?”
黄一欧最冲动,抓起桌上的电报刚要说话,忽然见到后面还站着苗洛,连忙咽下了怒火,悄悄整理几下衣服才“稳重”的说道:“上海来电报了,文爵先生说杨秋会在月底释放北洋第四镇的俘虏·还说要安排他出任三省巡阅使。”
宋教仁轻讶了声。无论是伍廷芳还是蔡元培,都是性子稳重不轻易许诺之人,此刻居然提出让杨秋出任三省巡阅使这么重要的职位,肯定是出了大事,连忙看起了电报。
趁他看电报的时候,黄一欧亲热的靠近苗洛:“一欧见过苗姑娘。你们刚回来吗?吃过晚饭没,今天不少士绅带了吃的来慰问军政府,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准备。”
苗洛秀眉拧了下,这几天黄一欧整日在她身边转悠,让她很反感,所以不动神色移开了半步。其实面前这位长得还真不错,方头大耳器宇不凡,有种世家公子的味道,又是同盟会二当家黄克强的儿子,换做别人恐怕巴结还来不及,可她却总觉得和那个人比起来少了些什么。
黄一欧见到她不说话,只顾盯着宋教仁手里的电报,联想到之前大家说她和杨秋有过一段交情,暗暗吃味后对杨秋更加不上眼。
宋教仁和大家都没注意到两人,等看完电报后脸色已经很难看。说心里话,即使和黄克强在湖北一败涂地,但他对杨秋还是蛮看好的,这个年轻人有着与众不同的坚韧和果敢,做事也非常有条理,带领军队也很合适,至少身边云集在南京这些年轻人比不上他,所以提名北伐总指挥时他投了杨秋一票。但这回公开要官,还以释放俘虏来要挟,让临时政府出手帮他调走黎元洪,试图制造立宪派和共和派矛盾,让他很生气。
“遁初、克强。不是我说胡话,这个杨秋也是该节制一下了,要是再让他闹下去,恐怕我们真没办法收场。”说话的是江苏都督程德全,他是首位起义中反正的封疆大吏,正是他的影响促成了江浙官员几乎全面倒戈,所以他的话引来了很多赞同声,尤其以雷奋这些立宪派更是明确表示不应该听杨秋摆布调走黎元洪,在他们看来要是黎元洪离开湖北,那么湖北立宪派的势力就大受影响,万一各地都督有样学样纷纷驱逐立宪派,将来建国后他们这些人将会处于全面劣势。
章太炎比较客观,冷静说道:“现在不是我们给不给的问题,是不给不行了!文爵和鹤卿说得很清楚了,杨度当天就和他一起坐车回公馆,事后就传出释放俘虏的消息,说明两人肯定达成了一些协议。大家再看这句【杨秋晨见美国公使,虽探得是生意,但吾认为普通买卖一国公使岂会轻易出面,午后他又自德国公使馆离开前往吴淞口,一路皆有洋兵护送离去不久靠港十余艘德国大船便起锚沿江而上,亦可能和他有关】。”
念完后章太炎皱眉分析道:“杨秋手握三省已成事实,怕就怕他又得到洋人支持一.那样我们还不如早早给他想要的,拉拢于他,免得他投靠了北面。”
“哼!”还不等大家得出结论,角落里响起一声冷哼,黄一欧站了出来挺直腰说道:“炳麟先生是不是太涨杨秋志气了?他何德何能让洋人支持?要是支持,为何之前还和英国对峙?依我看他不过是行龌蹉之事,学清廷卖国求荣!既然此刻我们动不得他,他又在上海,那么干脆把此事发给湖北让黎督等人看清楚此獠的真面目!他不是说要听中央号令吗?那好,反正我们也要北伐了,让他派精锐部队过来,等部队到了后我们立刻以中央名义收编,看他还怎么办!”
话刚说完,黄克强气得站了起来斥道:“住嘴!杨秋不管怎样都是我革命同志。要不是他,湖北三省恐怕早被北洋占了!岂有今日的大好局面?不思感激,却学那等诡诈之道!成何体统,给我滚出去!”
黄一欧不敢顶撞父亲,灰溜溜退到了门外,等重新张望会议室才发现,一双冰冷的美眸也射了过来,心底更是暗恨。
程德全看出了点道道,黄克强早不骂晚不骂等他儿子全部说完再骂,看败走湖北的事情还是留下了心结,眼睛一眯笑道:“克强何必和孩子滞气。不过话说回来,一欧这孩子这次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杨秋既然想以中央搞走黎宋卿,那我等为何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
黄克强没出声,扭头看向了宋教仁,他需要一些支持……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