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您最近又在忙些什么呢?陶德曼公使先生。这几天在公使馆里总是不见您的人影。”
感慨了一番世事无常,又发表了一些针对当前战事的观点之后,如今无事一身轻的塞克特上将从窗前转了个身,径自拉了张椅子坐下,然后岔开了话题,“……蒋先生在武汉,汪jīng卫已经逃到běi jīng去组织新zhèng fǔ了,眼下的南京难道还有什么外交事务可做?况且,我国似乎从来都没有承认过汪jīng卫的傀儡政权……”
“……我一直在忙着设法收购和囤积生活必需品,塞克特将军,如今的南京市场上可是什么都不好搞。”
陶德曼公使叹了口气,“……随着布尔什维克军队的一步步逼近,南京城内剩下的德国侨民和奥地利侨民都涌进使馆寻求庇护,或者想要使馆帮忙联系疏散的渠道——于是,这儿就成了一座挤挤挨挨的临时难民营,我们原本囤积的那点儿粮食和燃料都不够用了,必须尽快进行采购。可是,南京zhèng fǔ之前发行的纸币,眼下已经基本成了废纸,而德国马克在中国的市面上可不太受欢迎,南京城内的外国银行也都关闭了。
我原本打算从西门子洋行借一笔银元,但是约翰?拉贝(西门子洋行在华代理人和德国纳粹党南京分部副部长)却跟我诉苦说,他刚刚停止了全部业务,结算好了账目,并且把西门子洋行的绝大部分现款和自己的sī人存款都提了出来,作为遣散费用和最后一笔薪水发给了洋行的中国员工,好让他们在南京的最后一批商店关闭以前,能够买到一些食物、衣服和燃料,这样不管是逃难还是躲在家里,都派得上用场。”
说到这里,陶德曼公使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而目前南京城里的一切东西都涨到了天价,所以我们花光了能够找到的最后一块银元,才收购到了六百公斤稻米,两吨面粉,一吨半的煤和两罐煤油,即使加上原来的库存,也只够我们维持一个星期——再接下来,恐怕就只能找布尔什维克索要救济口粮了。”
“……等等,这么多食物和燃料才只够维持一星期?使馆到底收容了多少人?德国眼下在南京还有那么多侨民吗?”塞克特上将诧异地眨了眨眼睛,“……我记得很多人在rì军进城的时候,就已经疏散了!”
“……对rì军和中国城防部队抱有幻想,来不及从城内撤走的美国、加拿大、英国和法国侨民,只要是白人都在往德国公使馆涌过来,再加上使馆雇工和家眷,如今的总人数都快要达到五百人了!。”
“……他们为什么不去找自己国家的使馆求助?又或者是去找教会?到我们这儿来算是什么?”
“……因为他们自己国家的驻华使馆,早就已经提前撤走了,连个看门的人都没留下。”陶德曼公使答道,“……英国、法国、rì本和美国全都是中国布尔什维克的敌人,他们的外交人员当然不敢在这座即将陷落的首都待下去。比利时使馆和荷兰使馆也跟着一起走了,甚至连意大利外交官也走了,目前似乎只剩下了我们和瑞士人的使馆还在。各国的传教士和教会组织也搬走了,因为信奉无神论的布尔什维克对他们这些宗教界人士从来都不怎么友善,听说在杭州就捣毁了不少教堂,逮捕了一大批牧师和修女……”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帮助他们疏散出城?这里毕竟马上就要化为战场了,即使是外交使馆区也谈不上绝对安全。”塞克特上将继续追问,“……这样也能减少一些储备粮食和燃料的消耗……”
“……因为已经无法安全撤出了,将军。”陶德曼说道,“……城市的东面和南面是布尔什维克军队的主攻方向,我们不可能让无武装的平民穿过战场。撤往江北的水路也已经不通了,那艘被布尔什维克缴获并且建造完成的轻型巡洋舰‘平海’号,如今就堵在下关码头,把码头轰成了一片火海。我亲眼看见怡和洋行的一艘机帆船被炮弹炸成了碎片。目前唯一还能走的撤退通道,只有往西面去安徽省的陆路,但却非常不安全——许多盗匪都趁机在沿途作案,而溃兵们抢劫起平民来,多半比盗匪还要凶狠……话说回来,塞克特将军,你明明已经把顾问团打发去了武汉继续帮助蒋介石先生,为什么自己却要坚持留下来?”
“……咳咳,正如外交部赋予了你某种特殊使命一样,国防部也希望能继续劳动我的这把老骨头,在东方稍稍发挥一点余热——虽然我并不喜欢这份新的工作,更不喜欢那些热衷于暴*的布尔什维克。”
塞克特上将叹息着回答说,“……但是没办法,如今的我们似乎生活在一个谣言横飞的时代,四周总是充满了各种最惊险最离奇的传闻。而今年出现在这个国家的怪人、怪物和怪事,还真是特别特别的多……”
他随手拿起一本上海苏维埃zhèng fǔ的宣传杂志,翻过那些充满了科幻sè彩的jīng美画页,“……铺天盖地的武装飞艇,仿佛战神一般的战斗机器人,能够一刀斩断军舰的斩舰刀,双联装炮塔的巨型战车,螺旋桨安装在顶上的奇怪飞机……真是难以想象,这居然就是蒋先生在江西山区围剿了好几年的那帮武装流民?
哎,不知道这画册里面的内容,到底有几样是真实存在的玩意儿?又或者全都是一帮年轻人的妄想?唉,如果不是担心南京这边的安全,我还tǐng想让整个顾问团都亲眼看看这支红sè叛军的真面目……”
“……如果是那样的话,您的愿望就可以达成了。我带着奉命转移的全体人员又回来了,长官。”
就在此时,另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却在敞开的办公室大门边响起——塞克特将军的得力助手,之前奉命率领绝大部分德国顾问团成员撤出南京,走陆路向武汉疏散的亚力山大?冯?法肯豪森将军,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德服,神sè憔悴、脚步踉跄地走了进来,但却没有忘记向塞克特上将行一个军礼。
“……上帝啊!你这是怎么了?亚力山大!”塞克特上将惊讶地站了起来,“……为什么又回来了?”
“……因为已经无路可走了,长官。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不敢冒险穿过战场。”法肯豪森找了张沙发坐下,喘息着答道,“……城南的雨花台陷落了,而且布尔什维克的军队已经从南方迂回到南京的西边,占领了芜湖和马鞍山,切断了最后的退路——整个南京彻底成了一个大牢笼,没有任何人可以从这里逃出去。”
与此同时,在德国公使馆外面的街道上,也响起了一片乱糟糟的嘈杂声,似乎是有人在咒骂,又像是女人在哭叫——企图出城逃难的人群,和被再次赶回来的人cháo迎面相撞,把狭窄的街道搅得乱七八糟。
塞克特上将叹了口气,默默地起身关上窗户,然后亲手给法肯豪森倒了一杯咖啡,安慰说,“……事已至此,别的也不必多想了,亚力山大,你做得很对,大家能够平安回来就好。安全的问题也不用过分担心,国防军目前跟苏联人有着不少合作,想来中国的布尔什维克也不会太为难我们。接下来,就让我们亲眼看看,这些在今年给我们带来了无数‘惊喜’的中国布尔什维克军队,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
事实上,中国工农红军攻入南京市区的速度,比塞克特上将的预料还要快得多。
从这一天的临近中午开始,紫金山上的火炮就在不停地轰鸣着,让山的周围都处在电闪雷鸣之中。整座山骤然间仿佛置身于火海,也不知是红军在进攻,还是守军在反击。但是到了午后,紫金山上的战斗就已经决出胜负——炮弹开始可怕地从使馆的房顶上呼啸而过,塞克特上将让避难侨民和文职人员躲进防空洞,自己则戴上了一顶钢盔,继续观察外面的战况。全然不顾所有的窗户都在不停地发出铮铮的响声,而建筑物在炮弹爆炸的轰鸣中有规律地发出颤抖……对这震耳yù聋的爆炸声稍微适应了一些以后,在上次世界大战蹲过战壕,听惯了爆炸和炮声,心理素质甚佳的塞克特上将,甚至又躺到chuáng上打个了盹。
但是,守备在南城门或光华门的国民党军队,却实在承受不了红军炮兵的猛烈轰击,惊慌之下四散逃走。弥漫天地的尘烟之中,可以看见伤员在街道上蹒跚,却没人去帮助他们,因为城里已经没有医生、卫生员和护理人员了,城内的街道上挤满了带着大包小包的难民——难民中也夹杂有不少逃兵,他们扔掉了自己的军服和武器,抢了平民的衣服披在身上——有人往郊外逃,但也有人在往城内涌,场面乱作一团。
总之,在这种雷霆万钧、泰山压顶的攻势面前,本来就士气低落、惶惶不可终rì的国民党守军,很快陷入了土崩瓦解的境地。而无路可逃的绝境,则迫使他们丢弃枪支,企图化装成老百姓méng混过关。
就在这一天的夜间,距离德国顾问团折回公使馆不到十个小时,红军先头部队终于出现在了南京街头——他们分别从太平门、中华门攻入市区,计划把城市内的残敌“挤压”出城墙。而长江上的红军舰队,也继续向上游移动,不断击和sāo扰那些猬集于南京郊外江心洲、大胜关两地的国民党城防部队残部。
因此,塞克特将军和他的部下们,也在德国公使馆度过了一个非常不安宁的夜晚。隆隆的炮火声、步枪声和机枪声,还有战士的呐喊和房屋坍塌的轰鸣,从傍晚一直响到了黎明,才逐渐告一段落。
再接下来,当新一天的太阳升起之时,塞克特将军终于通过自己的望远镜,看到了这些慕名已久的“布尔什维克叛乱分子”——迎风招展的军旗、外观斑驳的mí彩军服、锃亮的冲锋枪、圆滚滚的钢盔、驰骋在街头的装甲汽车……虽然不如那份宣传画册上描述的那么科幻,但光是这份威武整齐的军容,还有一看就很不错的单兵军械装备,也足以让绝大多数的国民党军队,甚至是一部分欧洲军队都要相形见绌了。
“……上帝啊,这些中国人的叛军,居然用上了冲锋枪和自动步枪,而且似乎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装备,已经实现了单兵的标准化武装!还有他们的那身mí彩服,这玩意在欧洲都很少见……他们的每个步兵都拥有一只做工十分jīng湛的帆布行军背囊,可以携带相当多的东西。那些装甲汽车似乎也用了焊接而非铆接,至少我从车体上没看见铆钉的痕迹……见鬼,我感觉自己好像是看到一支极为jīng锐的机械化部队!”
一位年轻的德官忍不住叫嚷起来,“……这样的军队怎么会出现在愚昧落后的东方?这不科学?”
“……但这支军队确实是存在的,并且一路打到了我们的面前。诸位,别忘了,存在即合理!”
塞克特上将放下自己的望远镜,淡淡地如此说道,“……作为军人,我们必须学会承认现实。接下来,就该稍微冒一点险,派人出去试探一下这支军队对我们德国人的态度了,希望一切都能顺利进行……”
——在顾问团的命令之下,一名翻译打着白旗走出使馆,与街上某个看起来比较有身份的布尔什维克军官交涉了一番。接着又由双方更高层的军官,互相商量了很长时间,最终做出如下妥协:红军战士可以不进入使馆,并且保证馆内侨民安全。但德国使馆也必须保证:不收留任何国民党军政官员与特务,不收留任何与红军为敌的外事人员,不对红军做出任何有敌意的行为,否则就必须自行承担一切后果。
此外,红军还派了一名文职人员进入使馆,召集了德国使馆收容的所有人员,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逐一登记了他们的姓名、国籍和职位。在轮到德国顾问团的时候,塞克特上将等人很坦然地报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军衔和身份,当即就是一派将星云集,倒是让那位红军干部听得吓了一大跳。
又过了一天时间,等到南京城内的枪炮声完全平息之后,塞克特上将正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借着索要粮食和饮用水供给的名义,派人跟这些中国的布尔什维克分子多接触接触,以便于打探对方的底细。
但还没等塞克特上将开始行动,约翰?拉贝就一脸古怪地向他转交了一份红军送来的请柬。
“……邀请陶德曼公使和我们德国顾问团去上海,观赏他们的新型秘密武器实战演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要向我们炫耀武力吗?又或者是中国的布尔什维克也打算跟德国进行秘密合作?”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塞克特上将感觉有些困huò,但经过一番内部讨论之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与此同时,某位来自另一个阵营的德事顾问,也收到了一份同样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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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省东南部,海陆丰
迎着今年第一场台风临近的狂风和雨点,一场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的惨烈大战,最终进入了尾声。
——在贺龙率部攻入珠江三角洲,打得省城广州岌岌可危;彭德怀率部从瑞金突破防线长驱直入,攻占惠州,兵临香港,把整个广东省一刀切成两段之后。一度进退失据的“南天王”陈济棠终于狠下决心,放弃了刚刚到手的福建地盘,转而率领全军掉头从福建回师广东,准备在老巢跟红军决一死战。
粤军的此次大反击,位于惠州的彭德怀部自然是首当其冲。虽然这确实是迫使彭德怀推迟了对香港的攻击,但却加速了粤军最后一支机动力量的覆灭——在惠州以东的原海陆丰根据地,两万红军与四万粤军展开了五天五夜的大战,让打惯了顺风仗的粤军,第一次尝到了没rì没夜挨飞机轰炸的滋味,又充分体验了云爆弹、凝固汽油弹密集轰击的威力……最终,在粤军总指挥部被一帮身穿动力铠甲的俄国毛子们突袭端掉,主帅陈济棠本人也死于武装直升机的火箭弹轰击之后,hún飞魄散的粤军终于全线崩溃、一败涂地。
然而,正当海陆丰前线的红军指挥部里,弥漫着一片欢呼雀跃的胜利气氛,人人兴奋得难以自禁的时候。却有一位穿着工农红军制服的德国人,脸sè落寞地坐在一旁,只是一根接一根地吸着香烟。
他就是党史上大名鼎鼎的李德,原名奥托?布劳恩,共产国际派往中国红军的军事顾问。
当然,虽然同样是德事顾问,这位李德同志的水平跟“国防军之父”塞克特上将可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在来到中国之前,李德同志的全部军事经验,不过是在世界大战里当过列兵,比希特勒这位下士还要低一个档次。接着,他又在战后参与过德国巴伐利亚苏维埃zhèng fǔ的**运动,自称巷战专家——其实不过是跟两倍于己的反**军队,在慕尼黑城内坚持作战了四天时间而已,与车臣的格罗兹尼都没法比。
就是这么一个人物,却于1932年被共产国际派到中国来担任军事顾问——虽然说只是顾问,可是由于其身份的特殊,当时的李德俨然就是zhōng yāng的最高权力者,大事小事全由他一人说了算。
这样一来,因为李德本身的军事水平有限,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指挥一支装备和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陌生军队,同另一支相当强大的敌军作战,再加上他过于盲目自信、刚愎自用的不良习惯,使得他给中国的**事业几乎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也使得他在今年1月的遵义会议上被赶下了台。
从此之后,李德就成了红军之中的“局外人”,没人愿意再听他的馊主意,而工农红军在此之后的一系列辉煌胜利,也跟他完全没有了关系……对于这种情况,李德自己同样也是感觉尴尬得很,总想着要返回苏联,可是之前又在中国战场上犯了那么多错误,让他担心回去之后没法跟上级交代,一时间进退两难。
所以,在此次南征广东的时候,李德就突然跳出来,坚决要求随军行动,虽然不求抢班夺权,主导这次战事,但好歹也想要沾一点功劳、镀一层金,以便于让这趟中国之旅能够有个还算过得去的收尾——在他sī下里向几位zhōng yāng领导坦诚了自己的苦衷之后,众人认为应该大家好聚好散,就答应了下来。
但是,出于对他之前各种瞎指挥的jǐng惕,李德在此次南征作战之中被剥夺了一切指挥权,成了一个纯粹的看客——回到苏联之后怎么吹牛贴金是你自己的事,但在真正的作战过程之中,就别来指手画脚了。
对此,李德虽然感觉有些人走茶凉的落寞,但也忍耐了下来——直到一份奇怪的请柬突然送到他手中。
“……到上海去参观新型秘密武器的实战演习?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不让我参加香港之战了吗?”
“……是这样的,李德同志。”翻译员笑眯眯地答道,“……这回来上海的不仅有共产国际联络员和塔斯社记者,还有一批特殊的德国客人也要去上海,上面觉得还是让你这个老乡过去接待比较合适……”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