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贼,谁敢偷奸耍滑?便是那些城中大户人家,也是家长带着子女奴仆,脱下了华服,穿上了粗布,出城作工。当然,这离不开县令抱病召集豪强大户,晓以利害的功劳。
艳阳高照,范阳城里少见人影,几乎家家关门闭户。
而城外,却是一片火热。从已现老态的中年人,到稚气未脱的小小子,哪个不是挥汗如雨?锄镐上下翻飞,一筐筐的泥土从坑道中举出,立即便被运到筑墙的工地上。那里,一个个精壮的汉子正呼喊着号子,夯实土墙。
很少看到有偷懒的,这固然与县署公差严厉监督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这关系到每一个人的生死存亡。
妇女们自然不可能跟一群打着赤膊的男人一起作工,在放粮施粥的草棚里,她们保障着整个民工队伍的后勤。
朱广和齐周两个,也没带随从,只穿着便服,衣角扎在腰带里,行走在工地上。
“壕沟这么浅,能行?”望着那齐腰深的坑道,齐县丞有些担心。
“赶工期,没办法。但这条沟已经足够滞延贼兵的进攻。再有,就算黑山贼越过了这条壕沟,后头还有一堵墙等着他们。”
齐周望着那一人多高的矮墙,皱眉道:“你这矮墙每隔数十步便留一缺口,也是为了赶工期?”
“有这个原因。不过,你想想,贼兵蜂拥而来,遇矮墙阻拦,身处缺口的贼是不是要先进来?”
“那自然是。”
“先进来就先死!就算他命大,后头还有真正的护城壕等着他!哪怕越过了护城壕,还有城墙!”
齐周吸了口气,眉头舒展了一些:“我听你这么说,范阳倒似铜墙铁壁一般,黑山贼还不撞得头破血流?”
朱广可没那么乐观,他在广宗见识过惨烈的攻城战。这个时代的筑城技术跟后世相比还有相当大的差距,比如县这一级,几乎都是土夯的城墙,又低又薄。没有角楼,没有望楼,没有敌台,也没有马面,甚至连女墙都没有,就是一道光秃秃的土墙围着城。只要攻城的部队攀上城头,战斗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这可能也是为什么,群雄逐鹿的三国时代,大规模的城池攻防战比较少见的原因。
“人手还是不足,我跟你交个底吧,如果飞燕的军队以千计,我或许能挡住他等援兵到来。前提是,有援兵的话。”
齐周沉默片刻,到底还是问道:“如果有一两万贼兵?”
“那就只能撑一天算一天。”朱广沉声道。
齐周一仰头,叹道:“一直撑到城破为止。”语气中,竟有一丝悲壮。
回城时,朱广又看到了齐棠,她还是雀儿一般欢快地忙碌着,似乎根本没有意识范阳即将面临的是怎样一种状况。抬头发现朱广时,仍旧是一脸让人看到心都化了的笑容。
有全城总动员,又有数以千计乞食的灾民,工程进展很快。这边一完工,县署立即把人手下到乡里,抢收粮食。城里所有的车和牲口都被征用了,只为了能多抢一点粮。
天公作美,没有下雨,否则刚收的粮食得不到晾晒,就得发霉长芽。
朱广每天只睡不到两个时辰,一直在奔波忙碌。他不是不知道范阳不可能是他将来的根据地,也不是不知道还有其他的路子可以达成他的目的,但他还是全力以赴。只因这里,有他想保护的人。
或许是范阳积极的自救行为让有些人过意不去,郡里以“临近黑山,备贼尤重”的理由,拨给了范阳六千支箭,还有十几张弩。
在取得县令以及县中大户们的同意之后,朱广又将二十三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的“不及龄”男丁抽出来,突击训练。不用会其他,能射箭就成。射箭不会?扔石头会么?
这一日起来,方吃过早饭,收拾整齐了正要出城下乡去。齐家就派了人来,请他赶紧过去一趟。
朱方问是什么事,得知是齐县丞家里来了客人。
这他妈都火烧眉毛了,你家里来个客,还要我去作陪?本想不去,但考虑到齐周这厮有时候虽然行事荒唐,但绝不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他来的是什么客?
到了齐家,那堂上已经坐立着几人。朱广不及细看,先跟主位上的齐周打了招呼。
他一进来,那客位踞坐着的人便起了身,等着相见。
“来来来,贤弟,我替你引见。”齐周的语气很是欢快。
朱广转身面向那客人,正看到对方和善的笑容。也就二十多岁吧,身长七尺有余,看他衣着,倒象是江湖上行走的。但很快,朱县尉就注意到了此人不同寻常之处。
“这位是我师兄,涿县人,刘备刘玄德。”
那耳垂极大之人冲朱广揖手,后者却一时没有还礼,只打量着对方。刘备?这就是刘玄德?印象里,刘备的形象仍旧是老版三国里演员所扮演的角色。
但眼前这人,明显年轻得多。若非上唇一溜短须,朱广几乎要认为对方比自己大不了太多。正看时,有一人恼了,用力地咳嗽了一声。
刘备身后,立着两人。高的那个,怕有八尺以上,他那微眯着的眼睛让朱广想到了曹操。留一缕短须,神情倨傲。
短的那个,立在刘备身后跟半截铁塔一般,皮黑,眼大,方面大脸。此时,正神情不悦地盯着朱广。
这还用猜么?二爷三爷是也。
刘玄德见朱广不还礼,也不见生气,仍旧神情平和地站着。倒是齐周有些不爽,怎么回事?他平时都是有礼有节,怎么今日见我师兄竟如此模样?
朱广上得前去,拱起手:“可是战黄巾之玄德公?”
这句话无疑一下子拉近了两人距离,刘备也知他的事迹,听他一提,笑道:“正是。”
“身后两位,可是关云长,张翼德?”
此话一出,关羽张飞都为之一诧,若说听过我义兄名号,倒还不奇怪,怎么连我们兄弟二人也知道?
刘备也感意外:“县尉也听过云长翼德?”
朱广并不回答,只缓声道:“久仰,久仰。”这句不是客气话,之前见曹操,见夏侯惇,虽然也有那么一点见到“名人”的惊喜,但绝不如此时此地,见到刘关张来得意外。
齐周在堂上也笑道:“师兄,这位便是我跟你提起的,本县县尉,云中朱广。”
刘备笑得爽朗:“我听人说,骑都尉曹操于苍亭破卜已,云中少年一马当先。不想,今日在此地见到,县尉少年了得。”
当下坐了,问刘备因何到了范阳时,对方轻描淡写道,扑灭黄巾以后,论军功授了邻郡中山安喜县尉。因有些“不顺”,弃官回乡。
朱广自然知道那“不顺”,就是打了督邮,所谓“回乡”,其实就是“逃亡”。但人家不说,他也不可能去点破。
“师兄今后有何打算?”
刘备神情不免黯淡:“且先归家,再作计较。”想想也郁闷,年少时练摊为业,结交豪杰,好容易逮着机会,趁黄巾乱起,举义军助剿。最后授个县尉,也算是踏进仕途了,如今不但丢了官,甚至还惹了祸,搁谁身上也纠结。
朱广接话道:“天下从此多事,玄德公非俗人,必有再起之时。”
此刻,他是县尉,刘备是弃官逃亡的白身,所以后者很清楚,对方没有必要恭维自己。又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心下一时感动。再加上两人经历相似,便对这少年县尉多了一分亲近。
又说一阵话,便谈到了范阳局势。刘备得知张燕的战书下到了范阳时,沉声道:“我在安喜任上时,黑山贼便时常侵扰地方。但张燕乃是黑山贼帅,居然亲自下了战书?”
“师兄有所不知啊,便是咱们这位县尉,连折黑山贼两阵。贼首张雷公,让他一刀下去斩杀当场。李大目也是跑得快,否则,又搭上一个。飞燕,这是报复来了。”
刘备看朱广一眼,默然无语。
背后关羽听齐周这么一说,那眯着的眼睛张开了些,审视着朱县尉。朱广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心说你不会在想提出青龙偃月刀来,要跟我比试吧?
齐周见刘备不语,突然灵光一闪,忙道:“师兄,弟有一不情之请。”
朱广知道,这货又开始坑人了。但眼下范阳确实有难,刘备算得英雄,关羽张飞都是万人敌,如果有他们三人相助,无疑多一分力量。只不过自己刚刚跟人家认识,不如齐周跟他系出同门好说话。
刘备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离家有年,母亲独居乡里。此番回来,总要先回去看望母亲才是。左右涿县与范阳相距也不远。”
他并没有明确表示是否愿意相助,齐周也没有再强求。朱广心里不禁有些失望,倒不是少了刘关张就不成,而是因为……
受《三国演义》影响,刘备的形象一直是伟光正,高大全。便是电视版的,最多也就是爱哭而已,倒也不影响他的英雄形象。但后来有一种说法,称刘备为中国历史上十大伪君子之一,再后来,就更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