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宇不可能找得到顾长钧,自然也就无从发泄那种愤怒。而秦卫也没想过再去找叶元龙和潘光旦……他并不晓得自己在日后会得到这两位教育界兼学术界的大拿多少帮助,他只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很乱,只想回去好好的休息一下。不过还好,为了不在那些眼巴巴等着他拿钱回去的收容院士兵面前丢面子,他依然记得找戴笠要账的事情,虽然没有亲自跑一趟,更没按他自己说的那样带着重大的学生去罗家湾进行一场讨债大游行,但他还是到沈重宇的办公室给郑介民打了个电话,让对方把钱准备好,然后不等郑介民的反应就挂了。
……
“这都是什么人啊?”
罗家湾19号,军统秘书长办公室,郑介民逮着手里的话筒左看右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并非幻觉。可是,报了个名,然后就让他们军统准备钱……全中国就没人这么干过。怎么今天偏偏出了特例了?
“主任,您说的‘这小子’……是谁啊?”看到郑介民漫不经心地把电话放下,冷笑连连的样子,办公室的沙发上,一个身材中等,年纪大约四十上下,嘴角总是露出一丝笑意的军人忍不住问道。
“你刚来,还不晓得。”郑介民冷哼了一声,“这是咱们军统监视的一个对象,是朵奇葩啊。”
“哦?”那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能让主任您都认为是一朵奇葩的,那肯定不是普通人。”
“倒也不算普通,不过也不见得有多么了不起。”郑介民笑笑,“就是会点儿偏门儿的东西,替咱们军统挣了点儿好处。”
“这么说,这应该算是咱们的朋友,可我刚才听您的语气……好像这人不怎么讨喜?”那人疑惑地看着郑介民,想要一探究竟。
“讨喜?哼,这家伙是来讨债的!”郑介民突然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王八蛋,当咱们军统是善堂了!”
“那您的意思是……”那人微微向前坐了一点儿:“教训教训他?”
“教训?我倒是想教训!”出乎意料的,郑介民却是苦笑了一下,“可这小子也不傻,找了一道护身符……虽然不是不能动,可能不动还是最好别动。”
“这到底是什么人?”
“最近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的,被那些什么搞学问的赞为中国文化传承方面一大创举的汉语拼音,你知道吗?”郑介民问道。
“当然知道。这可是有利于我中国文化传承的大事。听说轰动了整个文化界。只是听说现在这汉语拼音还只是被重庆大学所掌握,虽有叶元龙、马寅初等人一力鼓吹,却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受得起这样的赞誉。”那人说道。
“叶元龙、马寅初都是文化界名人,说话做事都是出了名的。他们既然已经认定,就足以说明情况了。这事儿啊,我看是**不离十。”郑介民道。
“这么说,这重庆大学的名头岂不是又要上升一层楼了?”那人笑道。
“所以这叶元龙就想问政府多要经费呢。”郑介民摇摇头,“这些文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政府现在正是风雪飘摇,艰难渡日,前方将士更是在浴血奋战,各项物资都是紧缺,一个铜板都要掰成两三块儿来花,哪有更多的经费给他们?”那人冷哼道。
“所以人家才不会现在就逼着你给钱,人家看得是以后。”郑介民叹道:“你别看这些文人一个个儿地脑子一热就这个那个的乱说一通,什么都不怕,可真要是办起事儿来,也不含糊。都聪明着呢。”
“我看坏事儿的多是这些文人。对了……说了这么多,这又跟您刚才提到的那个小子有什么关系?”那人又问道。
“关系大了。”郑介民再次苦笑:“汉语拼音就是那小子搞出来的。你说,凭这个,我敢随便动他吗?”
“什么?”那人大为惊讶,“我刚刚听您话里的意思,那人应该跟咱们军统也是有关系的,可怎么……又去搞什么汉语拼音了?他是文化界的?”
“谁晓得他算不算什么文化界的?不过他现在也就是沙坪坝一个收容院的小院长。噢,最近在前线很出了风头的那个‘飞雷炮’,你应该清楚吧?就是他带着几个炮兵弄出来的。”郑介民道。
“您说的是那个秦卫?”那人终于弄明白了。他没想到,说了半天,惹郑介民生气的居然是那个家伙……难怪以郑介民的身份地位,还有势力,被那家伙气着了,也只是随口骂上两句,还表示“能不动最好别动”。原来是那个已经上达了天听的角色。
“看来你也知道他。”看着那人的脸色,郑介民就知道对方对秦卫也有一定的了解,“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接触一下?”
“我可不敢,听说徐远举就是因为在这小子儿的事上惹戴老板不高兴,才被‘流放’去了**行辕,被赶到了西昌不说,还得到**去搜集情报……这种苦日子,我可撑不住几天啊。”那人笑道。
“这倒是不关那小子的事儿。说到底,都是徐远举自己犯的错……简单的事儿都给搞得乱七八糟,戴老板当然不高兴。”郑介民再次苦笑,徐远举在重庆站跟他也算是配合的不错,人也算是比较有能力的。可惜不知道犯了哪根筋,偏偏前些日子接连犯错,连看个人都看不好。也就是秦卫没有跑的意思,真要是想跑,人恐怕早就没影儿了。本来,如果没有外人知道也就罢了,戴笠就算罚他,也不会罚得太重,可谁叫徐远举倒霉呢?唐纵也跟在一边……虽然那家伙也是戴笠的老部下,可人家更是老蒋的亲信,徐远举表现太差,让戴笠丢了面子,当然得不了好。
“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个姓秦的,一看就是个麻烦的角色。”那人叹了口气,又看了郑介民一眼:“他刚刚又惹着您了?”
“是啊,电话打过来,开口就是要钱!”一提起这个郑介民就气不打一处来,“就从来没敢有找咱们军统要钱的。这下好了,这小子算是蝎子拉屎——独(毒)一份儿!”
“他凭什么?谁给他的胆子?”
“凭什么?凭他搞的那个‘飞雷炮’!”郑介民又无奈地揉了揉鼻梁,“其实这种炮他只是提了个头儿,其他的根本就是咱们派去的炮兵给弄出来的。可他倒好,把功劳全都给顶下来了。整天缠着咱们要奖金,还不能少了,至少五万块……更让人生气的是,他居然还是当着戴老板和唐纵的面儿要的。你说说,这、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有种!”那人直接伸出了个大拇指,“拿着几个汽油桶就敢敲戴老板的竹杠,这种人怎么去混文化界了?不招进军统就是损失啊。”
“损失?现在他就敢当着戴老板的面要钱,真要是把人招进来,你知道会有什么事儿?”郑介民没好气儿地说道。
“那他现在要钱……”
“一分没有!”郑介民一拍桌案:“有本事,拿把枪来把老子崩了!”
“是我口臭!”那人哭笑不得地轻轻抽了自己的嘴巴几下,“不就是个来历不明的小角色吗?您值当得生这么大的气儿?”
“有些人啊,别说见面了,听着声音就来气儿……”郑介民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算了,不说他。那个,齐五啊,来了这几天还适应吗?”
“差不多吧,反正都是一样的工作。”那人笑道。
“能适应就好。毕竟,重庆这边儿不比武昌行营辖下的办公厅,这儿可是咱们军统的首脑部门……切切不可辜负了戴老板的一番提携之恩啊。”郑介民郑重地说道。
“是,请主任放心,卑职一定不负戴老板和您的期望!”
“好!”
……
跟所有官场上下级历来的套路差不多,郑介民又跟“齐五”聊了一会儿,反正就是一个表示对下级的看重和关心,另一个表示对上级的尊敬和忠心,再顺便表表决心之类。不过“齐五”很懂得说话,加上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饶是郑介民也是军统里的老油条,原本被秦卫的电话搞糟的心情也很快又舒畅了起来,对这个新手下也多了不少好感。而如此一来,他自是又免不了多多嘉勉了几句,这才放对方离开。
不过在离开郑介民的办公室之后,“齐五”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地盘儿,而是转了一圈儿,跑到了另一间办公室。
“赵科长!”
敲门进来,一见面,“齐五”就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唉呀呀,齐五兄,怎么有空跑我这儿来了?”看清楚来人,军统行动处二科科长,后世被称为戴笠手下“四大金刚”之一,江湖人称“追命太岁”的赵理君立即从办公桌后迎了过来,“有什么事儿就叫我一声嘛。你可是堂堂的秘书室主任,哪有来我这下属办公室的道理。”
“什么下属不下属的,你赵科长可是我的前辈。再说了,我只是代主任秘书,给郑主任当个副手罢了,你这话可不能乱讲。”“齐五”严肃地说道。
“哈哈哈,口误,口误……”赵理君也不在意,大笑两声,又侧身一让:“请座!”
“不坐啦,还有不少事儿,”“齐五”谦让了一下,“我过来其实是有件事想给赵科长您说一下……”
“哦?什么事?”赵理君问道。
“那个,您知道秦卫这个名字吧?”
“秦卫?那是个扫把星,你问他干嘛?”赵理君奇怪地问道。
“刚刚又惹郑主任生气了……”“齐五”朝郑介民办公室的方向指了指,“胆儿不小啊。”
“那只怪他郑介民对人太客气,惹得那些阿猫阿狗啊的都敢朝他叫两声。要是我,弄不死他!”赵理君冷哼道。
“弄死倒不必,毕竟也不是一般的小角色……就当给郑主任出出气,您看怎么样?”“齐五”笑眯眯地看着赵理君,问道。
“别人这么说肯定不行,不过‘齐五’你嘛,那自然不同。”赵理君点了点头,“放心,我马上就安排下去,给那小子一点儿颜色瞧瞧,省得他整天不拿咱们军统当回事儿。”
“那就好,那我就先过去了……”
“那我就不送……诶,先等等,”
“还有事儿?”
“正好有个文件,你既然过来了,我也就省得再跑一趟……”赵理君赶紧从办公桌上的文件堆里找出一份儿,翻开递到了对方面前,“帮忙签个字。”
“嗯,”“齐五”并没有着急签字,接过文件又仔细游览了一遍,这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钢笔,在空白处认认真真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毛人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