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不得百般询问,千般叮咛,更少不得慈母情怀,泪如雨下。众官吏都识趣地退出,朱广费了牛劲才把母亲劝住。
贾氏执意要看儿子身上的战创,朱广哪敢给她展示?虽说自己体质异于常人,普通皮肉伤,两三日便好,即便严重些,只要没有伤及筋骨,至多也就五七日。可现在才过一天,创口定然没有愈合,母亲看了,反倒担忧伤心。
再三言说,贾氏见儿子精神还不错,也宽了些心。但听他说要上城时,无论如何也不肯。朱广见状,只得作罢。
说一会儿话,贾氏谈起昨天听人说儿子在城上以一己之力,独挡群贼时,又落下泪来。朱广见不得她哭,赶紧岔了话题,说些其他。
“对了,阿俗,那日你拔箭时,有一女子在阿母背后哭泣。是哪家的?”
“有么?阿母看错了吧?这城中女子不少,贼人一来,顾不得礼教,哪知是谁家的?”朱广开始装傻充愣。
贾氏想了想,摇头道:“不对,我看她神情甚是悲切,一定认识你。再有,她见我时,行礼如仪,不是普通人家。”
“有么?儿当时疼痛难忍,哪里顾及到这些?”瞎话张口就来。
贾氏似乎信了,没再说下去的意思。朱广刚松口气,不料老娘又道:“还是不对,那日娘本是给你送饮食来,却见你面前竹篮中,有饼有汤,定是特意做的。谁送的?可是她?”
“她?哪个她?那饮食就是城中妇人所做,因儿是县尉,因此吃得不一样。”
贾氏盯着儿子半晌,摇头道:“阿俗,你学坏了。作个小官,阿母面前,也没有一句实话。”
朱广没奈何,作势欲跪:“伏维启阿母,儿实无相瞒。若得一心人,乞母为儿求。”
“罢,你不肯说,娘也不勉强。但这婚姻大事,不得擅专,你若真有相与之人,定要叫娘知道。”
“诺!”
又说了一会儿,贾氏惦记着儿子许久粒米未进,县署里也没办法,便急着回去做饭。
她一走,清静下来,朱广躺了一阵,身上确实痛,便改了侧卧,又压得腿痛,索性坐起来,不知道该干什么,浑身不自在。
脚步声响,两人踏进房来。
当看到齐周身后那人时,朱广大吃一惊,急忙下了榻!
齐周还没动,那人已经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他,关切道:“县尉身受重伤,乱动不得,快歇下吧。”
朱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握着对方的手:“玄德公,我实没料到来援的是你。”
刘备扶着他坐回榻上,直身笑道:“当日师弟相请,非是刘备不仁不义,实在因为势单力薄,于大事无补。因此与二弟急回涿县,得我们大师兄涿县县令公孙伯珪相助,将往日袍泽召集聚拢,因此耽误了些时日。”公孙伯珪,便是公孙瓒,与刘备齐周,都出自卢植门下。
朱广知道,黄巾乱一起,刘关张三人便在涿郡召集义军助剿。后来张角兄弟三人全部玩蛋,黄巾主力被消灭,义军解散,各回本郡。刘备口中的旧日袍泽,指的就是这些当初战黄巾的义军。
一时,心里感到惭愧。当时刘备态度暧昧,自己还以为……
“玄德公……”
刚一开口,刘备止住:“朱县尉,我与齐周出自同门,如今又是白身,你莫切如此客气。”
朱广未及回答,齐周已在旁道:“就是,你我二人兄弟一般。师兄虽是汉室宗亲,但……”
刘备一摆手,制止他再说下去。
然而,朱广并没有显露出震惊或是仰慕的神情,面上有的,只是感激。起身揖起手,低头唤道:“玄德兄。”
时刘备二十五,朱广十六,虚岁算十七,兄弟相称,倒也使得。
刘玄德托住他:“你身上有伤,不必拘礼。”
朱广终究还是牵挂着战局,当得知刘关张引两千余人来援,且扎在城外时,不禁忧道:“何不进城!”
刘备倒也坦诚:“范阳城小,若将人马驻进城中,左右不过是再抵抗一两日,最终仍不免城破军败,到时走投无路。想必你也知道,现在幽州兵马应付着东部鲜卑,距此又远,不可能分兵来增援。”
这是实话,范阳能抵挡这几日,多半是因为浅壕和矮城的阻挡。一旦这两样不存在,黑山贼就直接攻上了城头。
刘备将人马扎在城外,虽然战胜飞燕的可能性不大,但至少,万一战败,还能走得脱。
不能怪人家心眼多,能在黑山大军围攻范阳的情况下引众来援,已然是义薄云天了。
当下计议一阵,刘备问了许多关于黑山贼的情况,朱广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身上有伤,刘备也没有多打扰,便出城去安排。齐周见他醒过来,精神也还不错,也就放心走了。
房里一空,朱县尉就开始不安起来。这两天,除了应付黑山贼以外,有件事情始终牵挂在心头。
“郡兵来援时,自己又派了人去接应,还不来?难道出了什么事?”
过了许久,忽听得外面隐约传来呼喊声,他警觉地倾听一阵,喝道:“有人没有!”
无人回应。这群家伙,把我一个重伤之人留在这里,自己倒全跑了。挣扎着下了床,试着走了几步,吃力得很,榻上有套衣服,也不管是谁准备的,胡乱穿了。便高一脚低一脚步出后堂。
走到前堂时,已经满头大汗,出了大门,一个趔趄,险些栽倒。那把守的公人大惊,急忙过来扶住。
看这样子,走是没办法了,遂道:“弄辆车。”
“县尉,还是……”一个公人大着胆子想劝一句。没说完,迎上县尉吃人的目光,赶紧叫旁人弄车去。
坐在车里,挑帘见街道两旁的百姓不复昨日的惊恐,有三五个孩童又在街上追逐打闹,朱广放下帘子,觉得心里很踏实。
车到城下,是人都说谁这么大架子?这两日连县令都是步行,你敢坐车?等车上人被扶下来,全傻了,朱县尉?
齐周听得背后人声嘈杂,挪了几步朝城内一看,捶墙道:“这不胡闹嘛!”赶紧窜下去,扶了朱广,小心翼翼往城上来。
县令等同僚都接着,连声责怪他不该这么草率。朱广哪管这些,问道:“外头喊什么?”
“开战了。”
朱广眉一挑,上前凭城而眺。刘关张的营垒就扎在范阳城南角,此刻,人马尽出,已在场中跟黑山贼杀作一团!
实力对比的悬殊,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黑山军虽不比当初兵临城下时的人多势众,但仍然数倍于范阳援军。
但刘备军虽然兵少,却是参加过镇压黄巾的作战,壮士们多持长兵,奋力向前。黑山军则是诸般器械,长短都有,胜就在胜在人多,两方人马挤作一团,一时间谁也推不动谁。杀声震天响,令人动容!
过许久,战场中的形势仍旧没有变化,胶着着。朱广看向城下,刘备跨匹黄马,左边那将持大刀,右边一将执长矛,想是关张无疑。三人被百十骑簇拥着,正督战。
步军作战就是这样,只要不是力量对比天差地,一般很难出现十几个回合下来就有一方溃散的情况。
站得太久,腿上吃痛,朱广不停地变换站姿。忽感手被人架住,侧头就看到一张黑脸。高顺不善言辞,很多时候,朱广得从他的眼神去琢磨。此刻,他从高顺的眼中看到了太多的情感,和眼屎。
“你一夜没睡?”
胶着的战况,让城上的范阳人很是着急。黑山贼虽然是乌合之众,但一来人多,二来此番张飞燕带出山的,都是他能直接控制的部属,并非是一盘散沙。
刘备的人马虽然有过战黄巾的历练,但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自然吃力。
激战还在继续,涿郡的壮士们虽然剽悍,却也推不动面前庞大的贼潮。张燕很乐于看到这种情况,以他在河北攻掠郡县的经验来看,一旦黑山军能稳定下来,不被官军冲溃,那么坚持到最后的结果,通常都是以官军败走而告终。
官军尚且如此,这些所谓的义军,就更不用说了。
可是今天,他没有耐性等到那一刻。
在马背上远眺敌军阵后,一直延伸到范阳城下,他已有计较。对左右小帅道:“战况虽胶着,然我军已疲倦散漫,如今,只能奇袭取胜!”
王当明白他的意思,孙白骑也道:“我去!”
张燕一拨马头,大声道:“跟我来!”
果然是飞燕!胯下马四蹄翻飞,载着他矫捷的身躯在战场上如离弦之箭!身后,数百匹战马踩着小步渐渐脱离本阵,追随着飞燕的方向!
朱广瞥见马贼出动,先还不明其意,你一两万人马,只这数百骑而已,不留着保命,跳出来作甚?但当马贼们发动全速,他判断出对方的进攻方向时,不禁皱起了眉。
“兄长快看!”关羽刀一抬,大声喝道。
刘备张目看去,一支马队疾速向自己所在的地方袭来!他很清楚,对方这是要尽快解决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