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纯坐在学兵师位于任丘城市东南角的师部大院内,喝着陈师昌奉上來的“雨前龙井”,想着第一次见欧阳云的情景,心中颇多感慨,
欧阳云这个年轻人的出现是突兀的,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好像一条走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路上,忽然某一天从草丛中蹦出了一条老虎,偏偏,自己当初以为这不过是只小猫崽而已,29军演变到今天这一步,可以说大半的责任在宋哲元,他对麾下的将军们太信任了,结果呢,生生的将权力下放下去,现在某些人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却是再也不肯松手了,
三个多小时的等待时间实在难熬,好在秦德纯是个有修养的人,或者说他清晰的明白当前的形势,学兵师再不是当初那个屈居宛平军营的学兵团了,而欧阳云也不再是那个一脸诙谐的毛头小伙子,在这个乱世,枪杆子就是尊严、就是权威,沒有了枪杆子,不管你挂着多大的官,说的不好听一点,屁都不是,
欧阳云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走进來,咋见到对方,秦德纯一时沒认出來,小白脸变成了黑脸大汉,胡子拉杂,眼窝深陷,可以看得出來其主人这段时日并不好过,也是,以一个师的兵力对付小鬼子的一个师团,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好过吧,
“秦副军长,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來了,稀客哦。”欧阳云说话的语气和以前有了不同,口吻和他的年龄不成对比,不过,沒有人觉得这不恰当,或许,这才配的上他现在的身份,当然,如果秦德纯私下的常來看看,他会发现欧阳云还有另一面,那个时候的欧阳云无赖、懒惰、贪吃、甚至还有点好色,
“欧阳师长吗,许久不见,你可越发成熟了。”秦德纯站了起來,上前几步伸出手去,确定面前这人就是华北目前风头最劲的人物之一,他的眼神不由凝炼起來,
“非常不好意思,害您老人家久等,实在是罪过,师昌,时间不早了,准备晚饭,今天晚上我要配秦副军座喝两杯,就放在‘崧云’餐厅。”欧阳云大声喊话,
陈师昌朝秦德纯敬个礼,快步走了,
“不麻烦了,我还得赶回北平去。”
“沒事,到了我这里您就听我的吧。”欧阳云让其他人下去,然后带着秦德纯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沒有了闲杂人等,客套话就是多余的了,欧阳云请他坐下來以后,一边帮他重新泡茶一边开门见山的问道:“秦副军长,您此时來找我一定有什么事吧。”
秦德纯看着这个和自己子侄辈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被他身上的干练、自信气质所感染,他心中暗暗的赞了一声:难怪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身上有虎王之气啊,他轻轻咳嗽了两声,道:“欧阳,我就倚老卖老叫你欧阳了。”
“应该的,应该的,您这样称呼我,我更高兴。”
秦德纯笑了,眼前的年轻人虽然作出了不小的事业,但还是很谦虚的,这很难得,他说:“听说你们这一次伤亡蛮大的,我们沒能帮上什么忙,放着你们和日本人单挑,你不会怪我们吧。”
欧阳云稍微愣了下,调整下思绪,他把泡好茶的茶杯放到他面前的几子上,很认真的说:“秦副军长,您太客气了,贵部这次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如果不是张师长、冯师长还有赵师长都出了兵,我想现在我军已经惨败,任丘也给丢了,谢谢你们。”
秦德纯的脸上泛起一抹酡红,张自忠和赵登禹出兵确实是想帮学兵师來着,但是冯治安,瞎子都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要命的是自己当时偏偏和冯治安呆在一座城市里,他醒了醒神,道:“欧阳,我这次來其实就是为了这事,你不知道啊,现在29军已经起了内讧,眼看着就要分崩离析了。”
欧阳云自然清楚这些,可是他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或者说是不关心吧,淡淡的道:“不会吧,宋军座怎么会允许他们这么干。”
“宋军长啊。”秦德纯苦笑,碍于情面,他不好在一个“外人”面前批评宋哲元,可是29军今天走到这一步,其实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其实不仅是宋哲元,就是秦德纯还有张维藩、佟麟阁他们,皆沒有想到29军竟然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问題究竟出在哪里呢,什么时候出现这种苗头的,沒有人知道,或者只因为欧阳云的凭空出现吧,
“宋军长从山东回來了吗。”
“我已经托人去找他了,他要是再不回來,这华北真的就要变天了。”
“有这么严重吗。”欧阳云皱起了眉头,他是清楚历史的,历史上兵沒有这些事变的出现,
“欧阳,帮帮我们29军吧。”
欧阳云苦笑:“我们学兵师是29军出來的,老东家有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不过我资历太浅,学兵师有成军不久,我们能做什么呢。”
秦德纯看着他,目光谨慎,过一会问:“你认识萧振赢的吧。”
“嗯。”
“他是老蒋的人。”
“哦。”
“在他的牵线搭桥下,冯治安给南京上书了,请求归入中央军编制。”
欧阳云一愣,这个情况他不知道,也沒有想到,狐瞳沒有查探到,那么这应该是发生在极小范围内的事,他问:“《何梅协定》不是规定,河北不能留有中央军的吗,如果冯治安部真的并入中央军,那不是要撤出河北。”
“真这样也就罢了,可问題是,日本人这次竟然好像和南京方面达成了某种默契,欧阳,事到如今我也不隐瞒你了,他们交换的筹码就是你们任丘。”
欧阳云惊得站了起來,道:“不会吧,难道南京和日本方面又达成了什么协议。”
“应该还沒有,不过我想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的话,那下一步就会出现又一个《何梅协定》了。”
“我们,合适吗。”欧阳云看着秦德纯,
秦德纯深深的回望着他,那目光让欧阳云心尖尖不由的颤抖了一下,想起了某一个昏暗的酒吧里,一个同志脉脉含情的眼神,好在秦德纯并不是同志,他很快就说出一番让欧阳云心悸不已的话來,
在学兵师师部师长办公室里,那一天秦德纯究竟和欧阳云谈了些什么并沒有人知道,而两个当事人事后也讳莫如深,谁也沒有透露一丁点消息,不过当秦德纯回到北平以后,北平军政府发生的一连串变故却让好奇的人们有理由相信,那两个人达成了某种协议,
欧阳云该感到庆幸的是,他及时的派出了张镇出使南京,不管张镇是怎样做到的,反正他不辱使命带來了老蒋的橄榄叶还有上峰的指示,
在某一个深夜,冯治安还有刘汝明,包括两个人的几个死党几乎在同一时间消失,然后,宋哲元雷厉风行的颁布了新的人事任命,吉星文回到了37师担任师长兼察哈尔省省政府主席、保安司令,萧振赢则担任了143师的师长,143师大部调防安徽接受南京改编;37师移防察哈尔的张家口;学兵师进驻宛平,而直属29军军部的教导大队扩编为143师,负责北平防务,在吸纳了37师的一个旅、38师的一个旅还有143师的一个旅之后,成为拥有四个旅编制的超编师,
赵登禹和他的132师沒有参加此次调整,当然,好处少不了他的,原属于29军的兵工一厂将迁往廊坊,成为132师的直属兵工厂,
这是一笔血淋淋的军政交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欧阳云为首的学兵师和任丘政府获益匪浅,不仅获得了察哈尔一地,而且连宛平这样的北平门户也给拿下來了,而张自忠则貌似什么也沒得到,当然,如果有心人有时间在天津和文安交界的大柳河镇留守观察,他们会发现一个奇怪的景象,几乎连续两个多月的时间,从文安方向往天津郊区38师的防地源源不断的运送着物资,这就是学兵师对38师的补偿,
29军指挥这次行动的是秦德纯,其中,张维藩和佟麟阁都有份参加,他们的行动非常隐蔽,就在土肥原刚刚察觉到一点风声的时候,大局已定,
欧阳云之所以要将宛平要过來,原因无他,七七事变的发生地卢沟桥就在宛平城西,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不放心把这样一个重镇交在其他人手中,
当赵登禹得知冯治安失踪,37师易主的时候,他愣了老半天方才醒过神來,之后便是一口血喷了出來,他以为冯治安一定被欧阳云和秦德纯这两个混蛋给害了,想起两人之间的情谊,刚开始几乎想起兵为之报仇,
欧阳云清楚赵登禹和冯治安之间的关系,早在和秦德纯大城协议的时候,他就希望秦德纯能给赵登禹一个合理的解释,于是在冯治安失踪后第二天,秦德纯便亲自來到廊坊拜访了赵登禹,见到赵登禹以后,他无视对方那几乎吞吐着刀子的眼神,将一个文件袋塞到他手中,道:“看看吧,如果看完以后你还想杀我,我不反抗。”说完这话,他就走出屋去,在台阶上坐下,抬头看日行云过,
那个文件袋里装着的是冯治安、刘汝明和土肥原达成的一个协议,见证人是高桥坦和潘旒敏,协议上书上双方就三点问題达成了共识,首先是29军的军长一职将由冯治安担任,然后是任丘的归属问題,日本人将在接管那里建成一个经济特区,最后则是双方以后的立场:土肥原保证日本人不出兵29军控制地,而29军也不得阻拦日军从其控制地域出兵其它地方,
看完这份协议,赵登禹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曾经充斥全身几乎每一个毛孔的愤怒都变成冷汗流了出來,下一刻,再见到秦德纯的时候,他像个孩子般的哭了起來:“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德纯回答不了这个问題,他只能说:“路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这个恶果也应该由他们自己去品尝,登禹,我和军座都老了,29军的将來还得靠你,你一定要保重啊,,,对了,这份文件除了我、军座和欧阳云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
流了一会眼泪,赵登禹渐渐冷静下來,然后他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題,,为什么军部会选择和欧阳云合作而不是直接下令给自己,他问道:“难道你们认为我在大是大非面前还会顾虑个人感情吗,要是这样的话,当吃冯长官出兵雄县,我只需要坐等看热闹就好了。”
又是一个秦德纯无法回答的问題,因为他总不能说,那时我们已经不相信你了,
赵登禹也隐约猜到了答案,他说:“这也就罢了,可是怎么能让吉星文回37师当师长,这样一來,37师不是间接的又给欧阳云了吗。”
“因为欧阳云答应每年给我们这个数的军费。”秦德纯摊开了右手,
“五十万。”
“不,是五百万。”
“五百万,,天啊,当初少帅拨给我们的建军军费也不过五十万。”赵登禹张大了嘴巴,他几要怀疑欧阳云这话是不是逛语了,
“现钱只有两百万,其它三百万全部以军备抵充,我是管军需处的,察哈尔一年的收入只有这个数字的一半,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权当将37师给卖掉好了。”
“我们29军的老牌劲旅啊。”赵登禹摇头叹息着,虽然明知道从生意角度來说,已方其实是赚了,可是这毕竟是一支军队哪,还有察哈尔那么大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