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既出,满室哗然。
托马德的话像是在一锅闷烧的热油里面洒进一大捧冷水,顿时在大厅里激起最为热烈的骚动。低头喝闷酒的人放下了酒杯,装作打量天花板的人也急忙收回目光,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吧台旁边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身上,眼神里流露出的情绪十分复杂,或许有些人不经意的露出轻松的表情,不过大多数目光里都带着惋惜和怜悯的味道。
费列罗长老的表情尤其纠结,先是嘴唇微微翕动,随后带着谴责意味的把目光投向托马德的身边。“加西亚,这位勇敢的年轻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不记得冒险者工会有这么年轻的正式成员呢?”
加西亚——也就是带着托马德进入大厅的中年人——脸上的神色显得十分尴尬,“不,费列罗长老,他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他刚刚申请成为冒险者工会的正式成员,还没通过考核呢。”
费列罗长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么你应该和他说清楚才对,冒险者工会虽然没有对正式成员的年龄加以限制,但是也不是一个毛头小子应该申请的。”
“但是他已经得到了守密人的认可,”加西亚努力解释说,“按照工会的规定,通过外围机构的初步甄选和得到守密人的认可之后,申请者就拥有参加正式成员资格考核的权利。”
达普团长骂了一句难听的脏话,语气激烈的仿佛能够点燃空气。大厅里的其他人也在面面相觑,或者彼此交头接耳。冒险者工会不是没有接纳过年轻的正式成员,但是站在吧台旁边的那个年轻人顶多不过十四五岁,这样的年纪不要说拥有正式成员的资格,就是获得参加考核的权利也可以说绝无仅有。
“今夜执勤的守密人是哪位?”费列罗长老没等加西亚作出回答,就继续吩咐说,“你去把他叫来,让他护送这位勇敢过了头的年轻人离开塔塔尔丘克,我不希望见到……”
“请原谅,费列罗长老。”托马德第二次开口,语气坚定的打断了费列罗长老的吩咐,“您拥有拒绝授予我冒险者工会正式成员资格的权力,但是您无权拒绝我接受这位……”托马德朝着脸色铁青的达普团长点了一下头,“……短吻鳄的达普团长的请求,让他在一对一的较量中品味失败的苦涩滋味。”
惊声四起,不止一个人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有几个更是表情呆滞的张大嘴巴。费列罗长老的表情已经从纠结进化为扭曲,“年轻人,不要开这么不合适的玩笑。”他最后用半是告诫半是呵斥的语气说,“达普团长拥有相当‘显赫’的名声,以及与这份名声完全相配的强大实力,想要借挑战他获得名声的人曾经为数不少,但是现在……”
“现在他们都已经死了。”达普团长用轻蔑的语气接了下去,“不过费列罗长老,你不必这么担心,短吻鳄还不至于被一个毛头小子的胡言乱语激怒,没有相应报酬的话,我也没打算杀个小男孩来确立威信。”
“有报酬就可以吗?”托马德的问题让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也让达普团长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
“当然。”达普团长露出食肉动物般的凶恶微笑,“短吻鳄不会拒绝美味多汁的猎物,无论老幼妇孺。”
“那么我就更有理由接受你的请求了。”托马德平静的抚胸施礼,“公正之主圣?巴布鲁帕在上,我的导师曾经教导我说,这样卑劣的行径不能容忍。”
“短吻鳄也不能容忍接二连三的挑衅,哪怕这个挑衅来自于一个愚蠢的毛头小子。”达普团长的脸色阴沉下来,语气也变得寒冷彻骨,“哈邦,给他一个教训,让他永远记住不要激怒短吻鳄。”
达普团长身后的四个人里面传来一声兴奋的回答,“太好了,团长。”随后有个相貌丑陋的矮个子走了出来,一面走,一面从腰带的挂钩上摘下战斧。
“喂,小子,你想留下左手还是右手?”矮个子用残忍的目光审视着托马德,眼神活像是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羊羔。
托马德饶有兴趣的看着矮个子逐渐逼近,“我明白了。”他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要先打发掉你,才能和达普团长来场一对一的较量,对不对。”腰间的长剑轻盈的滑出剑鞘,随后银白色的剑刃笔直的竖立在胸前。
“那把剑不错,哈邦,我要了。”另一个短吻鳄的队长高声表示,矮个子歪着嘴巴啐了一口,半转过脑袋回答说,“我可不敢保证,那把脆弱的玩意能够在我的战斧下完好无缺……”
声音突然变得难以为继,矮胖子发现自己的视野诡异的旋转起来,而且迅速降低。在永恒的黑暗将他的意识吞没之前,他看到是地面朝着自己迎面扑来,同时还有一个语气有些迷惑的声音,“诸神在上,很抱歉,难道决斗还没开始吗?”
已经死掉的哈邦当然没办法知道,他的无头尸体颓然栽倒在地的同时,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惊讶的叫喊声差一点就冲破了大厅的屋顶。虽然有偷袭的嫌疑,但是托马德宛如海鸥掠过水面般流畅优美的滑步,以及同时挥出的厉如闪电的斩击已经完全展露出惊人的身手,至少大厅里没有几个人敢说自己在同样轻敌的状态下,能够躲过如此凌厉的一剑。
达普团长的嘴里发出了“咯吱”一响,哈邦是个相当有用的家伙,身手不错,而且足够残忍。在短吻鳄佣兵团里面,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毫无怨言的执行杀掉老人和孩子的命令,不过哈邦显然能够在这类杀戮当中得到莫大的乐趣,也为短吻鳄的凶恶名声增加了一颗沉重的砝码。
“瓦雷顿,”达普团长森然开口,“去宰了他。”
这次走出来的是一个体格健壮、满头灰发的男人,穿着精钢锻造的胸甲,手肘和膝盖的部分缝着金属甲片。看上去这个人挺像个骑士,而做出的回答也像个骑士。
“团长大人,请您原谅,我不想出战,这个男孩还没成年,个子比我差两个头,这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
“这个男孩已经宰了一个我们的同伴!”达普团长怒气冲冲的指出,“而且你也早就不是骑士了,瓦雷顿,莫非那些骑士箴言不止让你脑子僵化,还让你的眼睛也不中用了?”
瓦雷顿的脸色一凛,“我知道了,团长大人。”
托马德对他的第二个对手倒是观感不错,这个名叫瓦雷顿的大个子身上有股军人的气质,和许多巡礼者也有些相似。“曾经在军队里干过?”他轻声询问,得到对方点头承认之后,年轻人叹了口气,“不会要我一连打败你们四个人,才能获得和那位达普团长一对一较量的机会吧?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肯搭腔了。”
瓦雷顿脸色发红,“小子,”他语气凝重的开口说,“我知道这不怎么公平,但是团长大人的命令必须得到执行,当然,如果你认输离开的话,我不准备阻拦。”
达普团长再次高声咒骂起来,不过托马德同样没有收剑入鞘的打算。“我们换个较量的方式,我做一件事情,如果你,还有那两位队长都没办法做到的话,就干脆认输好了。让我能够早点和你们的团长一对一。”
瓦雷顿为这个意料之外的提议感到愕然,考虑了将近一分钟后,这位曾经的骑士缓缓摇头,“不行,这提议也不够公平。”他字斟句酌的回答说,“如果你提议和我比劈叉怎么办?”
这次轮到托马德露出愕然的表情,随后是一阵放声大笑,在紧张的空气都快凝结成固体的公会大厅中,这阵笑声显得尤其惊心动魄。
“真有你的,瓦雷顿骑士。”托马德兴味十足的看着再次涨红面庞的对手,“这幽默感太难得了,等我打发了那个达普团长,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干?”
这是直白到丝毫不加掩饰的拉拢,把愕然无语的表情传染到在场众人的脸上。就连见多识广的费列罗长老也说不出话来,同时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有些摇晃,不得不伸手扶住身边结实的橡木吧台。
达普团长的表情是最为凶恶的一个,愤怒之中混合着轻蔑和不敢置信,“够了。”他高声叫喊起来,同时拔出自己的武器——一把精钢锻造的厚刃重剑,在达普团长的可怕力量的挥舞下,完全可以轻易砍断直径十几公分的树干,或者把全副武装的轻骑兵连人带马一劈两半。“瓦雷顿,你这榆木脑袋给我滚开。”
瓦雷顿迟疑着退开两步,担忧的目光没有落在达普团长的身上,反倒是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托马德。后者于是朝他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放心吧,瓦雷顿骑士,你现在最好开始琢磨脱离短吻鳄佣兵团的理由,如果达普团长能够及时喊出‘认输’这两个字的话。”
“我不会喊出这两个字,而你不会有机会喊。”达普团长一旦手握重剑,多余的愤怒就从他的头脑之中被驱赶出去,只留下犹如烈焰升腾的残酷杀意。这是他能够掌握短吻鳄这个充满暴徒和逃犯的佣兵团体的理由,也是一位具有兽人血统的优秀咆哮武士的必要能力。“你的舌头会比你想象的更快离开身体,而你的死亡将会让那些试图与短吻鳄作对的蠢材再次考虑自己是否明智。”
“真好,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托马德一面回答,一面竖起长剑。巡礼者在出手前都会以这种方式向对手致意,托马德虽然还没获得那个称号,但是在这里显然不会有人提出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