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杜士仪在洛漫步于敦化坊的时就曾经对那种从容雅静到几乎懒散的氛围印象深而后路过陆象先和源乾曜两人的宅邸这才明白了其中究竟。而对于陆象先那句流传千古的名他自然更不会忘记了。
天下本无庸人自扰之。
陆家自汉之累世显陆象先高祖陆本为陈给事黄门侍郎兼中书舍因为泄露禁中之语而被赐时年四十二岁。而隋灭唐代隋而主天陆家人亦是入朝为但在陆象先之父陆元方之陆氏子弟的宦途不过平平。谁也没有想陆元方陆象先父子能够先后拜相。
即便此前陆象先早已罢而后更因为心向睿不太被李隆基待数年前又丁继母在苏州陆氏老宅中守了整整三但一朝起先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后为邻近长安的同州刺即便不入三依旧无人敢小觑。
陆家还有其他分例如丹徒枝亦是欣欣向可在吴郡一问陆人人都会立刻拿手一指这座位于苏州城北的陆家老宅。陆宅外头的青砖上能够看出清清楚楚的苔但门前有人经过的时却一律策马缓不敢高声。门前的仆役并没有什么整齐肃然的排当杜士仪到门前下马的时他们甚至并没有急着迎上前探而是等到杜士仪把缰绳扔给身后从自己走了过来的时方才有一个年纪很不小的仆人上前躬身行礼。
“不知这位郎君想要拜访家中何人?”
“在下殿中侍御史杜士敢问陆十五郎可在家中?”
尽管陆家之中仕宦者数以十那些寻常百姓闻之sè变的御在陆家人听来不过平但杜士仪自报家门那仆人依旧小小吃了一惊。他想了想便笑着说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杜侍郎君就在家中后院钓我请人引杜侍御进去。”
陆象先三如今尚在苏州家中的是尚未出仕的幼子陆这一年方才十九。他十六娶迎娶的是吴郡张氏的女如今膝下已经有一子一但对于自己的出仕仿佛并不热为人很有几分懒陆象先此前丁忧在家服孝的时竟也不曾管过他。即便夫人急得团团他也只说了一句话。
“儿孙自有儿孙福。”
可就是这位懒散晃悠的陆家十五郎却负责陆家在吴郡所有的产业。而只要他用的一眼一个更不许扰民盘剥民这也使得陆家的家声在吴郡洁白无人人称道。此时此杜士仪随着一个婢女一路走远远就看见一个身上裹得厚厚实实如同大阿福的人坐在凉亭边一动不等到近前他才发对方头靠着凉亭的柱竟然正在打瞌睡。
看到这一他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大冷天在水边睡这也就罢难道这些陆家人就不怕陆偃直接掉下去?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疑那个引路的婢女轻声说道:“郎君其实清醒杜侍御不用担心。”
从杜士仪刚刚走过到现在走到陆偃身他怎么都没法想清醒着的人能够维持这种一动不动的姿势这么久。盯着人看了好一会他终于忍不住想咳嗽的时他听到身前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呵欠紧跟那一尊水边上的大阿福终于动了。
“呵……站着说话累得杜侍御有话何妨坐下来谈?”
杜士仪听到这不禁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自己那位同样疏懒的大师兄卢望之。他见旁边堆着好几个座沉吟片刻也懒得啰一股脑儿取了好几个摆这才盘膝坐下道:“陆十五郎请袁使君带话请我不知所为何事?”
“我没去过两本来只是想瞻仰一下大名鼎鼎的京兆杜十九郎是何等样人。”
陆偃转过头露出了风帽底下黑亮的眼睛:“不过见了杜侍御之我就奇怪了。按理说你应该不是那等好大喜功的多事为什么非要学宇文左一个条陈右一道奏搅动了一场又一场风雨?你到苏州前后不到十数就已经有不少人打算抛弃种了几十年的稻改种茶还有另外一拨人在种什么木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传闻中懒散的陆十五第一次和自己相见词锋就这么犀杜士仪先是愣了一随即就反问道:“那陆十五郎是觉稻米乃是果腹的食若是百姓趋利而不种稻届时会引来大乱子?”
陆偃眼神一咄咄逼人地问道:“你既然知为何还要劝导人行此趋利之举?”
“因噎废智者不取。”杜士仪先以八个字开随即方才微微一笑“陆十五郎只看见了种茶也种木棉也暂时挤占了耕但实则茶田棉和从前的桑田并无任何不同桑田中的桑叶可以喂蚕丝成可以制成丝绢。而茶田所产乃是茶看似不是百姓rì常必但对于突厥契丹奚族吐蕃这样以肉食为主的异却是不可或一旦习惯了就再也不能割舍。而市面上少了的粮可以通过以茶叶从他们那里换取肉食来进行补充。”
他顿了一又继续说道:“至于木陆十五郎也许没有看到过实物。比如冬天御达官显贵用丝用狐皮熊皮乃至于貂皮袄而寻常百姓顶多是一件羊皮甚至家中贫寒甚至不得已用絮袍来过冬。丝绵和各种毛皮虽但价格高后者又要杀相形之木棉保暖和丝绵虽有差其价却而若是织成布匹做成衣较之麻葛更胜何止一筹。倘若说稻米治的是那木棉治的就是馁何来盛无饥馁方才是盛世况一样东西多价格就会一样东西少价格就会这也是可以调节的。”
陆偃被杜士仪说得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方才拿下了头上的风露出了乌黑软滑的头又长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如倒是我闭门造道听途说。”他丢下手中鱼一骨碌爬起却是对杜士仪深深一揖“刚刚若有怠还请杜侍御恕罪。”
陆偃这前倨后却只是因为自己刚刚那番杜士仪不禁哑然失少不得双手扶起了他。
而直起腰的陆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慌忙歉然笑道:“我从小就是老犯困睡不故而随时随地都会打瞌还请杜侍御不要见怪。至于棉田和茶田的不但我陆就连张氏得知之后也颇为在故而借我之口问明杜侍也免得有所误解。毕没想到顾氏突然会那般热衷。”
杜士仪知道最近顾三郎顾佑频频造访自其余各家必定不会当成没看见。和蜀中没有真正底蕴的世家豪族不吴郡这三家都是曾经在魏晋南朝的历史留下浓墨重彩的真正世家大和他曾经用强力手腕压下的所谓蜀郡四大家完全不同。所他也没有否点了点头就爽快地承认了下来。
“顾三郎是来问我要了名去拜访了从蜀郡到江南来置办棉田和茶园的几家人。”
陆偃一时饶有兴致地挑了挑想了想便开口说道:“杜侍御初来乍到吴郡苏大概也听说所谓东南吴朱张顾陆为大。顾陆两不仅在南朝时在吴地独领一时风而且到了北也曾经为了家族存续入仕为官。只不过富贵则富贵却未免为朱张以及吴人不齿。故而南朝论及吴中四本该是顾陆朱但到了北朝乃至隋反而成了朱张顾陆。张氏乃是我陆氏的姻如今也正当显贵。反倒朱氏自贞观以已经渐渐式微没什么出sè人而顾氏虽则二十年前还出过一任宰可如今也已经渐渐走了下坡路。”
这并不是什么不可对人言的*陆偃对于杜士仪刚刚坦然相告很有好对于此一节自然也不遮掩:“顾氏曾一度致力于开办私传授儒当年吴郡朱子奢朱学士便是从学于顾彪先生门下。而顾相国当年拜相深受天后爱虽然年余便故世但天后还一度为之辍朝一rì。
那时候是顾氏最显赫的时然则顾琮诸子都不甚成顾润以宰相子入至今不过秘书据说身体不好。而顾浚则是在京候反而需要顾氏本家反哺其在京开销。顾三郎的父亲顾清乃是顾相国幼早年混迹科奈何一无所顾佑虽则谦和有有乃祖之可读书也不过尔所顾氏方才会有如此处境。”
刚刚问杜士仪话时异常犀此刻评点别陆偃同样毫不留情面。见杜士仪果然面sè一他就坦然说道:“另我承杜侍御刚刚所言是正但陆氏秉承家父家祖之不喜欢求新求故而无法支持你劝茶之举。至于木既然乃是蜀人在江南自行其那就更不用说了。陆氏不会附但也不会反对。只不蜀人占在其余各州也就罢只希望在吴郡不要太过出格。”
陆偃既然说得坦杜士仪也能够理解。早就知道吴郡如今尚有三大世他此前所谋方才避开了这里。他轻轻点了点淡淡地说道:“吴郡之文人杰地蜀郡那些人自然不敢与之争锋。”
“杜侍御言重了。家父一直告诫家中子不许与人争而旁人既非占我陆氏之要做什么更与陆氏无关。只不我妻家张氏行事就急躁多张尚书亦是在若有冲突难以善了。说起蜀郡来人选了会稽还真是选对了。会稽四虞魏孔可如今早已盛衰不同了。当年永兴文懿公虞世南虞尚书一度显赫一可子孙两代之虞氏便再无出sè人物在一时没落无闻。而魏氏谢氏早在两晋就已经颓败唯有贺氏尚长盛不如今贺礼部在朝深受任用。不过贺氏偏居一隅之行事并不咄咄逼人。”
陆偃说着有些孩子气地一随即就提起了鱼竿道:“杜侍御既然来和我一块钓个鱼轻松轻松可好?我这塘里特意让人放了好些鲈做鱼羹最是鲜美无只可惜我枯坐一天也往往钓不上一条来。张氏那儿就不用拜访我那妻兄为人冲一个不好给人脸sè更听不进去劝杜侍御不用去碰他钉子。”
身为妹如此说自己的妻再加上之前陆偃给人的印象便是直爽敢杜士仪知道对方绝不是无的放矢。如今的吴中四只剩下了三姓依旧显顾氏不论是否因为陆偃所说的原终究流露出了对茶叶和木棉的兴而陆氏明白表示不掺和也不反现在唯有张氏中人尚未表明态度。而按照陆偃这么张家他也不用去了。他要的是劝又不是让人把耕地全都废了种茶
杜士仪心里如此手上便接过了陆偃递过来的鱼含笑抛下了鱼竿。尽管这大冷天在塘边钓yīn寒之气扑面而可当不消一会儿浮子渐须臾便钓上了一条大鱼的时他不禁立时为之大笑了起来。
“我坐了一上午都一无所杜侍御你运气也太好了”
陆偃懊丧地嚷嚷了一却又连声唤来仆吩咐他们拿到厨房立时活杀现炙。而那边厢仆人刚刚退就只见一个三十出头四方脸的青年大步走来。
“十五这位就是京兆杜侍御?”
那青年不等杜士仪答应或否便冷淡地开口道:“在下吴郡张家父张兵部。今rì此来只为一件请杜侍御收起劝茶之心”
说完这他竟是拱了拱手便扬长而去。直到这时陆偃方才眨了眨眼回过神却是对杜士仪摊手苦笑道:“如何?耳报神又xìng子又急躁不听人常来常往到我家还不用通平rì我可没少被他耳提面命教训丨不知上进。我这妻兄早年明经及先为秘书省正再为扬州司户参而后迁监察御因为犯了之前的张嘉贞张相国这才任满在家告病暂歇。我岳丈张尚书膝下三二子门唯有他科场题所以助长了他这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