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巴布鲁帕修道院的巡游部队在离开的时候全都骑乘着雄骏的战马,人人神采飞扬,银色锁甲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头顶上飘舞着绣有金色双剑徽记的旗帜;然而在返回修道院的时候,却只有孤零零的三个人,身后跟随着一长串背鞍上空空荡荡的战马,旗帜早已卷起后放到了其中一匹战马的马背上。
这副凄凉的样子理所当然落在了哨塔守卫的眼里,急促的示警号角声响彻修道院的上空。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巡礼者策马疾驰,宛如一团旋风扫过大地,朝着这支小小的队伍迎了上来。
看到熟悉的天蓝色披风映入眼帘,安若素和希尔瓦都不禁松了一口气,这才感到浓烈的疲惫感如同涨潮一样席卷全身。因为担忧再次遭遇袭击,那个血腥的夜晚之后,他们在罗兰德首席巡礼者的带领下以最快的速度踏上归途,整整两天两夜完全没有休息过。
罗兰德脸色冷峻的与前来迎接的巡礼者们交谈几句,那些人脸上担忧的表情顿时全都转变成为忿怒。有几位性格比较暴躁的巡礼者已经怒不可遏的抖动着佩剑,叫喊着要向德拉巩逊家族讨还血债。
“真是太过幼稚的念头。”安若素疲惫的撇了撇嘴,低声对并肩骑行的希尔瓦抱怨说,“他们到底明不明白所要面对的是什么人?那可是狮鹫帝国权重一方的钢拳骑士团团长,如果贸然行动的话,不被当做叛逆予以清剿才怪呢。”
希尔瓦自从那个晚上开始就很少说话,听到安若素的抱怨,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希望库尔甘院长能够压制住这些莽撞的声音,然后运用修道院的力量为死者讨还公道。”安若素再次开口,语气之中流露出些微试探的味道,“希尔瓦,修道院毕竟无法与豪门勋贵相比,如果——我是说如果——院长大人对此无能为力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希尔瓦没有立刻做出回答,而是沉默着策马前行。直到修道院的厚重高墙近在咫尺的时候,这位女学徒才侧过头来,眸子在城墙的阴影的笼罩下闪闪发光,炽热如燃烧的火炭。
“我会忍耐,然后寻找报复的机会。”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像是在叙述着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托马德,请你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出你的秘密。无论如何,你准备为伐修导师和牺牲的同伴报仇雪恨,这就足够了。”
安若素在那双眸子的注视下感到一阵忐忑,不由得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我……抱歉,希尔瓦,我应该相信你的,但是……”
“我不会发誓。”希尔瓦直截了当的回答说,“誓言对于这件事来说太过轻浮,哪怕是以诸神的名义,也无法与二十三位同伴的血债相比。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狮鹫大帝恐怕不会为死者主持公道,天上的诸神既然坐视这一幕惨剧的发生,想必也不会因此而降下神罚。”
安若素突然感到自己的嘴里有些发苦,有些不安的在马背上调整了一下坐姿。“所以……”
“所以我把一切复仇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托马德。”希尔瓦垂下目光,声音细微到只有彼此能够听到,“我将忠诚于你和你的秘密,只为我们彼此之间以心灵发下的誓言……”
“……不惜一切代价,摧毁德拉巩逊家族。”安若素以同样细微的声音回答说,刚才的试探让他感到有些无地自容,伐修导师倒下的画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让他的喉咙里面仿佛燃起了一团烈火。
希尔瓦露出一个全无笑意的微笑,随后别过头去,似乎突然对修道院的高塔产生了研究的兴趣。
身穿一领亚麻长袍的库尔甘院长的身影出现在修道院中庭的台阶上,手里拄着缀有天青色宝石的权杖。这位可敬的老人很显然已经得知了巡游部队的遭遇,苍老的双眼之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悲恸和愤慨。
“罗兰德弟兄,还有托马德和希尔瓦,欢迎回到公正之主圣?巴布鲁帕的怀抱。”老人用一种庄严、高亢,宛如吟唱赞美诗的声音宣布,“请你们先去沐浴休息,等到悲哀和疲倦不再成为困扰的时候,我希望能够听到这次巡游的全部经过。”
“悲哀和疲倦?或许存在,但是在满腔仇恨和愤怒之前不值一提,院长大人。”罗兰德的回答语气又冷又硬,显然对于他来说,同样不值一提的还有礼貌的态度。“我必须马上和您谈一谈,安排这两个孩子好好休息就行了。”
“多谢好意,首席,但是我们没法休息,至少现在不行。”安若素在库尔甘院长开口前阻止,然后用明确的态度表示说,“我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伐修导师惨死剑下的那一幕。在正义得到伸张之前,我想我永远都没法好好休息。”
“你们还没有成年,还是孩子。”库尔甘院长用慈祥的语气劝说着,“放下忿怒和仇恨,报仇的事情交给我们这些成年人来处理吧。”
“所有孩子都死在两天前那个血腥的夜晚了。”希尔瓦的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颤抖,但是没有人能够否认她语气的坚定,“走进修道院大门的是三位渴望复仇的战士。”
这句回答显然出乎库尔甘院长的预料,老人皱了皱洁白的眉毛,随后嘴角流露出一丝哀伤的微笑。“我明白了。”他庄重的点头示意,“这边来,我们需要一个不受打扰的安静房间。”
讲述一路上的经过花费了很久的时间,尤其是在库尔甘院长不时打断罗兰德的讲述,要求安若素或者希尔瓦进行更加细致的补充说明的情况下。晚祷的钟声响过之后,穿着短袍的仆人送来了干酪、面包和羊肉浓汤,众人边吃边说,直到银月和红月的光辉从窗外洒入,漫长的讲述才告一段落。
“看来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恶劣。”沉默半晌之后,库尔甘院长将枯槁的十指交叉在一起,额头布满忧虑的皱纹。“罗兰德弟兄,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在出发之前我曾经说过一些来自北方的不稳动向?”
“没错,我还记得。”罗兰德沉重的点了点头,“但是我没想到居然是德拉巩逊家族的那条臭蛆所为,否则我怎么也要带上五十名巡礼者弟兄。”
“不,那件事情不是他做的,至少当时不是。”库尔甘院长叹息一声,“从你刚才的讲述之中我可以想象得到,汉格雷?德拉巩逊最多离开了一天的路程,就找到了他父亲麾下的精锐部队,然后追上你们展开报复。但是钢拳骑士团不会随便进入圣?巴布鲁帕修道院所保护的区域,除非出现了令狮鹫大帝——或者至少是德拉巩逊侯爵感到不安的事情。”
“也就是说,这是陷阱?”罗兰德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一个将德拉巩逊家族和圣?巴布鲁帕修道院双方全都囊括其中的卑劣陷阱?”
“或许还要加上威尔普斯家族,罗兰德弟兄。”库尔甘院长用手指轻敲桌面,“那个藏在暗处的敌人把汉格雷?德拉巩逊的脾气摸得十分清楚,只要稍加挑拨,就会引发九柱家族之间的严重对立。”
罗兰德的脸色得比刚才更要阴沉,活像是石雕一样毫无表情,烛光在他的眼眶下面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又如何?”他一字一顿的宣布说,“院长大人,我不会容忍弟兄们白白牺牲。”
“德拉巩逊家族当然必须遭到惩罚,但是不能通过私下报复的行为,而是需要通过宫廷贵族评议会的裁判。”库尔甘院长温和的眨了眨眼睛,将塞满了烟叶的烟斗凑近烛台,“圣?巴布鲁帕修道院和威尔普斯家族共同施压,这件事情应该能够得到理想的结果。”
“惩罚当中能够包括汉格雷?德拉巩逊的那条命吗?”安若素有些唐突的开口,语气之中毫不掩饰他的憎恨。
库尔甘院长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放下已经凑近嘴边的烟斗,“不,以公正之主圣?巴布鲁帕的名义,德拉巩逊家族不会放弃他们的第二继承人,哪怕汉格雷的确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那么也就是说,所谓理想的结果就是一些金钱上的补偿,加上几颗明显属于替罪羊的脑袋喽?”
“恐怕正如你所说,托马德。”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让库尔甘院长沉默许久,终于还是不很情愿的回答说。
下一瞬间,安若素霍然起身,脸上流露出再明显不过的忿怒,“请您原谅,院长大人,我绝不接受这种‘理想的结果’。”
“我也不接受。”希尔瓦随后起身,天蓝色的眸子深处反射着烛光,闪烁着毋庸置疑的仇恨火焰。
“托马德,希尔瓦,这里没有你们的事情了,先去休息吧。”罗兰德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开口说。两双饱含着怒气的眸子立刻转向他,让这位首席巡礼者心中不禁为之一沉。“放心吧,请相信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看着罗兰德那双疲惫而坚定的浅灰色眸子,安若素微微点了点头,“我相信您,罗兰德首席阁下。”随后他转过身去,面向依旧脸色不豫的女学徒,“希尔瓦,我们先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