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冒险者工会申请的正式成员资格变成了核心成员资格,对于托马德来说,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核心成员当然能够享受到比正式成员更多的权利,尤其是在获取情报和接受任务方面,更是有正式成员所无法比拟的优势。
但是托马德并不是想要在冒险者工会打响自己的名气,对于他来说,这只是在归期不定的流放惩罚中暂时选定的栖身之地而已。如果不是实在囊中羞涩的原因,他甚至连一个冒险任务都不打算接下。
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了。冒险者工会面对全部核心成员都有免费的食宿提供,但是托马德还没历练出足够结实的脸皮,让他能够毫不脸红的白吃白喝下去。
从佣兵王约瑟夫?铁托——同时也是冒险者工会希尔维斯会长——的手里接过一枚代表着核心成员身份的星辰徽章之后,托马德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了简单的早餐,然后起身告辞。
铁托心情很好的同意了这个请求,几位工会长老起身相送,但是都没离开房间,显然在托马德离开之后,他们还有其他需要进行密议的事情。
托马德对此没有丝毫好奇的心思,他已经开始后悔听从盲眼小巫女希格菲那番“命运的指引”了。卷进塔塔尔丘克的诡谲漩涡对于需要隐瞒身份的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毕竟托马德从没考虑过要和狮鹫帝国的豪门勋贵们进行一番生死对抗,可是加上短吻鳄佣兵团这件事,他至少已经和其中两个手握大权的家族发生了相当严重的冲突。
西风郡郡守、钢拳骑士团团长洛山达?德拉巩逊侯爵拥有一股极为强大的武力;宫廷总管、情报大臣亚夫兰?巴米利杨公爵则拥有一张极为严密的情报网络。这简直是无懈可击的天作之合,如果有什么比和他们分别发生冲突后果更加严重的事情,那就是与这二者同时发生了冲突。
托马德奋力甩了甩头,把这一切烦心事都暂且抛到脑后。与其冥思苦想未来可能遭遇到的麻烦,不如先把吃饭和住宿的问题解决掉。现在托马德的钱袋里只剩下几枚铜板,按照塔塔尔丘克的高昂物价,连吃顿像点样子的午饭都做不到。
冒险者工会的大厅和昨天晚上一样座无虚席,不过嘈杂的程度可远远超过昨天晚上。短吻鳄佣兵团突然失去了他们的团长,原本就互不服气的几名队长当即闹了内讧,光是自相残杀就导致三分之一的减员。加上他们在过去欠下的累累血债,现在的工会任务榜单上已经挂满了对于短吻鳄佣兵团成员的悬赏,随便一颗成员的脑袋都值一小袋银币,队长级的脑袋更是能换来五十枚金币。
托马德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目光从任务榜单上拔出来,同时压下心中的悔意。昨天晚上,他就在这里宰了一个短吻鳄的队长,后来还宰了那个达普团长,可惜没人支付他任何报酬,连一枚金币都没有。
“托马德先生?”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是加西亚,这位文职人员从一大群粗鲁佣兵中间勉强挤了过来,脸上热汗直淌,都没顾得上擦拭一把。
“托马德先生……哦,这枚徽章,我恐怕很快就要称呼您长老大人了。”看到托马德别在胸前的星辰徽章之后,加西亚满脸堆起巴结的笑容,几乎让托马德无法回忆起昨天晚上出现在同一张脸上的倨傲表情。
“加西亚先生,这都是承蒙会长阁下高看一眼。”托马德微笑着回答说,或者大多数年轻人都不会对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有什么好印象,但是托马德却并不反感加西亚。曾经游戏公会会长的经验告诉他,一个人成功与否,关键是能否扮演好工作赋予自己的角色,加西亚作为一名冒险者工会的文职人员,并没有做出任何与自己的职责发生冲突的事情。
托马德的礼貌态度让加西亚感到有些意外,他已经准备得到冷言冷语的对待,甚至是干脆无视。这样的情况并不鲜见,尤其是他在最初表现出来的态度确实称不上和善。“托马德先生,有个人想要见你。”这次的笑容变得真诚了许多。
托马德皱了皱眉,不是对加西亚,而是对他口中的那个人,“神神秘秘不会就是冒险者工会的习惯吧?”他不无讥讽的摊开双手,“有什么事情不能在这里说呢?”
“那个人昨天晚上原本要和您打上一场来着,不过诸神慈悲,最后那头鳄鱼代替他成为您的剑下亡魂。”加西亚刻意压低声音说,“现在他可没办法到这里来,不然恐怕还来不及和您交谈,就变成了黄橙橙的五十枚金币了。”
“你说的是……瓦雷顿骑士?”托马德对那个耿直的前骑士印象不错,在那个充斥暴虐恶徒的短吻鳄佣兵团里,顽固坚持着骑士箴言的雷顿显得极为格格不入。“他还没离开塔塔尔丘克吗?”
“他说您曾经对他提出过一个……邀约。”
加西亚的回答让托马德瞠目结舌,随后才回忆起自己一时兴起说的那句话,“他这是打算跟着我一起干了吗?”托马德喃喃自语说,“诸神在上,我还没有搞定自己晚上住在那里呢!”
无论当时托马德是以什么心情说出那句话的,现在瓦雷顿骑士都已经当了真,并且不惜冒着生命危险留在了塔塔尔丘克。托马德满脸纠结的抓抓头发,然后垮下肩膀,“请带我去见他,加西亚先生,顺便问一句,我能从哪里借到一点钱?足够两个人吃一顿像样午饭的钱就行了。”
加西亚表情僵硬的点了点头,他肯定是没想到堂堂“魔山峡谷的虓眼死神”居然会没钱吃饭,“托马德先生,您作为核心成员,在冒险者工会下属的各家旅店都可以无限期赊账的。”
“但是我没打算用霸王餐来招待我的第一位手下。”托马德半开玩笑的表示说,然后迟疑了一下,面颊有些微微发红,“加西亚先生,你的手头宽裕吗?”
加西亚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意识到在自己平庸的人生当中,这一刻足以被永远铭记。魔山峡谷的虓眼死神正在朝自己借钱,就在他宰掉短吻鳄佣兵团的达普团长那晚之后,如果这件事情能够宣之于众的话,肯定能够谱写成一曲让吟游诗人爱得发狂的滑稽小调。
加西亚的名字也将随之传唱四方——前提是他能活下来的话。
眼看加西亚陷入表情诡异的沉思,托马德有种“开游戏小号借钱,然后被人鄙视”的感觉。“手头不宽裕就算了吧。”他收回手,脸上火烧火燎的滋味更明显了,“不知道守密人的工资水平是不是高一点?”
“守密人都是一群悭吝鬼,冯德里克又是他们之中最吝啬的一个。”加西亚立刻清醒过来,不假思索的掏出自己的钱袋,直接塞到了托马德的手里,“托马德先生,请不要嫌少,我现在手里就只有这点钱。”
托马德垫了垫沉甸甸的钱袋,心情也变得沉甸甸的,“我会尽快还给你的,加西亚先生。”他语气有点不确定的说,“……最迟不超过下周。”
加西亚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的雀跃心情,他没打算拿回自己的钱袋,成为大名鼎鼎的托马德?安的债主,远比十几枚金币和银币贵重得多。“托马德先生,请跟我来吧。”他刻意打岔说,“瓦雷顿骑士八成已经等的很心急了呢。”
短吻鳄佣兵团当初的残暴名声有多么显赫,现在他们的处境就有多么糟糕。曾经屹立于塔塔尔丘克第二街区的堡垒型建筑早已变成一片断壁残垣,十几个负隅顽抗的家伙被蜂拥而入的冒险者乱刀砍倒,脑袋送到工会大厅领赏。聪明点的家伙在消息传开之前就已经逃离了塔塔尔丘克,这段时间东方荒原的天气相当险恶,顶着冷雨在泥泞中艰苦跋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至少比送了命要强得多。
在短吻鳄佣兵团幸存下来的四名队长当中,瓦雷顿是唯一没有离开自己住所的人。劫掠和杀戮的行为在以纪律糟糕著称的雇佣兵团队之中并不少见,不过短吻鳄的名声显然已经超过了糟糕的限度。让性格耿直的瓦雷顿没有断然离开的理由其实很简单,达普?奥尼茨给了他一个宛如美梦的愿景,如果能够找到塔塔尔丘克城主、佣兵王约瑟夫?铁托和冒险者工会勾结的任何证据,就帮助他恢复失去的名誉以及骑士身份。
那是毋庸置疑的可能,来自于一枚竖立洁白手掌上的血色眸子的许诺。
为了这个美梦,瓦雷顿付出了很多东西,包括目睹许多自己曾经无法容忍的行为,以及成为这些行凶者的帮凶。瓦雷顿感觉自己的生活一天比一天难以忍受,疲惫和罪恶感已经浸透了他的骨髓,让他没有一天能够感受到快乐和平静。
直到那把银白色的利剑骤然划破美梦。
达普?奥尼茨的尸体栽倒在血泊之中的时候,瓦雷顿感觉自己肩头的沉重负担突然消失了,他不需要再为破碎的梦想违逆本心,在所有短吻鳄的队长都在为达普团长死后的位置拔剑相向的时候,瓦雷顿一个人悄悄离开,将一个口信告诉曾有几面之缘的加西亚之后,回到了自己位于塔塔尔丘克平民区的简陋住宅。
在那里等待着降临在自己头上的命运。
虚掩的房门被叩响了,瓦雷顿没有去碰放在身边的佩剑,而是坐直身体,整理了一下穿在身上的内衬皮甲。“请进。”他的声音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像是在迎接命运之神的庄严审判,“我是瓦雷顿?奇修瓦拉,前狮鹫帝国骑士。”
“我是托马德?安,前公正之主修道院见习巡礼者。”托马德推开房门,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诸神在上,瓦雷顿骑士,咱们非要这么正式的介绍自己才行吗?”
瓦雷顿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不为人知的抽泣,那是为天上诸神的破格善待而激动莫名的声音。虽然并非亲手所为,但是目睹众多残酷暴行,还在某种意义上充当帮凶,瓦雷顿认为自己即使是以死赎罪也算应得的下场。
但是在这一天的正午时分,叩响房门并走入陋室的人,并非手持利刃、为赏金而来的冒险者,而是那位有着一双金色眸子的年轻人。仁慈父神派来救赎瓦雷顿的心灵和灵魂的使者。
瓦雷顿极力遏制住盈满眼眶的热泪,霍然站起,随后单膝跪在托马德的面前。佩剑放在他的脚边。
“以黑日之主、完美骑士罗德里格斯的名义,瓦雷顿?奇修瓦拉在此发誓,将余生的全部忠诚献予托马德?安。此誓自今日起始,唯有死亡方能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