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故事里总是有过往
“铿――铛!”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划破了这个安静的清晨,也让原本有些迷蒙的黎塞留猛然的从混沌之中找回了自己的心神,她抬起头看向对面,那张已经牢牢刻在记忆之中的面容就这样沾染着清晨的薄雾气息出现在了那里。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男人如此的说到,他的手中持握着一把与其说是阔剑不如说是剑胚的东西,仅仅只是有着剑的形状,但尽管如此,他还是非常自然的收剑归鞘,然后俯下身子捡起了那柄刚刚被他击落在地上的长剑,“你的心现在不在这里,继续练下去有害无益。”他走进黎塞留的身前,将长剑递了过去,“不用争辩,从你今天的状态任何人都能感受到你的心不在焉――肯定有什么事情正在困扰着你的思绪。”
黎塞留有些呆滞的看着这一切,所有的事物都是这样的熟悉,无论是那清晨的薄雾,还是那远处森林边缘的野狐,甚至于眼前这把沾满了清晨朝露的长剑,这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的让人铭记于心。这只不过是又一个清醒时分的梦而已,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并非人类的她就算是在睡梦之中也会保持着几分清醒,就如同现在这样,会经常在自己的梦中“醒来”。但现在眼前的一切却并非来自于她本人日间的胡思乱想,她记得这里的一切细节,就像是设置成了桌面一样将这件事情摊开在了自己的心灵之中――她甚至还记得自己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
“先生……”她低下头,紧紧的盯着那柄长剑剑柄上铭刻的狮鹫,就好像那能够让她感到力量,但是她却连伸手接过长剑的勇气都没有。她开口,声音就像是疲惫的山猫,精疲力竭的声音之中找不到半点明媚,只是充满了寻不着猎物的倦怠,“我最近总是会梦到他们……”
“……他们?”就如同记忆之中一模一样,先生先是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句,但是却并没有等待她的回答,他紧接着就理解了他们所指代的到底是哪一些人,于是他带着些许的明悟和些许的疑惑继续说到:“你是说……那些强盗?”
黎塞留上下晃动一下自己的头部,就好像那可怕的重担依然在压迫自己的神经,就连那轻轻的晃动都让她痛苦万分一般,“我……能够理解您为什么要杀死他们,也能够理解那些村民为什么要将我交给他们,但是我……”她说到这里,突然间有些哽咽,每晚在暗夜之中的心悸仿佛都在这一刻重演,她站在这个时代唯一能给她带去安全感的人的面前,就仿佛是终于回到了港口的战舰,“但是我还是会梦到他们,他们满身鲜血的站在我的四周,火焰烧灼着他们残缺不全的身体,但是他们却还是一步一步的向我靠近,口中一直呢喃着那些可怕的话语,哪怕我将他们推开、砍倒,他们却还是会爬起来,继续向我前进。我……”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但是颤抖的身体却仿佛失去了控制,于是她紧咬着牙关,把恐惧从心中赶走,却终于发现眼泪已经慢慢的从脸颊滑落,“……我不知道是怎么了啊,先生……”她声音嘶哑的结束了这段话。
说出那样一段话语就仿佛是抽空了黎塞留当时全身的力气,她依然还记得当时自己把这一切都说出来之后自己感受到的疲惫、无力,就好像一切都离自己远去了一般,但就连这疲惫也掩盖不了当时自己内心之中最后涌出的感觉――那一吐为快之后得到的放松和对先生产生的罪恶感。于是她闭上眼睛站在了那里,一切都仿佛消失了,就连那清晨的微风和林间的鸟啼都在这一刻消失的一干二净,她就在这黑暗而又孤独的地方,等待着那可能到来的一切――但跨过了那可怕的等待之后,她所听到的却只是一声短短的叹息。
“啊,这样啊。”
于是她忐忑的睁开自己的双眼,却发现长剑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腰间的剑鞘之中,而自己的身上也已经披上了刚在火堆边上烤过的斗篷,那平日里未曾注意过的些许温度在这一刻却变成了为自己的身体注入力量的源泉,她抬起头,先生依然现在那里,带着那一向不变的沉稳而又温和的表情,递给了她一包纸巾,“擦一擦眼泪吧,不然就不漂亮了。”
“先生!”黎塞留少有的露出了颇有些小女儿姿态的神情,她有些羞恼的一把夺过纸巾,胡乱的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于是下一秒,先生的笑声回荡在了这片空地之上。
“不必着急,也不必忧虑,很少有人会坦然的接受自己成为一个杀人者,更何况对你来说,事情就那样残酷的发生在眼前。”一直等待着黎塞留擦干了眼泪,慢慢的调整完了自己的心态之后,先生才开口说到,“黎塞留,实际上你对于这一切感到负罪感让我觉得很欣慰,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更不是什么值得自责的问题。”
“但是先生,如果当时没有杀死他们的话……”黎塞留重重的皱着眉头,矛盾充斥着她的内心,罪恶感和对于眼前男人的信任正在密集的交锋。
“杀死他们的必要性和对于夺去他们生命的罪恶感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我们必须要阻止他们继续行恶,并且他们手中的累累血债也必须得到清偿,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对于夺去了同族的生命这一点而感到畏惧,因为正是我们对于他人生命的珍视,才让我们和野兽区分开来。”先生看着黎塞留默默的思考了一会,然后继续说到,“这样吧,你觉得这句话怎么样,‘弱小是弱小者的原罪’。不用太深入的去思考,直接告诉我感觉就可以了。”
“这……”黎塞留有些呆楞的站在原地思考着,“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这句话不对。”
“嗯,你的感觉没错。这是那群遵循所谓的丛林法则的家伙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到的借口,优胜劣汰,物竞天择。所以他们对待普通民众的时候毫不在意,甚至肆意的生杀夺允,但是就连他们这种人在自己生命的最后都会感觉到畏惧和解脱,所以你也不必强迫自己去克服这种感觉。”先生顿了顿,然后盯着黎塞留说到,“嗯,倒不如说我永远都不希望你遗忘这种感觉,因为那正是善与恶唯一的一道分界线。”
黎塞留感到有些沉重,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相信我么?”或许是看到黎塞留依旧还是对于这件事情很在意吧,先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平摊在黎塞留的身前。
“我当然相信您。”黎塞留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身前的手,但是她还是笃定的说到。
“那么,把你的手给我。”于是黎塞留老老实实的将自己的右手放在了他的右手之上,他反手握住,然后注视着黎塞留的双眼说出了那句她永远不会忘记的话,默默注视着这段记忆的她也在心底同时说着这句话,“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一边说着,梦境之外的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她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那时的鲜血就仿佛现在还在她眼前滴落。
先生的左手猛的扬起,一柄锋利的匕首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手中,然后他就在黎塞留的面前将其挥下,直直的刺进了那两只尚且还联系在一起的右手。
惊讶的黎塞留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是她的力气并不足以这样做,于是她只能选择徒劳的闭上眼睛,等待自己受伤的那一刻――然后,她感觉到了某种温暖的事物充斥了她的右手。她睁开眼,匕首已经直直的贯穿了两人的右手,但是她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一丝的疼痛,她茫然的抽动了一下手臂,却发现鲜血正在向下滴落。
先生抽开了匕首,她的手背依然完好无损,但与之相对的,先生的右手上则出现了两处贯穿的伤口,鲜血正止不住的从伤口之中向外流淌,她慌乱的伸过手去试图捂住伤口,但是却被反手再次握住,于是她不解的抬头看去,先生正一脸严肃的看着她,然后义正言辞的说:“你没有错。”
梦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