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夹杂着细密的冷雨,从两侧山壁上呼啸而下,抽打在骑手们的面颊上,让他们看上去仿佛都在无声恸哭。连帽的油布斗篷被刺骨的雨水打透,牢牢的贴在身上,起不到半点遮挡寒意的用途,反而让身体被冻得更加麻木僵硬。
一阵号角声从身后传来,钢拳骑士团第三分团的分团长——德利伯?卡拉修杨勋爵勒住坐骑的缰绳,一面喃喃咒骂着鬼天气,一面掀开灌满雨水的护面甲。他那条黑色天鹅绒披风早已吸饱了雨水,沉重得活像是块铁板一样,死气沉沉的垂在身后。
“诸神该死,今天这是第几次了?”德利伯勋爵用有些不耐烦的语气说,“暂停前进,传令兵?传令兵干什么去了?去后面看看,咱们的使者大人和少爵爷又出了什么麻烦?”
“遵命,分团长大人!”一个声音回答,随后马蹄声迅速远去。德利伯勋爵从腰间摸出酒囊喝了一口,让流入喉咙的灼烧感暂时驱走身上的寒意。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从队伍后面的蒙蒙雨幕之中跑来一名狼狈不堪的骑兵,脚上的高筒皮靴满是泥泞,还裂开了一道呲牙咧嘴的口子。
“分团长大人,使者大人的马车陷进泥泞里面了。提修尔连队长召集了一队士兵,想要把它抬出来,但是马车太沉,少爵爷又不愿意卸下他的那些贵重行李,生怕被雨水打湿,所以……”
德利伯勋爵愤怒的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气。他现在身上非常难受,湿透了的羊毛衬衣粘在皮肤上,带来的感觉又痒又凉,肩膀和脖颈被铠甲的重量压得有些发痛,就连腰间的佩剑仿佛也在作祟。这让他没心思去为少爵爷的贵重行李多加考虑。
“你去后面传达我的命令,加派一倍的人手抬那辆该死的马车,但是如果还是抬不起来的话,就请咱们尊贵的使者大人和少爵爷都挪挪屁股。告诉他们,如果不想在雨天露宿野外的话,就最好加快点速度。”
“遵命,分团长大人。”传令兵的回答语气之中居然带了一些愉快的味道,显然早就被后面层出不穷的麻烦逼的快要发疯。
马蹄声再度远去,德利伯勋爵将酒囊凑近嘴边,不过这次只有几滴液体流入口中。他忍不住咒骂起来,如果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的话,按照行军花费的时间,他们早就应该穿过这条该死的峡谷,坐在铁岩城的大厅炉火边,就着开胃暖酒或者热汤吃上热腾腾的晚餐了。
然而一切都被这场冷雨,或者更准确一点说,被那辆沉重的马车给毁了。钢拳骑士团的特制装甲马车坚固无比,擅长在平原上冲锋陷阵,或者在如雨的飞箭之中保护部队的重要人物,但是由于车体太过沉重,对于在崎岖道路上行走就显得非常吃力。加上少爵爷还在车上装载了大量奢华衣物和贵重物品,碰上雨中的泥泞道路,前进速度甚至比徒步还要缓慢。
按照这样的速度,日落之前能够通过黑民隘口就是幸运的事情了。德利伯勋爵烦躁的将酒囊挂回腰带上,心里盘算着晚上应该在什么地方宿营。
铁岩城在天黑之前肯定是走不到了;黑民隘口向北大约三里路,有个绰号叫蛮人之牙的哨所,不过房屋太少,无法容纳这么多人休息;向南的话,倒是有个规模不小的村子,足以找到安置二百人马的屋顶。但是那个村子属于塞德里克家族一位旁支爵士的食邑,如果汉格雷少爵爷在村里胡作非为——这简直是一定的事情,德拉巩逊家族就不免要和塞德里克家族发生摩擦。
考虑到圣?巴布鲁帕修道院对德拉巩逊家族的屠杀指控,这次不合时宜的摩擦很可能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
传令兵再次从队伍后面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道鞭挞造成的血痕。“分团长大人,少爵爷拒绝接受您的命令,还赏了我一鞭子。”他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报告,但是微微颤抖的声音依然泄露出愤慨的心情。
德利伯勋爵恼火的用手擦去满脸雨水,“去找人帮你包扎一下。”他叮嘱那个传令兵,“伤口泡了雨水可不是什么好事,一旦感染,就非要找个牧师才能治好了。”然后这位分团长抖动缰绳,让爱马转到来时的方向。“我去看看,全体原地待命。”
迎面而来的飞雨暂时消失了,这让德利伯勋爵感觉稍微舒服了一点,不过在看到歪斜在一滩泥泞当中的马车的时候,他的心里重新燃起了烦躁的火焰。
三十几名身强力壮的士兵正在手脚并用,试图将马车拖出半米多深的泥坑,几匹驽马也在车夫的鞭挞下拼命拖拽,然而马车的车轮深深陷入松软潮湿的土层中间,像是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裹着厚皮衣和防水斗篷的色雷斯子爵和汉格雷少爵爷并肩站在路边,前者的脸色显得有些焦虑不安,不过至少还有贵族的矜持;而后者的表情已经完全扭曲,污言秽语伴随着挥舞的拳头,朝正在努力拖拽马车的士兵们泼洒而去。
德利伯勋爵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他是德拉巩逊家族的远亲,同时也是一位有着近三十年军旅生涯的骑兵指挥官,汉格雷?德拉巩逊的无理取闹让他几乎无法保持住敬意,哪怕这些敬意从来都是表面上的伪装。
“汉格雷少爵爷,您又在向小伙子们大发雷霆吗?”德利伯勋爵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一些,不过显然不太成功。“这么冷的天气,我们得要加快行动才行。不然等到晚上连火把都没办法用,必须在峡谷里面露宿可就糟透了。”
汉格雷甩过肥脸,眼睛里面闪烁着近乎于仇恨的光芒。“这还用你说?德利伯,让这些废物用点力气拖车,我看说不定一顿鞭子会让他们明白一点。”
德利伯勋爵需要双手紧握,才能遏制住给少爵爷的胖脸狠狠一拳的冲动。“小伙子们已经用出吃奶的力气了,少爵爷,但是马车太重了,完全拉不动,您看能不能先把马车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些……”
“蠢材!”汉格雷尖锐的声音宛如利刃一样刺入德利伯勋爵的耳膜,让他的面庞立刻涨的通红,“车里面装着的东西比你和你手下这群废物宝贵一百倍,如果弄湿了的话,扒了你的皮都赔不起!”
“少爵爷,德利伯勋爵大人说的也有道理。”色雷斯子爵在一边开口,语气显得温和得多,“而且不是所有东西都怕潮湿,至少火漆封好的那些亚汉茶砖不怕水,瓦尔毛毯用油布裹起来,一时半会也不会浇湿。还是让人搬出来吧,不然这么冷的天气,露宿在外可不太妙。”
汉格雷至少还记得色雷斯子爵身为帝都使者,不是他能够随意呵斥的身份,他阴沉着脸考虑了几秒种,随后很不情愿的点了点头。“那好吧,德利伯,你多找几个人来,手脚干净的,把马车里面的东西先搬下来。我可要警告你,这些东西碰坏了一点,你都赔不起……”
一声锐利的警哨从前方传来,穿透蒙蒙细雨。德利伯勋爵霍然转身,“斥候骑兵的敌情警报!”他难掩惊讶的脱口而出,“真是活见鬼,谁敢在狮鹫帝国的腹地,试图袭击全副武装的二百名精锐骑兵?”
和面露忧虑的色雷斯子爵不同,汉格雷的眼睛倒是为之一亮。“一些不长眼睛的乌合之众?太好了,可以让我在糟糕的天气里面找点乐子。”
他的肥脸上随后露出残忍而嗜血的笑容,“自从那个倒霉的晚上之后,我还没亲手宰过几个人呢。这几天我盘算了几个炮制俘虏的好点子,本来想拿那个多管闲事的小子试试,可惜你们这帮废物根本抓不到人。”
“那是因为圣?巴布鲁帕修道院把你给耍了,让你像是得不到骨头的狗一样眼巴巴的蹲在门口,等了整整一天。”这句话像是团烈火一样烧灼着德利伯勋爵的嘴唇和舌头,让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吞咽回去。“汉格雷少爵爷,我感觉这件事情有些反常。反正现在天气这么糟糕,无法在日落之前抵达铁岩城,不如干脆退回去,到中午时分路过的长墙堡宿营吧。”
想到必须这样狼狈的退出魔山峡谷,德利伯勋爵的心里并不好受。但是原路返回肯定是唯一正确的选择,细雨持续飘落了大半天时间,潮湿让弓箭全都无法使用,而且视野非常差,如果前面的敌人——无论是盗匪还是不长眼的半兽人部落——设下了陷阱,那么即使是拥有二百名精锐骑兵这样强大的武力,也不该莽撞的一头撞进去。要知道,即使是损失掉十分之一的士兵,也算得上巨大的失败了。
“钢拳骑士团居然收留你这样的孬种当分团长?”汉格雷有本事把侮辱人的话说到最难听的程度,这也是他身为德拉巩逊侯爵的长子,却始终拿不到第一顺位继承权的原因。“手里握着二百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骑兵,却打算在一小撮乌合之众面前退缩,德利伯,你是打算这样丢掉我父亲的面子吗?”
这句话让德利伯勋爵无路可退。久经沙场的分团长面露森然冷笑,“既然如此,少爵爷,就请你好好看着吧。钢拳骑士团第二分团究竟是不是孬种!”
随后德利伯勋爵用力合上护面甲,从腰间抽出长剑,“全体集合!”他高声呐喊,声音在斗气的加持下轻易撕开雨幕的阻隔,在峡谷的两边山壁之间回荡不已,“为钢拳骑士团的荣誉而战!楔形阵列,前进,前进,以战无不胜的德拉巩逊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