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当,你说那范阳尉叫什么?”
“朱广,云中人,在苍亭、广宗、曲阳力战有功,授的县尉。”身后一人回答道。
“是曹操麾下,在苍亭破卜已那个?”
“就是他,使杆一丈三长的钢刀,骁勇无比。据说战卜已时,他率铁骑从绝壁上冲下来,致卜已部大溃。”
嘴一咧,削瘦的脸庞上露出不屑的笑容:“未曾亲眼见过的事情,我是不会相信的。”
“那当阵杀死张雷公,总不是传闻。”叫王当的贼首说道。
那人目光一凛:“今日我拥大军前来,就是为张雷公复仇。顺便,把他们新收的粮食运回黑山。”
不必说,这便是黑山军的总帅,号称“飞燕”的张燕。
王当听了这话,笑起来:“朱广虽然骁勇,但与‘飞燕’相比,恐怕还差得远。范阳小城,如何挡得住大军雷霆一击?今日破了城,明日便可返回黑山。”
张燕又望一阵,道:“他这两壕两墙,颇有些名堂,且都在弓弩射程之内。怕是要费些周章。弟兄们一路过来,又淋场大雨,想必困苦。今日先罢了,明日一早埋锅造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扣城。”
城上,朱广突然想起来。从前玩《真三国无双4》,有一章叫“常山之战”,可以得到“赤兔马”,是袁绍和吕布联合作战。袁绍不信任吕布,让其先击破一人,这个人就是张燕。
虽然在游戏里,吕布击败张燕那是轻而易举,但毕竟不是历史。张燕能号称拥众数十万,被黑山贼推为总帅,岂是易与之辈?
黑山贼并没有马上攻城,朱广仍旧不敢大意,让高顺陈忠以及亭长们仔细检查之前的布置,不容有失。
这一夜,注定难熬。
贼人燃起了火光,将四面天空映照得通红。即使在城内轮班休息的壮丁们,睡梦中,都能依稀听到黑山贼肆无忌惮的狂笑。恐惧,笼罩着范阳这座小城。
朱广并没有回家,而是和壮丁们一起躺在城墙根下。这种时候,他不能离开一线。
此情此景,让他想到了在云中时,和连提鲜卑大军攻云中那一回。可彼时,有云中精锐的郡兵,有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并州狼,还有郡中豪强们的私兵。而范阳,只有一千多从祖父辈到孙辈的壮丁。
老实说,他心里也没有底。不知道范阳能撑多久,不知道涿郡会不会发兵,几时发兵,也不知道幽州上层会不会顾及范阳的存亡。
他只知道一件事,必须拼尽全力,坚持到最后,没有其他选择。朦胧中,他又梦到了那明眸皓齿……
“县尉,县尉。”
一个软软的声音传入耳朵,朱广睁开眼时,发现光线还很暗,天没亮。一个身影就在他面前,低着腰,一双眼睛便在昏暗中也能看到流转的眼波。
“妹妹。”他唤了一声。
“你怎么睡在这里?不回家吗?”
若是旁人问这种问题,他才懒得搭理,可看着那关切的眼神,他挤出一丝笑容:“我不能离开。”
齐棠左右一望,壮丁们都狼吞虎咽,没谁注意她。缓缓蹲下身去,她抱着膝盖,感觉很无助的样子。
“我虽然没上城去看,但听说黑山里的贼人已经把范阳围定了。县尉哥哥,我们能打退贼人吗?”
朱广听出她的担忧和害怕,在这个小妹妹面前,任谁也要充起英雄的。
“别害怕,在家里呆着少出门,我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范阳。如果我没做到,那一定是死了。”
齐棠听了,许久没说话,就那么抱着腿,把下巴放在膝盖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听得她清脆的声音道:“我哥哥说,你有万夫不挡之勇,黄巾贼都被你杀得溃不成军,黑山贼肯定不如黄巾贼的。”
朱广笑笑,柔声道:“回去吧。”
“哎呦!”齐棠突然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朱广面前,神神秘秘地说道“这是我偷的。”
六块白面饼,在这个时季,确实是稀罕物。朱广本想逗她两句,说你倒记得我食量大?但此刻实在提不起来兴致,只轻声说了句谢谢。
齐棠还想说什么话,但站在那里片刻,终究没有说出来。看县尉哥哥时,已经大口嚼着面饼,她收回目光,转过身,打算继续去帮忙分发食物。
但才走半步,又收回脚来,看着朱广,央求道:“你能不死吗?”
“嗯?”朱广差点给噎着。“你说什么?”
齐棠却没再说下去,低着头,默默地走了。
把两块饼吞下肚,朱广上得城去。此时天才麻麻亮,城外星星点点的火光,想必是贼人在埋锅做饭。一旦他们吃饱了,就会蜂拥而来。
“县令来了。”
朱广快步上前,接住疲倦的范阳令,有些责怪地问道:“怎么上城来了?”
“不来看看,我也不放心。”范阳令喘息着说道。朱广扶着他到前头,看了一阵,范阳令默默无言。临走时,拉着朱广的手,摇了又摇:“这满城的百姓,就拜托你了。”
东方已露白,很快,太阳就会从东面升起。朱广下令换了班,让壮丁们再次检查器械。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要开战了。
巡视四墙,作着最后的战斗动员。对这些壮丁,不能说“只要不死,就打出一个太平来”,而要告诉他们,你们退一步,家中的父母妻儿就将沦丧于黑山贼。
“县尉。”一名云中少年拿来了一张弓。
朱广接过扯了扯弦,略好些,但还是不够力。正要说话,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得他急转脖子。城外,黑山贼集结起来,或许是贼首也作着战斗动员,群贼呼号,声传四野!
他看到了云梯,还有,飞桥!
那是填壕的攻城器,并排铺在壕沟上面,如履平地。敌人是有备而来!
壮丁们顿时紧张起来,紧张得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呼吸开始急促,手不由自主地发抖。众寡太悬殊了!范阳守不住的!
城外,大旗下,张燕很满意这股气势,马鞭一挥:“攻城。”
军令飞传,饱食之后的黑山贼高声呐喊着扑向了范阳。这座小县城在群贼的咆哮声中战栗着!
锁在范阳颈项上的勾魂索,开始收拢了。
太阳已经冒出头来,朱广的瞳孔收缩着,望着如潮而来的贼群,紧咬了牙关。
“搭箭!”
“开弓!”
一声声命令在城头上此起彼伏,有人紧张得连箭都无法压在弓弦上。而当日抵挡过李大目张雷公的壮丁显然要沉稳得多,他们熟练地搭箭此弦,随后就将弓扯得浑圆。
而没有弓箭的壮丁,则攥住手中的器械,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有个四十好大几的汉子,手里抓着条枪,嘴里一刻不停地小声骂着什么,感觉都要疯了。
贼群已经快奔到第一道壕沟前面,各墙负责指挥的人不断地提醒壮士们,稳住,没有命令,不能放箭!
箭矢都是有数的,放一支,就少一支。
贼人的咆哮声清楚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震得鼓膜嗡嗡作响。他们潮水般涌到第一道壕沟前,平铺了飞桥,以供后续部队通过。性急的,甚至想直接跳进那齐腰深的沟里,只是看到里头的尖木,打消了这个念头。
“放箭!”朱广一声大吼!炸雷响在城头!
白羽破空!利箭呼啸着射向了贼群!可几百支箭,对于四面齐攻的黑山贼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那些手忙脚乱的壮丁发现,自己才射出两三箭,贼人就已经冲到了矮墙前。一人多高的土墙是不可能攀爬过去。冲在前头的贼兵拥着飞桥,冒着头顶上嗖嗖而过的羽箭,从矮墙的缺口处,抢向了真正的护城壕!
只要在护城壕上铺上了飞桥,后头架云梯的兄弟就能将梯子竖到城头!
这次不用指挥,壮丁们自发地将箭射向了扑到近前的贼人。受那道矮墙的阻挡,突到护城壕的黑山贼大打折扣。
“咔嚓”一声响,朱县尉扯断了手里的弓,旁边少年立即递上一张。
铁箭的破空声完全被黑山贼的呐喊盖过去,一时被阻挡在矮墙外的贼人,索性躲在墙下,以避开时不时飞来的利箭。
朱广突然瞄到,那矮城一处缺口外,有一人挥刀大呼,指挥着贼人向前。弃了手里的弓,喝道:“弩!”
旁边少年立即操起地上的器械,那是一张蹶张弩,也叫腰开弩。顾名思义,这种弩,需要用脚踩住前面的圆环,借助腿力、臂力、腰力,才能拉得开。但在朱广面前,这些都是浮云。
一手握住弩翼,一手扯住弦,嘎一声扣到弩机上,旁边少年利索地将一支短箭放入矢道内。朱广端着,眯了一只眼,借助望山上的刻度,将箭头对准了那人。
从城头,到那贼首所立之地,当超过一百五十步。蹶张弩力大,射到没问题,但能否射中,就难说了。
朱广不似先前那般疾速放箭,他耐心地等着,随时微调箭头的方向。
城外,那贼首正挥刀大喊:“快!破了城,任你等夺取!”身前,群贼不断踏过飞桥。喊完这句话,他放下刀,转头望向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