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于芳听见声音,急匆匆从地窨子冲了上来,“小小?小小,是你回来了吗?”
“是我,舅妈。”卢利长长的伸直了腿,火车做得太久,在北(京)又闹出这样一场戏码,身上也累,心里也疼,他像散架了一样,瘫软在吴婷的小床上,“我回来了。”
“看把你累的,这是怎么弄的?你几天没洗澡了?身上都臭了!”
“火车,走得太慢,没办法。”卢利强打jīng神坐好,和舅妈说话,“舅妈,我和羊城那边已经谈好了,七月初东西就到,您给我准备点钱。得给人家打款。”
“什么东西?准备多少钱?打什么款?”
等到孩子解释完,于芳大惊失sè!“小小,五千多块?我哪有那么多钱啊?你这个缺德玩意,把咱们家上上下下都卖了,而已没有这么多钱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啊?我早告诉你别去别去,你就是不听,你这个败家的玩意哦!”说到最后,女子已经带上了哭腔。
“舅妈,您说什么呢?家里有多少钱我还不知道吗?”卢利心中大疼,在舅妈面前蹲了下来,“舅妈,我说过,这一辈子报答您,还能让您受委屈吗?您放心,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借,不瞒您说,这一次我走之前,已经和人家说得差不多了,要不然的话,我哪有这么大胆子,提前买这么多钱的货?”
“和人家借?和谁借的?人家能借你这么多吗?”
“您放心,舅妈,钱的事我早就有安排了。其实您也认识,就是杨老师。”
“杨老师?”于芳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就是当年你给她送饭送菜的那个?”
“是。”
于芳又是咒骂又是叹气的,没口子的埋怨孩子,“你啊,我早就和你说过,咱帮助人不是为了这个那个的,你看看现在弄的?倒好像是当初给她送菜送饭,是图人家什么似的。这……多不好啊?”
卢利呵呵轻笑,说道:“舅妈,您放心吧,我怎么能存着那种施恩图报的心思呢?再说了,当时我多小啊,哪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而实际上,找杨老师借钱,还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呢。”
“是吗?”
“是。”卢利把当初心中存疑,向杨士光请教的话捡她能够听懂的说了几句,“这下您明白了吧?”
于芳擦擦眼泪,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小小,你可别……,这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您吗?”
“那还好,不过小小,你可不能惹祸啊?舅妈……以后可就指望你了。”
“我知道,”卢利重新坐好,伸了个懒腰,“舅妈,我出去洗个澡,对了,这几天家里有事吗?”
“没事,就是你大姐和你大姐夫打起来了,你大姐带着孩子回来住了。”
“哦。”卢利点点头,不再多问,夫妻之间的事情,身为外人,还是少插手为妙——这样的事情,他是有过教训的——和于芳说了几句话,出门洗澡。
得知卢利返回天(津),曹迅第一个出现在大门外,把自行车一锁,扯开嗓子大叫,“卢利,卢利?小小?”
“哎,你今天怎么来了?不送信了?”
“今天我休息。”曹迅呵呵笑着,伸手接过他递上来的板凳,两个人在胡同的yīn凉处坐着聊天,“我听胥云剑说的,你要走,等我来了,阿姨说你已经走了。这一次走得怎么样?小小,你的到底要干嘛?”
“说真的,到羊城走一趟,真开眼!他们那生产的服装,都是出口的,给国家赚外汇的!你想想,外国人穿的衣服,拿到咱们天(津)来,往街上一摆,多牛逼?!”
“小小,你真打算干?”
“我已经干了!不瞒你说,我定了五千多块钱的衣服,七月初就到南站。”
曹迅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五……千?”
“五千多。”卢利说道:“我是想好了,就这一把,干得好了,我就接着来;要是真赔了,我就老老实实找地方上班去!赔的那些钱,我用一辈子还人家。”
“谁啊?你找谁借的?你舅妈?”
“你别管了。哎,曹迅,他们那边7月1号给我发货,可能4、5号就到天(津)南站了,到时候跟我一块起货去,怎么样?”
“这当然没问题。不过,小小,5000多块啊,我cao!你小子真是贼大胆,怎么弄这么多呢?少弄点不行吗?”
“我也是没有办法,你想想,去一次羊城,弄一二百块钱的衣服,够干什么的?还不够我这半个多月的辛苦的呢。”
“这倒也是。”曹迅慨然点头,“哎,说了半天,你都弄得是嘛衣服?”
“女式的,对了,你有对象了吗?给你拿几件?”
曹迅赫然摇头,“我没有,不过我大哥有,给我拿几件,我看看嘛样的?”
卢利领着他进到房中,从旅行包里掏出衣服,摊在床上,粉红sè、鹅黄sè、米白sè的连衣裙,淡青sè镶着金边的女式上衣,还有肉sè的、像是两个碗连在一起的奇怪东西,让他立刻看花了眼,“哎呦,你别说,小小,这玩意是真好看!对了,这是嘛?”
“这是胸罩,女的用的。”卢利拿起一个,比划了一下。后者立刻明白,忍不住哈哈一笑,“这个我拿一个走,我回头给我哥哥。不对,是给我哥哥那对象。”
“一样挑一件,剩下的我还得送人。你要还想要,等货到站了,我打开,你随便挑。”
曹迅埋头挑选,嘴巴里嗯啊有声,这些衣服的颜sè和式样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拿起粉红sè的,又觉得鹅黄sè的更显眼,抓过鹅黄sè的,又觉得白sè的更靓丽,他完全不知道该选择哪一件了,终于颓然一扔,“我不选了,太难了!我恨不得都要了!”
“…………”
“哎,小小,这些东西你打算在那卖?”
“滨江道。”
曹迅楞了一下,“滨江道?不就是劝业场那吗?你打算在劝业场门口卖?”
“滨江道长了,都归劝业场?哪不能卖?”
曹迅哈哈一笑,捡起一件衣服在手中摆弄,“小小,你也别说,样子是真好看!这些东西往滨江道上一摆,简直通毙!哎,你打算卖多少钱一件?”
“上装10;裙子16;胸罩、内裤之类的,一律卖5块。”
“一条裙子卖16?这都快赶上半个月的工资了!有人要吗?对了,你多少钱上的?上了多少?”
卢利懒得解释,拿出笔记本,扔给了他,然后说道:“我现在也不知道,得看。”
曹迅打开本子看看,脑子里按照上面的数字做着快速的计算,等到最终的答案揭晓,他再一次张大了嘴巴,突然一把握住卢利的手腕,“小小,你知道要是按你说的价钱卖,你这一次能赚多少钱吗?我告诉你,两千多块!2,117!我cāo!我一个月32.78,够我上五年班的!小小,你tm的发财了!”
卢利倒也没有想过具体的数字,给曹迅的话惊呆了,“有这么多?”
“我再算算。”曹迅拿出笔,重新计算了一下,“小小,一共是2,117块,哎呦喂,等于我工资的60多倍!这得是多少钱啊?哈哈!小小,你可得好好请客了!”
卢利苦笑摇头,“看着是不少,实际上,连我的本钱还没到呢。”
“你花了多少钱进这些东西?”
“五千多块。”
曹迅也立刻没有了答对,这种事他不懂,但随即明白过来,“不对,小小,你算错了,我是说你能赚这么多,本钱是已经算在里面了。”
“是吗?”卢利一愣,飞快的拿起笔计算了起来,很快得出答案,曹迅的话是对的,这些钱是把本金扣除在外的净收入,完全是属于自己的!即便减去这一次羊城之行的所有花费,盈利也超过两千块。
两个人把纸笔一扔,忍不住哈哈一笑!“小小,你……”
卢利忽然转过一个念头,脸sè变得郑重,“我得出去一趟,曹迅,咱们明天再聚,行吗?”
“行啊,你去哪,我陪你去?”
“也好,你和我一起去,也给我出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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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顶着烈rì,直奔南市地区的杨士光家,她还没有下班,在门口等待的时间里,卢利把这一次南下的经过说了一遍,“我这回来杨老师家,一个是想找她借钱,另外一个就是想请教请教她,看看她能不能帮着我琢磨琢磨,你有什么想法?”
曹迅的脸sè转为郑重,“小小,你先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我……哎,杨老师回来了,等一会儿一块说。”
杨士光远远的看见两个年轻人站在自己家小院门口,离得近了才发现是卢利和另外一个孩子,她不认识曹迅,介绍几句之后,三个人一同进屋,杨士光给两个年轻人倒来一杯水,陪着他们说话。“杨老师,我昨天才从羊城回来,我现在想想,这一次到南边,做了一件很错很错的事,想请教一下您的意见。”
“哦?是什么事?”
卢利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曹迅刚才问我的意见,我想,权当这一次没有赚钱——要是真能把衣服卖了,赚了钱,我把本金留下之后,就带着剩下的钱回羊城,当面和人家说明,人家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就当白跑了这一趟!您看,我这样做行吗?”
杨士光手托着腮帮,静静地听他说完,好半天的时间一言不发,“老师?”
“我在听着呢。”妇人说道:“要是换了是我啊,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的饶了你,为什么这么说呢。就像你刚才说的,你卢利从来和人交往,都是拿人心换人心,但这一次怎么样呢?彻底的骗了人家!对不对?”
“对。”
“这就是了,世界上的事情哪有这么简单的?反正要是我的话,就绝对不会原谅你!”
卢利有些傻眼,事情真有这么糟糕?“没错,就是有这么糟糕!”杨士光洞察其心,冷冷的说道。
“那就没有办法了?”
曹迅突然接口道:“小小,咱就这一锤子买卖还不行吗?咱以后都不去羊城了行吗?反正又不欠他的货款,还想怎么样?”
“曹迅,你别胡说!卢利和你是这么多年的同学,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要是行的话,他今天也用不着来我这了。卢利,老师说得对不对?”
“对。”卢利深深点头,“我是这么想的,老师,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东西卖不出去,一切不提;真卖出去了,我拿着所有赚的钱去羊城。哪怕我挨家挨户的给人家磕头呢,这件事也得了了。要是他们真不愿意原谅我,也是我活该!爱咋地咋地吧。以后我也不干了,老老实实找地方上班去!”
杨士光满意的点点头,卢利终于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他毕竟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他今天做出这样的决断,与其说是对别人愧疚,不如说是过不得自己心里的这一关!“卢利,你也别害怕,天(津)人说话,树怕扒皮,人怕见面。你就上门去,他还能杀了你是怎么的?国家是有法的,你骗人当然不对,他们要打人,也绝对不行——老师也快放假了,到时候,我陪你去一趟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