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的事过去之后,生活又回归到了正轨。大少爷马智雄带着他的十五名刀手,回西安府经营米庄去了。他将家里的事交给了不成器的二少爷,实际上则是让马千九管理,二少爷挂个虚名,却什么也不做。二少奶奶保持着和二少爷分居的状态,偏居在一个小院子里,天天和二少爷吵架玩,三小姐继续做养在深闺无人识的大家闺秀。
马家恢复了平静,但周遭却很不平静,乡里乡间流传着各种各样关于郑彦夫一伙人的消息。
郑彦夫听了朱元璋的话,在虎头山上重聚一次之后散了伙,又跑到了澄城与白水两地交界的洞子崖聚合。但这一次重聚之后,他没有再听朱元璋说的话跑进黄龙山,而是在洞子崖扎下了根。附近的小偷、强盗、山匪纷纷投入他的麾下,没多久就有了四百多人的规模。
乡里乡间开始流传官兵要大规模剿匪的消息,有位村民的哥哥在西安府当兵,信誓旦旦地说西安府的官兵已经接到了调兵令,很快就会到澄城与白水交界处的山林里去搜索郑彦夫一伙人,将他们全部逮到西安府去,在菜市口斩首示众。
随着这样的消息同时流传的,还有关于朱管事勇护张家下人的故事,这个故事同时在澄城和白水两个县城里传开,然后弥漫在两个县的茶馆和乡村里,朱八的声望又一次被拔高了不少。
春天很快就过去了,初夏到来!
燥热的风从田地上空刮过,田里的农夫们直起身子,满脸汗水。今年的雨水很少,整个春天就下了两三场小雨,连地面都没能打湿,雨势就歇止了。到了夏天,情况更加严重,大地干裂得起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痕,这痕迹就好像瓷瓶在地上摔了一下,没有摔破,但却产生了许多龟裂的口子,沿着瓷瓶的四面延展开去。
白水河的水位又下降了不少,使得在河边打水来浇灌田地更加困难,现在马家的长工们每天都要往返田地与白水河之间无数次。朱元璋专门组织了一批长工,从早到晚除了挑水什么事也不做,这样才勉强维持了灌溉田地所需要的水量。
朱元璋在田地边巡视,田里不时有长工短工抬起头来向他打招呼。
“朱八哥,早啊……”
“朱八哥,今儿个巡视咱们这一片?”
“朱八哥,今年这样子,好像要大旱呢……”这是有点经验的老农说的。
“嗯,看样子会旱得不清,咱们这地方还好,紧靠着白水河,别的地方只怕有点难堪。”一个老农低声道:“澄城张家那些田地,现在抛荒了不少,佃户也逃亡了许多,听说是跑到山里做流民去了,二少奶奶心情很不好呢,昨儿个又和二少爷大吵特吵,那吵架声咱们偏院都能听到。”
“切,那两人哪天不吵?”一个年轻农民大笑道:“小两口本该是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两口子不睡一张床,所以吵起来就没法和。”
“哈哈,瞧你说得……二少奶奶脾气虽然差点,但也算是个好人,对下人挺好,你别在背后说她闲话,要说二少爷的倒是可以,我假装没听见。”
农民们一边在田里忙,一边嘻嘻哈哈地随口聊着些不着调的话。
朱元璋巡了一圈儿,李初九迎面走了上来,压低声音对他道:“朱八哥,西固村的人找来了,有点事想找您帮忙……”
“哦?西固村?”朱元璋对这个名字真是熟之又熟,转世投胎之后发生的事,几乎全是因为在西固村打了一场架,没想到这村子又找上门来,他不由得问道:“西固村不是送给衫家了吗?他们来找我做啥?”
“我也不知道,他们不肯给我说。”李初九低声道:“要不把他们赶走?他们毕竟是衫家的人,现在见了他们传出去怕是不好。”
“没事,传出去有什么不好的?顶多二少爷不高兴罢了。”朱元璋淡淡地道:“他高兴不高兴,我懒得管,你叫西固村的人到我的房间里来。”
他快步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等着西固村的人来见他。住进管事房已经好几个月了,房间里的东西慢慢多了起来,原本客厅里只有一张方桌,几张凳子,一套茶具。现在桌子上却多了一个土制的小花瓶,里面插着几朵盛开的牵牛花,这是几个喜欢朱元璋的丫鬟帮着张罗的。
自从三小姐返回马家之后,似乎对于女人的婚嫁不由自主的事颇有点微词。于是极力鼓励身边的丫鬟们追求自己喜欢的人。这群丫鬟在小姐的鼓励下,变本加厉起来,一天到晚跑到朱元璋的房间里来“帮忙打扫卫生”,早上被小花擦过的桌子,下午又要被小雨擦一遍,到了晚小草还要再过来擦一遍……
桌上的小花瓶也不知道是哪个姑娘弄来的,每天不停的换着花,早上插的还是野百合,下午就变成栀子花,傍晚又换成了油菜花……亏得她们厉害,这大旱的灾年也能从山坡上摘到花儿来。
茶壶里的水也随时都是满着的,而且还温温热。一旦冷了,立即会有丫鬟过来换成热的,就盼着过来换水时能和朱元璋说上几句话。
这热情攻势害人不浅,现在除了睡觉,朱元璋轻易不敢回家,不然身边总有女人转悠,他并不擅长应付女人,所以干脆躲在外面。
果不其然,他回到小屋子坐了没一柱香时间,西固村的人还没等来,倒是先冲进来一个丫鬟。手里捧着一叠洗干净的衣服,往他的桌上一放,柔声道:“朱八哥,前天我擅自拿了你的衣服去洗,你没生气吧?现在给你拿回来了。”
这是小花、小草、小雨、小红、小青还是哪个谁谁?朱元璋定睛一看,咦?这丫鬟居然是秋叶!张家那个。
“怎么是你?”朱元璋略感惊奇,如果是马家任何一个丫鬟,朱元璋都不会奇怪,偏偏来的是张家的丫鬟,这可真是奇了。
秋叶向外看了看,没人来,又左右张望了一下,书房和卧室里也没别的人,她才伸手向怀里一摸,拿出老大一锭银子来,起码有二十两重。她将银子放到朱元璋的手里,低声道:“这是我家小姐给你的,感谢你为张家做的事。其实小姐早就想谢你了,但是手上一直不方便,这阵子卖了几件首饰,才有了这点钱。”
居然是为了种事,朱元璋哭笑不得,为这种鸡肉毛蒜皮的事耽搁时间,值么?他将银子随手放到怀里,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喝了一口,表示送客:“帮我谢谢二少奶奶,没事了吧?”
“那个……还有点小事……”秋叶犹豫了起来,小脸蛋瞬间变得红红的。
朱元璋心里升起一股子不好的预感,硬起声音道:“有事快说,我还有事要处理。”
“那个……我家小姐让我来问你一句,你想不想讨个媳妇……”秋叶用很细小的声音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个……那个……咱们家过来的十七个丫鬟,你有没有哪一个看得顺眼的,只管开口,小姐就将她许配给你……对了,小姐的陪嫁丫鬟,也就是那个和小姐一起嫁进马家的通房丫鬟,将来是要服侍少爷的,所以不能选她。”
她迟疑一下,然后红着脸,鼓起勇气道:“虽然不包括她,但是包括我……”
原来朱元璋在澄城护住张府的事,在这些丫鬟心里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不少人暗中倾心,但是她们只是低贱的小丫鬟,根本不敢指望高攀这么厉害的管事,所以一直没什么表示。但是到了白水马家久了,她们就打听到了朱八的一些事情,知道他是放牛娃出身,现在还没娶媳妇。这放牛娃出身,丫鬟们就觉得自己攀得起了,而且身份地位都还算登对,就动起了心思。
朱元璋好悬没有一口茶水喷出来,马家丫鬟已经够让他头痛了,现在还要再加上张家丫鬟?你们这些女人能不能找点正事做做?
他脸色一沉,挥手道:“我没兴趣讨媳妇儿,二少***好意,我心领了。”
秋叶感觉到了朱元璋的不快,吓了一跳,有点怯生生的道:“你一个都不喜欢?”
朱元点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快走,没兴趣和你谈这个。”
“为什么一个都不喜欢呢?”秋叶突然哭了起来:“我长得也不丑啊,也能生孩子……你是因为我被贼人扒过衣服,失了贞节,所以不喜欢吗?”
朱元璋郁闷得不行,这女人搞什么名堂?哪来这么敏感?他看不上眼的是所有丫鬟,又不是针对秋叶一个人,她哭个什么劲儿?
“这房间没法待了……”朱元璋站起身来,想向外走,但是一会儿西固村的人要来见他,总不能在院子里说话吧?那些人专程来见他肯定要紧要事谈,在屋外可能不方便,他刚站起身,又坐了下来,苦恼地道:“秋叶姑娘,快走吧,我真有要事,没空和你说这些。”
秋叶失望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挪出了房间,嘤嘤的哭声慢慢远去,弄得朱元璋一阵烦燥。
又过了一柱香时间,李初九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九个年轻农民,虽然好几个月不见,朱元璋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九个人确实是西固村的村民,长得不甚高大,身体也偏瘦弱,但是精神不错。
朱元璋将他们迎进屋来,小小的客厅站了朱元璋、李初九,再加上九个村民,顿时拥挤不堪,他随口道:“几位兄弟,好久不见,找我有何要事?”
那九个村民对视一眼,突然噗通一声整整齐齐地跪了下来,大声道:“朱八哥,您义气冲天,咱们几个想求您一件事。”
“说来听听。”
“我们想习武!求朱八哥教我们打拳。”
“嗯?”朱元璋微感好奇:“你们要习武做什么?”
“强身健体啊!”村民们低头说道。
“不对,你们不是要强身健体。”朱元璋冷笑了一声道:“你们说这话的时候,脑袋低垂,双眼看着地面,不敢看我的眼睛,而且声音颤抖,腰背也挺得不直,明显心虚……”
“这个……”九个年轻人吓了一跳,无言以对。
朱元璋没有问他们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因为问了人家也不见得会说,他只是用一双洞察入微的眼睛,仔细地打量起这九个人来。这九个人有个共同点,就是都很年轻,身体都显得很虚弱,似乎长年吃不饱。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到处是破洞,而且还很久没有洗过了。
很明显,他们是最穷的那种穷光蛋,连老婆都娶不起,所以衣服没人洗。这种人突然要习武,大多数情况下只有一种可能性。
朱元璋压低声音,冷冷地问道:“你们学了武,是想用来造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