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子玄耳中听着徐长青的发泄,感受着其中的愤怒。
他第一个反应不是感同身受,而是茫然,继而是一阵惶恐。
徐长青对于他来说,不仅是代师传道的师兄,而是类似血脉亲情般的亲人。更是一个求道途中的先行者。
但此时,他似乎看到了徐长青心中的魔鬼。他滋生在徐长青的心底,引领他走向毁灭的未来。
师子玄道:“师兄,我感到你的心变了。生出了魔障。你很危险。”
徐长青道:“是魔障,也是我所愿。”
一如妙行,再上行所求,就要有“心田本愿”,不是菩萨行求佛果的宏大愿望,而是自身身体力行的愿心。
从所愿中汲取力量,在愿行中超脱,升华。
这是一个纯粹而又艰难的过程,一旦开始,就是一个拷问,挣扎,和审判的过程。
没有什么天平称量,没有什么神的审判,只有自己对自己的拷问。
徐长青为师发愿,所行所做,很可能与自己本xìng背道相驰,甚至是做一些违背原则的事。
对于一个为求超脱的修行者来说,是一种悲哀和绝路。
师子玄沉默很久,说道:“师兄,我有什么能够帮你?”
徐长青微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小师弟,我不需要你帮我。这是我所愿,也是我的修行。与你无关。”
师子玄也摇头道:“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师兄所做之事,我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我一定要帮师兄。”
徐长青摇摇头,说道:“小师弟,你听我说。老师对你如何,虽不表达于口,但我能够感觉到,他对你期望很深。如果说玄字辈弟子中,有谁能够真正继承老师的衣钵,非你莫属。”
“师兄!”师子玄急了,却又被徐长青打断:“小师弟,听我说完。老师真传妙法,玄字辈中,无人能得真传,不在天资,不在根骨,而在德行和福缘。我们都没有这个福缘,只有你一人能得老
师衣钵。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要为师门做些什么,不应该是帮我,而是勤修早做功,将老师的真传,传承下去。”
师子玄是灵慧之人,一听就听出了徐长青的言外之意。
他冷静下来,沉声道:“师兄,你的意思是说,老师的传承,很可能断送?”
徐长青道:“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师子玄摇头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徐长青道:“为什么不可能?”
“有师父在,正传妙法,绝不可能消失。”师子玄斩钉截铁道。
徐长青没有和他争论,而是说道:“小师弟,大法会中,老师所说阿僧祇劫,你还记得吧。”
“嗯?师兄,我记得你当时不在场,你怎么知道?”师子玄微微一怔。
大法会之时,来人师子玄都见过,他可以肯定,徐长青绝对没有到场。
徐长青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情,但很快恢复正常,说道:“祖师大法会,并不是什么秘密。此劫所说,是老师给此世众生的jǐng示,也是告诫诸多修行人。小师弟,你知坏劫一至,便是末法之时
。到那时,什么诸经法典,都要为之一空。天下无贤,大法尽毁!”
师子玄也被徐长青引入了沉思。
末法,末法。一句末法,真道出了此中真意。
末法时代到来,先灭谁的法?
谁主世间正法,灭的就是谁的法。若有正法流传与世,坏劫绝不可能到来。
正传妙法,便从祖师处来。坏劫先坏,便是坏的祖师大法。
若yù坏祖师正法,便先去祖师此人!
师子玄感到一阵不妙,他有些悲哀的说道:“师兄,你是说,老师归天法界,已经成了不可扭转的定局?”
祖师归天,回转法界。非是清微洞天诸修行人的福分,也绝了天下众生的福祉。
而这个苗头,徐长青早就感觉到了,不在他处,就在清微洞天之中。
祖师昔rì所种善根,此时此刻,却结出了坏果,不得不说是一个讽刺。
直到师子玄离开道宫,辞别徐长青,双方再也没说一句话。
一切都在不言中,师兄弟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师子玄明白,徐长青有自己的做法。既然预见祖师归天法界的结局,指月玄光一脉,就只能在世间传承下去。
于世间立教,就是徐长青的做法。而师子玄,不能如徐长青一样,那他能做什么?
那就是真正的修行成正果,得传祖师真传妙法。
说起来,徐长青那条路,看似是一条披荆斩棘,纠缠大因果的道路。但说回来,师子玄这条路,又是无尽平坦吗?
不。更难!
祖师真传,从久远年间到现在,也没有几人得传,屈指可数。
古往今来,有机缘的,有根脉的,有福德的,数不胜数。但真的得大成就之人,少之又少。
师子玄的资质,已经是如今世间少有,而这三十年修行,祖师却没传一句法诀。
非是不愿传,而是传不得。
说句不好听的,他还没这个资格,传他不得。
离开徐长青的居所,已经是第二天一早,师子玄走在街上,看着往来的人群,忽然感到有些孤独。
他想回家,回到清微洞天,见一见祖师容颜。他也想回玄都观,见一见道侣白漱。
“师父,你想回清微见你一面。”师子玄在心中想到。
但没有祖师的回话。
师子玄重重的叹息一声。他念起祖师,祖师必有所感。但他没有回应,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不结道果,不回清微。
这是他下山时,和祖师定下的约定。
他在想,老师如今,是在指月玄光洞中定座,法身游走寰宇。还是在一应妙有的法界虚空之中,开坛讲道?
想啊想,只有无穷无尽的思念。
下一刻,师子玄又想到了在玄境之中,所遇见的那个鹤舟道人。他要给自己披的法衣,又是何意?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知道自己未来所要面对的,所以他想帮他一把?
但师子玄终究没有接过法衣,这世间对普通人来说简单,只是安身立命的所在。可对于修行人来说,更过复杂。
无知即罪。而知道越多,却烦恼越多。
和尚剃光头,是想去尽烦恼丝。
佛菩萨结发在头,是因为了无烦恼。
师子玄没有佛菩萨的境界,此时心中,是去不尽的烦恼丝。
心乱,意乱。
师子玄浑身一震,心道,这又是劫数吗?
这是什么劫?心劫?
祖师不像须菩提点孙悟空那般,讲了三灾,传了不坏诀。
这一切都要靠他自己去度过。
大成之劫,师子玄受灵宝玄珠庇护,侥幸过关。
那现在呢?
这无形无相的心劫,裹挟大势而来,从不知何时而起的因果中来,要坏他的道途。
他该怎么办?
师子玄回头看了一眼皇城。
他深深的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猛然在想,时辰将至的大法会,到底会发生什么?
那里如今虽是天下佛道的盛世会场,但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吞命噬骨的大漩涡!
离开!赶快离开玉京!
这个念头在师子玄心中涌念。
修行人不会无端起念,这是冥冥之中趋吉避凶的本能!
师子玄也不顾惊世骇俗,转法诀化作一缕清风,回了道一司。
见了二怪,师子玄道:“你二人快去找朵朵和长耳,还有谛听,我们立刻离开。”
二怪闻言一惊,不敢怠慢,立刻去找人。
但只有长耳和白朵朵跟着出来。
“尊者呢?”师子玄没见到谛听,不由惊讶问道。
“观主,谛听尊者跟着你脚后离开了,他说有事去办,叫我们不用管它。”长耳说道。
师子玄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谛听如今化凡,失了神通。却选择离开,这是要去求证自己心中所证。这是它的选择,它的修行,不想自己庇护在师子玄之下。
“算了。尊者既然离开,必然有他的打算。大黑,章青,你们速去找车马来,我们立刻离开!”
师子玄严肃道。
“是,老爷。”二怪不敢怠慢,立刻去办。
白朵朵惊讶道:“观主哥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师子玄点点头,却没多说。熊大黑赶着一辆马车,等师子玄三人上车,立刻驾车离开了道一司。
“走东门!”
师子玄默算吉凶,选择了东门。
“老爷坐好。”
熊大黑刚要加速,忽听一个女子喊道:“师公子,等一等。”
熊大黑一看,竟是当rì那绝代妖娆楼飞娘。
熊大黑一愣,想着是不是要停下来,却听师子玄喝道:“不要停,速度离开!”
熊大黑浑身一颤,不敢怠慢,立刻扯鞭抽马,狂奔离去。
到了东门,马车被守卫拦下。
师子玄取了度牒给守卫,守卫看过之后,带着疑惑问道:“这位道长,今rì是水陆法会的rì子,你怎么……”
师子玄笑着解释道:“大法会虽好,可惜rì前门中弟子传来讯息,观中有急事需要我回去处理,许是贫道没这个福气,受不了今rì机缘,只可惜不能见圣天子一面,可惜了,可惜。”
口中说着,心中却十分焦急,感觉很不妙。
守卫闻言,叹道:“道长运气,的确是不大好。”
说完,还了度牒,准了他们离开。
出门前,师子玄却猛然转身,说道:“一路远行,还请施主赠个别语。”
守卫一愣,不自主说道:“一路也许小有磨难,但祝道长平平安安,顺利回家。”
师子玄闻言,似松了口气,作揖道:“多谢施主吉言。”
便上了马车,一路绝尘而去。
守卫只觉浑身一抖,眼中带着茫然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细想想,竟然连刚才那道人长了什么样都不记得。
真是奇怪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