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的军阵开始了涌动,在这黄龙山脉之中,并没有大片的平地可以用来摆开宽广纵深的军阵,所以官兵列在营外的一半人,实际上是列成了很多个小块儿,每一块儿一百人到两百人不等。有的站在树林中、有的站在山石上、有的站在山沟里面、有的则排列在山道之中……在这种复杂难明的地形情况下,山顶上站着的许人杰和拼命三郎两人,并不能用眼睛直接看到所有的官兵分布情况。他们只能穿过树木和山石的阻碍,看到其中一部份官兵的行动。
随着杜文焕的命令发出之后,官兵的军阵缓缓向前推进起来。一时之间,山脚下到处都可以看到人头涌动。一颗小树微晃的几下之后,借着树叶摇晃的机会,也许就可以看到下面有一个官兵正在向前走动。山石掩映之间,到处都可以看到官兵的身影。
杜文焕在官兵的中军里自言自语地冷笑道:“复杂地形下,虽然防守方占着巨大的优势,但是进攻方也可以利用复杂的地形,掩盖自己的作战意图,或者隐瞒自己的进攻方向……我军借着山石与树林为隐蔽物向前推进,山顶上的人却根本搞不清楚我究竟打算投入多少士兵攻山。这种时候,山贼头领会怎么办呢?”
果然,杜文焕的战术起到了立竿见影的作用,山顶上的守兵开始惊慌了起来。他们虽然居高临下,但是三号分寨这座山头并不高,就算从山脚向山上射箭,命中率和射击距离都会大受影响,但还是有少量臂力大的官兵可以将箭矢射上山腰。
山腰上的士兵就不敢把脑袋伸得太出去,只能借着山崖的掩护伸半个脑袋出去偷窥山下,这样的情形下,他们的视野范围是很狭窄的,复杂的地形又更加影响了他们有限的视野,守山战不同于守城战,因为守城的时候,城下的敌军有多少,那真是一目了然。但是守山寨的时候,山脚下复杂的树林和山石,同样也对攻山的军队提供了隐蔽所。
士兵们只看到山脚下到处是人头涌动,似乎有无数的官兵打算开始强攻了。
他们惊慌起来,不少人从地上抱起了石头,弓兵们也再度拼开了手里的七石弓……
“稳住!稳住!不要急着扔出你们手里的擂石,也不要急着放箭!”拼命三郎在山顶上大声叫唤了起来,随着他的叫唤声,军令阵也拼命地敲奏着乐曲,向山腰上的守兵们传达拼命三郎的命令。
许人杰对着拼命三郎下令道:“朱八哥教过我,不论敌人如何故疑阵,攻山的要点始终是上山的主道……因为敌人不可能顶着咱们的滚木擂石开辟新的道路。只要盯死上山的主道,敌军是不是佯攻就非常清楚了,不要上当!”
要知道像黄龙山脉这样的深山老林,可不像咱们在后世的城市郊区看到的那些小山,小山上不会有遍布的荆棘,也不会有陡峭的悬崖,随便找个方向也能爬得上去。因为这些有可能为游客或者市民带来危险的玩意儿,早就被政府机构或者当地居民处理过了。
而在古代的深山里,没有经过开发的地方真不是人能走的。地面上遍布着蕨类植物或者带刺的藤蔓,山石上也长满了青苔和滑溜溜的植物,随处都可见摇摇欲坠的山石,尖锐的石块,不处理一下的话,人类根本无法行进……所以,古代的军队给先锋部队安排了一个任务,就叫做“逢山开道,遇水搭桥”,由这里也侧面说明“开道”是一个很重要的活儿。
三号分寨只有两条道路,一条是山寨正前方的主道,另一条是后山的小道。除了这两条路之外,官兵想从别的地方攻击上山寨,几乎不可能,因为他们不可能顶着山上守军的攻势去做“逢山开道”这种技术活儿。
换言之,不论官兵摆出多大的架势,分派出多少只队伍逼压向山寨,最终都只能从主道或者后山小道上进攻,向别的地方发起的进攻,通通都是虚招。
许人杰一语道破天机,拼命三郎也立即会意,他将手里的令旗高高举起,却一直没有挥下,意味着让士兵们准备擂石,但却不要急着投掷向官兵。他把一双眼睛死死地锁定在了登山的主道上……只要看好这条路,别的都无妨。
“果然……官兵是佯攻……走向上山主道的官兵根本就不多,而且他们动作迟缓,只是抗着巨盾缓缓推进,摆明了还是想引诱咱们浪费防御物资。”拼命三郎大笑了起来:“这种骗小孩的伎俩,统统收起来吧。”
果然,山脚下的官兵只做出了一个爬山的腵动作,实际上并没有发力,全都在凝神戒备着山顶上的滚木擂石攻击,想在引诱守军浪费物资之后,立即回避减少自己的伤亡。但是他们空等了一阵,山顶上却几稀稀拉拉地掉下来了几颗石头……显然,对方再一次识破了官兵的意图。
杜文焕的眉头紧紧地皱到了一起,手腕微微使劲,“啪”地一声响,捏断了令旗的旗杆。
他的背后行出一名武将,身上穿着红色的文山甲,甲外又罩了一件黄色的小马褂,头顶的铁盔上插着一根长长的白羽毛,这位武将是来自京城神机营的千户,名叫马如龙。今年三十五岁,正值壮年,在朝中属于主战派的,与军方的将领交好,和文官们不太对付。
这次他奉崇祯之命,率两百神机营,保护十万两百银从京城辗转来到陕*西,吴甡本来想留他在白水城里,他却不理会吴甡的要求,带着神机营来帮杜文焕剿匪来了,由此可见他的立场。
此人比较有自知之明,很清楚自己最缺乏的就是实战经验。在京城那种养尊处优的地方,想打上一仗是何其之难,所以这次跟着杜文焕来剿匪,他心里带着虚心向杜文焕请教的味道。
马如龙抬头看了看山顶,又看了看杜文焕手里捏断的旗杆,有点担心杜文焕计策失败之后面子上下不来,于是低声道:“杜总兵,这个叫拼命三郎的头领,果然有点门道……若是一般的山贼流寇,在这种程度的计策之下,应该早就已经把擂石和滚木像下雨一样砸下来了。”
他这句话带着点安慰,潜藏在背后的意思是:杜大人请别生气,不是你无能,而是敌人太狡猾罢了,别生气。
杜文焕摇了摇头,对着马如龙道:“我不是在生气……只是感觉到有点棘手……从刚才这一波试探里,我发现了一个比对方的头领厉害更让人头痛的问题。”
“哦?”马如龙一听,赶紧虚心求教道:“请杜总兵教我!”
杜文焕哼了一声道:“你难道以为,刚才我们没有引出敌方大量的滚木擂石,原因在于贼首指挥得好吗?不是这么简单的……要知道山贼这种东西比起咱们官兵来,最大的问题就是喽啰的素质极低。咱们朝廷的军队如果传下命令,大多数士兵们会听从。但是山贼的头领传下命令,喽啰们却未必都会照着做……所以,流寇与山贼的军队,经常都是指挥混乱,各自为战的,在以往的剿匪行动中,就算我们碰上很厉害的贼首,但对方没有厉害的喽啰,我们照样能轻松取得胜利。”
马如龙听到这里,顿时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杜总兵大人和洪承畴大人能屡次击败王嘉胤,我听说王嘉胤出自边军,是很懂打仗的人,但是他在您和洪大人的手里从来没打赢过一仗,原来主要的问题不在指挥,而在于喽啰们不听指挥!”
“没错!”杜文焕挥手指着三号分寨所在的山头,沉声道:“不管这个指挥防御战的拼命三郎有多厉害,如果喽啰们不听他的命令,他一样无能为力。就拿刚才那一波进攻来说吧,位于半山腰的喽啰根本就不可能纵观全局,我军向前一压,按道理来说他们就会吓得把手里的防御物资全都砸下来……但是他们没有这么做,而是听从了来自山顶上的指挥号令,尽量地节省了物资。”
杜文焕顿了一顿,压沉了声音道:“这说明了一个问题……这些喽啰……经过非常严格的训练和调教,在听从长官命令这一点上,不比咱们官兵差!区区山贼,居然有这么好的军纪,你不觉得很棘手么?如果仅是对方将领厉害,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但若对方将领指挥得当,士兵也如臂指使地听令,将兵合一,这个山头,就很难打了……”
“吓?”马如龙被吓了一跳:“那怎么办?”
杜文焕沉着脸道:“如果我们的时间很充沛,我可以把这个山寨围起来,慢慢想办法,但是现在我们分秒必争,打下这个寨子之后还要赶紧回军去镇压别的流寇……陕*西马上就要陷入大乱了,我们没时间陷在这里……唯今之计,只有把对方的士气打垮,让他们不再听从将领的命令,瓦解破坏将兵合一的状态。”
“这个要怎么才能做到呢?”马如龙大汗。
“只有靠你了……”杜文焕用断掉的旗杆在马如龙的头盔上轻轻一敲:“本来想把你藏起来,直到攻打主寨的时候才用,没想到攻打第一个分寨,就得把你推出来了,唉……出动神机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