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美的情况确实不太好,这位曾经与王二相斗,只落了一点下风的好汉,此时满脸都是泥尘,还混合着一些血污,他的背上被打了一棍,震伤了内腑,所以走起路来也有点歪歪斜斜的,飞山虎和大红狼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在他们三人的身后,还有两百多名弟兄,大多数人身上都带着伤。
其实他带着这两百多名兄弟,全部都是彪悍的好汉!不彪悍的,或者胆子,没冲劲的人,都已经跟着王左挂乞降去了,肯跟着他离队出来继续做流寇的,无一不是百里挑的亡命之徒。但是这批亡命之徒勇则勇也,却没有智谋,在秀才李攀龙率领的乡勇军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就在三天前,他们在荒村里休息,李攀龙率领的乡勇军就远远地发现了他们。随后李攀龙就在荒村的东北不远处,布了一个伏。
话说平原上怎么布伏?不是远远就要被看到吗?
这简单!李攀龙让他的乡勇军全部躺在地上装死人,四百个死人睡了一地,何其壮观,这样的装死人埋伏方式,换了任何一只稍稍有点常识的军队,也不可能中伏,派几个斥候一侦察就会露陷。
但是苗美这队人却缺心眼儿,几百条汉子远远看到一堆尸体,居然没有人起疑心,反而个个都很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两百人傻乎乎地跑到“尸体”堆中去看热闹,“尸体”齐刷刷地跳起来,瞬间就完成了包围!
苗美大败,损失了好几十名弟兄,靠着他和飞山虎,大红狼三人的悍勇,强行杀出了重围,这才没有全军覆没,但是大部人身上都带了伤。
身上带伤、缺医、少药、没有足够的粮食、后有追兵没法停下来休息……苗美这只队伍,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时苗美等人走到了一个颇有点古怪的地方,说它古怪,其实也未必见得,不过就是一个宽阔的河湾罢了,但是在洛川这种大平原的地形上,偶尔有点地形变化,就会让人眼前一亮。
河湾很宽,因为这里曾经有一条很宽阔的大河,河水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儿,形成一个拐字形的河道。但是此时河水已经干涸了,只在河床中间看得到一条小溪在流淌。
在这条干涸的河道旁边,还有两片已经干枯败落了的树林,这原本应该是两片很茂密的树林,每颗树之间的间隔都很小,所以树干密密麻麻的,站在林外,根本就不看透里面有什么……苗美可以想到,如果这些树林没有枯死,那眼前该是多么漂亮的两片绿林!
“唉!”苗美对着树林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对身后的兄弟们叫道:“兄弟们,前面有条河湾,虽然河道已经干涸了,但是还有一条小溪呢,咱们有水喝了。”
流寇们精神一振,脸上带起了一丝喜气,乱哄哄地就向着河床跑了下去。河床比地平面低了很大一截,是下陷的,如果士兵要下河床去喝水,按道理来说,必须在河床外安排哨兵,但是苗美不懂这个,流寇中也没有人懂这个……所有的流寇,连同苗美、飞山虎、大红狼三人,都一起下到了河床底下,去小溪边取水喝。
他们刚刚一下去,在西南后方的地平线上,就钻出了一只乡勇军。这只乡勇军有四百人,全都穿着整洁的蓝色麻布衣,手上提着粗制的长矛,其实中还有大约一百五十名乡勇的背上背着猎弓,腰间挂着箭囊,虽然这身装备不怎么好,但是比起流寇来说,已经是天上和地下的分别。
乡勇军的领队是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留着两片小胡子,正是秀才李攀龙。
李攀龙生于清涧,自幼就对自己这个名字感觉到很满意,因为他和几十年前嘉靖朝的一位“宗工巨匠”同名,那位巨匠的名字也叫李攀龙,号沧溟先生,乃是著名的文学家。
李攀龙自幼就以沧溟先生为自己的榜样,也想做一个文坛巨匠,可惜……此人才力有限,几十年苦读下来,仅仅考取了一个秀才的功名,就再已难取得更好的成绩了。此人倒也有自知之明,既然考试做官无望,那就用别的方法登上仕途也可。
正值陕*西群寇乱舞,李攀龙心里的小算盘一打,如果我能剿灭几股流寇,说不定也能积功混个小官来当当。于是他大破家财,组织了这只乡勇军,人不多,四百,但是花了他许多心思训练,倒也有板有眼。
最重要的是,李攀龙认为自己的智谋很厉害,打仗嘛,不外乎就是用计克敌,在他李大秀才的指挥下,以少克多不是问题。
这人还真有点小聪明,荒村外的平原上,他用装尸体的方式伏击了苗美一场,打得苗美身受重伤。
再一次追上苗美之后,他还不急着动手,而是一直尾随在苗美的后面,寻找一个新地理想的进攻地点,因为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输的一方撒腿一跑,赢的一方就很难追上,大家都是两条腿的,追兵不见得就比逃兵跑得快。
要想将敌人一网打尽,活捉贼首,往往需要一些特定的环境,例如诸葛亮火烧葫芦谷什么的,想把敌军一网打尽,非得有特定的地形。
李攀龙在后面尾随了好几天,你别说,还真给他找到了好地方!
这地方名叫贺家湾,湾里的水虽然干了,但还有一条小溪在流,流寇到此,肯定要下河取水,而且流寇脑子不够用,取水时肯定不会安排哨兵放哨。李攀龙就选择了这个地方,势要将苗美一伙人全部干掉。
他在远处看到苗美的军队下了河床,外面果然没有留下哨兵,心里就忍不住大喜过望,赶紧挥了挥手,让他的乡勇军无声无息地从后面赶了上来,一半人占住一边河岸……将河道中间取水的流寇包围在了里面。
这次的包围,绝对是致命的,因为河床凹下,乡勇军现在占据了河岸,就相当于居高临下,将苗美等人困在了一个死胡同里,苗美他们想从河床底下杀上来逃生,难度不严于攻一个小山头。
李攀龙无声无息地完成了包围之后,心里的喜悦,实在是难以言明,他估摸着苗美等人已经插翅难飞,于是终于亮出了自己的身形,陡然出现在了河床边上,对着河床下面的苗美大叫道:“清涧李攀龙在此,贼寇苗美、飞山虎、大红狼,今日已是你们的死期。”
这人虽然是个秀才,中气倒也足,声音挺响亮,这一声吼,吓得河床上的流寇们齐齐抬头,一看河岸两边,已经布满了乡勇,苗美心里咯噔就是一声响:惨了,又中伏……这次……真是插翅难飞了么?
苗美的手下们也一阵混乱,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绝望的神色,就算他们一点都没有行军打仗的常识,但看到敌人居高临下把已方围在河床上,也知道这次凶多吉少了。
李攀龙满脸都是得色,大笑道:“苗美,本秀才教你一个乖,军队要进入这种奇特的地形时,要么只分兵一半进入,要么就必须安排哨兵放哨,一旦有敌踪,就要立即报警,让军队赶紧从这怪地方出来!像你这种带着所有人跑到河床下面取水的行径,还有资格出来当流寇?哈哈哈!早点投胎重做一次人吧。”
苗美苦笑了一声,心里真是懊恼无比。
李攀龙举起了手,大笑道:“弓箭手准备……把这些流寇全都给我射杀在河床上……”
他的话音刚起,尾音还没落,突然就听到不远处的树林里响起了一个得意的笑声:“李攀龙,你居然有胆子教别人打仗?爷爷我也来教你个乖,行军一定要派出斥候……特别是树林这种地方,必须探清楚。”
“什么?”李攀龙听到这话,大惊回头。
只见贺家湾旁边的那两片密林里,刷刷刷地向外冒出一只军队来,这只军队的士兵全都手提长矛,部份人的背上也挂着猎弓,有少数还穿着鸳鸯战袄,只不过他们的鸳鸯战袄是紫色的,而不是红色的。李攀龙知道朝廷没有这种战袄,这些人绝非官兵。
不是官兵,对自己又是这种说话的语气,那就是贼兵了?
李攀龙心中叫苦:不好,贼兵居然在树林里伏击我?这……这是怎么回事?贼兵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聪明了?
很快他就发现,这只贼兵部队不但懂得埋伏,还懂得布阵,他们很快就站成了一个半月形的军阵,将李攀龙军的背后给挡住了,这个阵形李攀龙在兵书上学习过,叫做“雁行之阵”,两翼展开,很像一只大雁的翅膀,这张开的双翼,明显是为了用来包围他的乡勇军。
“来……来者何人?”李攀龙心里发颤。
“白水大元帅!”许人杰得意洋洋地从树林里穿了出来,刚才那段什么教你个乖,就是他发的言。
“白水王二!”王二也走了出来。
“白水马小天!”马小天这货现在也学会这样报名头了。
只有朱元璋,什么也没说,静静地走了出来,站在了许人杰、王二、马小天等人的前面,他虽然不发一言,但是就这么一站,云停岳峙,气势不凡,李攀龙微微一楞,立即就明白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首领。
“惨了,这绝非普通流寇!”李攀龙心中大惊:“我这是……撞上硬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