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利为曹家大哥结婚选择的饭馆是鸭子楼,这里的烤鸭子当然不及首都的全聚德那么有名,却也是闻名津门的大饭庄,坐落在辽宁路上,距离狗不理总店不远,他当年和杨顶宏等人在这里用过饭,菜品的质量和口味都是相当好的。
“要点嘛?”一身已经染成灰sè大褂的伙计老神在在的站在他面前,满脸的不耐烦,“快说,要点嘛?”
“我想问问,咱们这能不能承办结婚酒席?”
“能,怎么不能,干嘛,你想在这办?”
“初步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具体的,能不能请你们这的店长出来?我想当面和他谈。”
“我们店长不在,我就能做主,你就跟我说。”
卢利摇摇头,“那就算了,请问你,你们这有电话吗,我想留一个号码,回头等你们店长回来了,我打电话和他联系,确定他在了,我再过来。”
“我cāo!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肉呢?告诉你我就能做主,你怎么不相信人呢?”
“不是不相信您,实在是挺麻烦的。别的不提,我光烤鸭子就要二百多只,您做得了主吗?”
男子大大的一愣,不自觉的追问了下去,“你不是办酒席吗?要那么多烤鸭子干嘛?一人一只分着拿走是怎么的?”
“没错!”卢利哈哈一笑,起身告辞。
推着自行车站在街边,茫茫然环顾四方,该干点什么去呢?他突然想起来了,杨顶宏和他说过,卢杰和杨婕掰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去看看他们一家人?虽然他和大爷一家人不大亲近。终于是一个爷爷的,难道知道了,还可以不闻不问吗?一念至此,骑上自行车,直奔河东方向。
顺利的找到卢家,一家四口人都在。卢杰看见是他,楞了一下,“小利,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大爷和大娘。”
“进来,进来。”
兄弟两个走进房中,大爷夫妻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都是没jīng打采的样子,卢娜则是一脸漠然,捧着一本书在看。只有卢利进门的时候,抬头扫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仿佛寺庙里的泥胎一般。
卢利看着,心中真有些疼得慌,和夫妻俩说了几句,聊到了正经事上,“大爷。这个事啊,您也别太放在心上。这个不成咱找下一个,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这是古人的话,用在今天,也是合适的。明哥不缺胳膊不短腿的,工作也这么拿得出手。还怕找不着对象吗?”
“要是光这样就好了!”多rì不见,卢学正的哮喘似乎更加严重了,说话的时候含糊不清,像是喉咙中总有一口痰吐不干净似的,让人有点恶心。他叹息着摇摇头。拿起药瓶,对着自己的喉咙噗噗的吹了几下,道:“小利,你说说,这个事成不成的也就算了,哪有他们老杨家这样的,当初搞的时候,就这么好那么好,现在不成了,还在单位败坏你哥哥,有这样的吗?”
这个事倒是卢利不知道的,“怎么……个败坏?”
“还不是人前人后的数落你哥哥呗。”大娘接上了话头,说道:“说你明哥怎么怎么不好啦,怎么怎么不孝顺啦,怎么怎么满口脏字了,你说说,你明哥是那样的人吗?”
“你儿子是不是那人你自己心里有数!好家伙,这些年……,反正都是让你给宠的!”
“八怪,你mlgbd说嘛呢?怎么叫我宠的?儿子是光我一个人的吗?你就没份?你mlgbd,我看你是不吃没味不长膘!活该,喘死你就得了!”
卢杰和卢娜呆呆的坐在一边,不知道是对这种争吵看得太多,以致熟视无睹了,还是根本就不把父母放在心上,任由大娘一顿雷烟火炮的对丈夫大发雷霆,理也不理。
但他们可以不理,卢利却不好这么做,在旁边劝解了几句,算是平息了丁淑的怒火,“大娘,别这么说,您和大爷一辈子了,怎么说这样的话呢?回头伤了心。”
“她还怕伤我的心?”
“行了,大爷,您也少说几句!”卢利说道:“那,明哥现在还在烟厂?”
“在倒还是在,不过现在给分到装配车间了,老明,你伸出手来给小利看看?”
卢利转头看去,卢杰的手指间一片焦黄,“知道这是怎么弄的吗?都是天天摸烟丝弄的!你说说,我们小子怎么了,好好的运输车间,说不让干就不让干了,给打发到装配车间,那多苦啊?都是那个逼剋的杨遇宏搞的鬼!ctm的,回头让我再看见他,我非得打逼剋的不可!”
“你拉倒!”卢杰和卢娜兄妹同时不屑的哂笑道:“就你,你现在连走道都喘,还和人家打架?他是退伍军人,你打得过他吗?”
卢利在一边听着,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大约是经过上一次的事情,杨遇宏看卢杰不顺眼,通过关系,重新给他安排了工作!而这份新工作,是很麻烦且辛苦的。“明哥,活累吗?”
“累倒是不累,不过特别味儿!你也知道,我本来是抽烟的,但那里面的味,就是我闻着也觉得受不了。眼睛都睁不开。难受极了。”
“那,里面本来的员工呢?他们就没事?”
“哪能没事?装配车间有劳保口罩和眼镜,可是那玩意根本不管用——车间里特别热,一戴上就一脸的汗,摘了,又呛得慌。我们头和我说,调我过去干几个月,然后就调出来,现在看看,就这几个月就够我受的了。哎,这份工作干着真没意思,……”
大爷深深地叹息几声,又问道:“算了,别说那么多了,小利,你现在在哪儿干?”
卢利挠挠头。老老实实的说道:“我这两下子,还能干嘛?接着干我的个体户呗!跟我几个朋友一块。您要是这几天去滨江道,可能能碰上我,再过几天就不行了,我得出一趟门。”
卢娜一张满是横肉的大脸上难得的浮起一丝笑容,语带不屑的说道:“小利。上回你来,就说你现在在干个体,干嘛,还没找着正经事?也别说,现在你这样的太多了,想进正经单位,难了!”
卢利连一句话都懒得和这个没家教的丫头多说,闻言只是呲牙一乐,“大爷、大娘。您二老保重身体,我得走了。”
大爷困难的站起,又给妻子按了回去,“小利,你哪回来都是急急忙忙的,今天别赶了,晚上吃完饭再走?”
“不吃了,还有事呢。明哥。你出来一下,我和你说几句话。”
卢杰不知道怎么回事。跟他到了外面,“小利,有事?”
“有点事。是这样的,我呢,还算认识几个朋友,回头你的情况。我会请他们给你问问,要是行的话,就帮帮忙;要是不行,帮不上忙,你也别怨我。”
“不会。你能给我帮忙我就感激不尽了,哪儿还能怨你呢?”
“另外啊,你要是在烟厂干得实在不得烟儿抽(意为不顺心),又想换换环境,你可以考虑考虑我。我那,现在生意还算一般,你要是去了,赚得多少放一边,大家都是同年龄段的,也有共同语言,能处到一块儿,最起码比你在烟厂这干得舒心。”
卢杰呵呵一笑,虽然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却也很念他的情,“行啊,小利,要是我真有一天混不下去了,就跟你干个体!”
卢利察言观sè,知道他不会听从,但这样的事情不宜深谈,当下点点头,骑上自行车,和来时一样,一溜烟的去了。
这一次再回到鸭子楼,店长在了,他似乎是听人说起了刚才的事情,等到服务员说那个人又来了,急忙迎了下来,“你好,我刚才听小王说了,这位同志想在这里办酒席?”
“是,可以吗?”
“可以,怎么不可以,为人民服务嘛!我刚才听小王说,您想要贰佰多只烤鸭子?”
“可能多一点,可能少一点,大约是这个数字。烤鸭子在咱们这里,卖多少钱一只?”
“3.35。”
“行。就这么定下来,具体的数量,我再提前通知您,行吗?”
“行是行,不过最好得多提前点,你不知道,烤鸭子不是炒菜,总得花时间的,你要的又多。我们后边得好几个人一块忙活。”
“这个您放心,我十六号请客,我最晚十三号把具体的数量告诉你,怎么样,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
“那,具体的菜品呢?”
“这个,得您自己点了。”
卢利一笑点头,拿过简单之极的餐单,开始点菜,“一桌十个人,给我上一盘五对儿对虾,哦,所有的碟子都要八寸啊。”
“没问题。”
“再要一盘四喜丸子,六个;一盘肘子;一盘烧鸡;一盘黄焖牛肉;一盘老爆三;一盘鱼香肉丝;一盘素烧四宝。几个菜了?”
“八个了。”
“再要一个鱼,你们这能做松鼠桂鱼吗?”
“能做。”
“那就来一个,这就是九个菜了,再加上一盘鸭子,你再帮我琢磨两个热的?”
店长考虑了片刻,说道:“既然是喜宴,面条总是少不了的,加一个卤面,再加一个八宝饭,我们这里很不错的。”
“行,你再给我搭配四个凉菜,合计是四个凉的,十个热的,对?”
“对。”
“哦,还有酒,白酒全部要董酒,一个桌子上摆四瓶董酒,啤酒到时候再说;另外还有饮料,可能有孩子和女将,再给我准备山海关汽水,这种东西用不了可以退,是?”
“是,您放心,啤酒、白酒和汽水,只要没打开瓶,都可以退。”
卢利满意的一笑,“你帮我算算,这样的一桌子菜和酒水,一共要多少钱?鸭子钱先别算在里面,回头我和你另结。”
店长点点头。转身自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转了回来,“一桌子菜一共是49.56。要是连同四瓶白酒的话,就要加上18.5,合计是67.06圆,另外。啤酒和汽水没算在里面,鸭子也没有算在里面。”
“就这样,具体我要开多少桌,过几天给你准信。我需要不需要交订金?”
“不,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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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利离开鸭子楼,转头回到滨江道,找到了曹迅,“饭馆我定在鸭子楼了,你今天回家。问问你爸妈、你大哥和未来嫂子,到底有多少人来,给我个准信。记住,一定要准信啊。”
“小小,你……哎,让我说点嘛好呢?我哥哥结婚,现在倒成你的事了?”
“去你妈的!”卢利难得的骂了他一句,“你别和我说这个。咱们哥们还用得着说这些话吗?再说了,我赚得这些钱里面。你们哥们都出了大力气了。不给你们花,给谁花?对了,让张清他们过来,我说点事。”
把张清几个叫到屋里,卢利说道:“最近这一个多月,哥几个都多多辛苦了。眼下不提,等到临过年的时候,每个人一概给开六个月的工资,作为年底的奖金!”
“我cāo!”张清第一个骂出声来,“小小。干嘛,你他妈的发财了?这么大出血?”
卢利一笑,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买卖虽然是我卢利的,但现在取得这样的成绩,也是咱们大家伙共同努力的结果。你们放心,今后我多了没有,这种年底一次的奖金,就成为定例!而且我再告诉你们,以后谁卖东西卖得好,卖得最多,另外还有奖励——曹迅,这个事你记下来,别学着有些工厂那样的,干不干都拿一样的钱,在我这,没这规矩!”
“行,没说的,我会按照每天的账目记档。”
“至于具体奖励多少,回来我考虑之后再说。”卢利笑呵呵的说道:“另外一个事,就是二蛋子和老四的,上回和你们说的那个事,你们怎么想的?”
“我们俩当然想和你一起去了。上回我就说过,咱大兴街四害,改祸祸香港了!”李学庆笑逐颜开的说道。
“老四,你要是总想着祸祸,干脆就别去了。那边的规矩比咱这边大,从上到下都是奉公守法的,而且法律森严,一点折扣也没有,你少打歪主意。”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就是说着玩吗?”
卢利不理他,对曹迅和张清说道:“进人的事情要抓紧,回头我们一走,你们这就更入不敷出了。别到时候抓瞎。”
“你放心,我已经联系人了。说来也不是外人,董玉强,还有印象吗?”
这个名字一经入耳,李铁汉先一步大笑起来,“怎么没印象,一逗到底嘛!哎,好多年没见了,他现在干嘛了?”
“他在民(政)局下属的一个油管厂。具体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听他说,这是个福利工厂,里面好多都是残废,哑巴、聋子满院跑,正常人没几个……哎,你们别笑啊?”
他越这样说,众人笑得越热闹,就连卢利,也笑得弯下腰去了!“董玉强在那干得特别不顺心,单位让他开冲床,前些天出事了,左手有个手指头,压掉半截,我和他见面的时候,他正在家养伤呢。当时就说了一声,他没表态。我想过几天再去一趟。”
“行啊,老同学,这方面没有多大问题。你看着安排。他不愿意来,也不必勉强。”
“我知道,我找他主要还是咱们彼此知根知底,用起来没什么后顾之忧。”
卢利点点头,说道:“曹迅,张清,天(津)这边的事情暂时就交给你们哥俩了,等rì后有机会了,我再安排你们倆干别的。不过有一句话,我得提前和你们说。”
“是,你说?”
“天(津)这边,固然是咱们的发家之地,意义非比寻常,但说实话,这里的环境毕竟逼仄了一些,做生意的人,目标首先要放长远一点。即便一时间达不到,也没关系,总是要向着那个方向努力就是。另外,想做大事,一定要学会用人,特别是用更多的,比你更加有才华的人!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最值钱的就是知识,或者说,脑子里有知识的人!要是你们都能学会不抱觊觎之心的使用有知识的人,咱们的生意就是另外一幅模样了!”
“那……”
“我这些话,你们回头琢磨琢磨。先走了。”
“小哥,我送你。”张清快速的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