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利又站到了那一片空无的天地间,眼前朦胧的光影中,身材非常高大的人重新出现在面前,这个场景是几时经历过的?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呢?
“孩子,”硕大的光影中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语调听上去好亲切,“孩子,我们又见面了。”
“我……”卢利心中升起一团明悟,他似乎知道面前的是什么人了。一时间不辨喜悲,只觉得异常疲倦,“我……是不是要和你们走了?”
“孩子,你是不是已经准备放弃了?”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过不了这一关了?”
“不要想能不能过得了这一关,而要问问自己。孩子,人生是一场漫长的过程,这其中有太多太多的艰苦,我们无数次的旅行,见过太多太多的人,只因为不能坚持自己,终于败下阵来。”
卢利听得似懂非懂的,看着光影中硕大无比的对方,他们生得非常非常高,他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姿势和状态,想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却始终看不见!“孩子,很久以来,我们都始终在关注着你,你做得非常好,一直以来,你所做的,都超出了我们的希望。”
卢利长久的沉默着,他发觉,在这个奇异的世界中,平时的一切动作都做不到了,只剩下嘴巴可以说话,头脑可以思考。那股深深的疲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他第一次升起了无可抵御这种感觉的念头!他忽然觉得,和这些人一起走,才是自己目前最想的!“你们能……带我走吗?我好累。”
“孩子,我希望你还能再站起来,为自己做一点事。”
“……我……,……怕没有坚持下去的本事了。”
“孩子,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你一定可以重新站起来,回到你的亲人身边的。在他们那里,你将永远得到支持,支持你继续走完人生的道路。现在,我们会把更多的知识交给你,记住,这一切都只是用来开启你人生的钥匙,如何运用它,则要全靠你自己的摸索……”
卢利只觉得非常累,他一生之中,也从来不曾这么疲惫过,微微张开嘴巴,抬头看去,巨大的光影朦朦胧胧,完全分辨不清对方的面容。只有他们的声音才遥远的响起,“孩子,记住你的使命,记住我们的话,永远不要让私yù蒙蔽了你的心灵之光!”
光影全部暗淡下去,卢利只觉得一阵眩晕,头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呻吟,耳边突然传来金属撞击声,“哎呦,还真活着呢!”接着是一个头戴帽子的女子,脸上捂着大大的口罩,黑黝黝的眸子带着几分惊讶向他看来,“老刘?那个孩子醒了!原来他真没死!”
卢利即刻恢复了思考的能力,对方的话让他惊讶,这是什么意思?我死了吗?
脚步声响起,**的胸膛被贴上了一支凉冰冰的听诊器,“啊,心跳恢复了,好强壮。”这是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把听诊器戴好,他弯下腰来,取出一个小小的手电筒,对着卢利的眼睛照着,“你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卢利虚弱极了,不知道是舌头变大了还是嘴巴变小了,嘴巴里肿胀一片,嗫嚅了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来,“卢利。”
“现在你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卢利虚弱的眨眨眼,这一会儿,他觉得头脑里多出了很多不知道来源的信息,却根本没有办法认真思考,“头……疼。”
“没事,你的头给倒下来的房檩砸中了,受了伤,等过几天就好了。”
“这是哪里啊?”
“这是临时的医院。你所在的商家林遭遇了地震灾害,我们是来救治你们的。”
卢利眨眨眼,逐渐恢复了一些记忆,是了!是地震,自己被埋了,但距离那场灾变,过了多久?是几个小时吗?对了,胥云剑他们怎么样了?
临时的医疗帐篷给人从外面冲开,胥云剑和梁昕闯了进来,“哎,你们干什么?这是病人呆的地方,出去!”
胥云剑眼尖,已经看见卢利大睁着眼睛躺在那里,这会儿什么也顾不得了,一个箭步冲到他床前,来不及说话,只是流泪,“小小,……小小!”
梁昕同样挣脱开护士的羁绊,到了他跟前,一样哭得一塌糊涂,他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大哭不止!“行了,出去,出去!”
看着同伴安然无恙,卢利一颗心才算放稳,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疲惫,只瞪着眼看了一会儿帐篷顶,就再一次沉沉睡去。
他能够走出帐篷的时候是8月7rì,一个是他的伤没有什么要紧的,另外也由于伤员越来越多,根本不容许他再呆在临时治疗点中。
胥云剑和曹迅左右架着他,一点一点挪到供灾民居住的帐篷中,里面放了四张行军床,还有水壶、点心盒、罐头、洗漱用具。把他放在行军床上,几个人围拢在一起,笑中含着热泪,看着这最亲密的朋友,“小小,你可把我们哥几个吓死了!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死了还能活过来?”
不但活了过来,卢利觉得自己脑子里仿佛多出了一点什么,但要抓住这些知识的时候,它们又像突然出现的那样,消失无踪了。这会儿顾不得多想,转头看看几个人,微笑着点点头,“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来说,我来说!要不是我,小小哥哥就给你们这些孙子活埋了!”梁昕大呼小叫着,把经过讲了一遍,“怎么样,小小哥哥,我是不是倍儿棒?我告诉你,你救他们,都是白费劲,就救我是救对了。”
众人一片笑骂,骆耀华红着眼圈,攥住了卢利的手,“小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些人都以他的小名称呼他了,“小小,这几天我们哥几个商量了,我们的命都是你给的!这回要是你真不在了,你家里人,我们大伙养!”
“对!我们大伙养!你舅妈就是我们大伙的舅妈,没说的!”
“……至于你rì后有嘛用得着我们哥几个的地方,那更是没话说!你卢利说一句话,天上下刀子我们也跟你去!”
卢利感动的闭上了双眼,半晌才重又睁开,“我……,对了,死了多少人?知青怎么样?”
“都挺好的,你放心。”
卢利察言观sè的功夫若是自问第二的话,就没有人敢说是第一!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们在撒谎,“少废话!到底怎么样?”
林反修几个面面相觑,都红了眼眶,“小小,说实话,真惨!咱们认识的那么多知青,不管以前关系怎么样,就算认识的吧,九成都死了!说这话真邪门,当地人倒没死多少,都是咱们知青!比例特别高。湖(北)那些知青,常星海给截了一截大腿,马丽砸死了,其他的也是多半残废。北(京)那边的,死得更多,那个强姐,一家子三口人都没了。”
卢利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觉得胸口有些堵得慌,挣扎了一下,“别的人呢?咱天(津)的呢?”
“还算不错吧,李海军胳膊砸断了,不过没截肢;赵拥毛……”
“她怎么了?”
“腰给砸断了,恐怕以后得残废。”
卢利眉梢一扬,作势yù起,“小小,你别乱动,你先躺着。”
“没事,我想起来动动,身上酸。”
“那我们扶你起来。”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他扶起,到了帐篷外面。八月的天气,正是酷热难耐的季节,卢利却心中冰凉!到处是帐篷,到处是穿着国防绿忙碌的身影,到处是像他这样虚弱的人群。扭头四处看看,这会儿能分辨清楚一些了,他们所在的是村东头和滦河之间的一片区域,向远处看去,商家林根本没有一处完好的建筑,大队部礼堂,那里本来是村子的制高点,现在,只剩下一片砖头瓦砾,卢利困难的闭紧眼睛,“对了,支书他们怎么样?”
“书记没事,不过他家里人……都没了。”
“他住哪个帐篷?我去看看?”
“小小……”
“带我去。”
众人知道他的脾气是怎么样的,没奈何之下,只得把他带到商抗rì的帐篷中。这里除了他之外,还有村子里其他的几个人,也是个个带伤,不过轻重不同而已。
看见卢利进来,商抗rì泪流满面,“小卢?小卢,这到底是为了个什么啊?我们造了什么孽,要受这样的罪啊!”
“叔,您……别难过。”
“我能不难过吗?一家子都没了!一村子的人都死光了啊!”老人大哭着说道:“你还记得吗?那天我让你去我们家拿行军床,我老伴说,以后她带着孩子过,不要我了。现在……她真不要我了啊!”
卢利回忆一下,也是心中发酸,当时只是开玩笑的说话,谁知道竟然一语成谶了?!“叔,您听我和您说,叔?”
商抗rì哭了半晌,终于擦擦眼泪,抽抽噎噎的点点头,“你说,小卢,你说?”
“叔,您老是个真正的好人,真真正正的老共(产)党员,您不愧当年在党旗下的誓言,这是咱商家林老少爷们,不管死的活的,都看在眼里的!有您这样的人领着,这样的天灾不算什么。不就是房子倒了吗,咱再盖!不就是人没了吗?再找!国家不会不管咱们的,党和国家不是也派了解放军来了吗?等到时候,咱就像样板戏里唱的似的,擦干眼泪,掩埋战友,咱再上战场!”
“可……可我怎么办啊?我家里人都死绝了。我成了绝户了!我一辈子没干坏事啊,我一辈子老老实实,从不干缺德事啊,小小,我怎么就成了绝户了?”
卢利心神激荡,挪动身体,握住了老人的手,“叔,您要是不嫌弃我,我卢利给您当儿子!”
商抗rì大吃一惊,蓦然收泪,“啊?”
“以后,您的生老病死,我管!您有一天不在了,我给您打幡抱罐儿!”
商抗rì眨眨眼,一把抱住卢利,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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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军在商家林的救治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卢利的身体逐渐恢复,等到自问差不多的时候,又开始忙碌了起来。他是村子里的党员,人头又熟,身体也好,每天帮着调配物资、处理伤员、安抚情绪、安排善后,虽然有胥云剑等人帮忙,还是累得四脚朝天。但这样做的结果,却是让他很快成为了商家林一个村子的话事人,代表村民和上级进行沟通。
胥云剑又是佩服又是惊讶,“小小,你可真行,刚刚好了没几天,你怎么就这么大的jīng神头呢?我们哥几个帮着你干,都要累死了!”
卢利何尝不累,但这么多的事情压过来,他势必不能袖手;另外一个更加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不敢闲下来,那样的话,他的心就会更痛——天(津)的家人怎么样了?他们是不是能平安的度过这一场劫难?他根本不敢去问,更不敢去想!
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