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放平了心理障碍,刘涌把心思拉回来,想想应道:“监军的意思,我明白了。吕释之的这个国中之国本来不足为项王虑,沛县毕竟是西楚的地界,项王只要诏令吕释之交出军队,归入西楚大军便可。如果吕将军敢不从命,不免就犯下了大罪,汉王远在西陲,独力难撑,也必然不敢妄有动作。然而,眼下齐国突然乱起来,此时如果惹了汉王,极可能东西两面有事,故而项王反而不敢轻易动那吕将军了,是不是这样呢?”
项本点头:“右敷心思敏捷,正是如此!然而,要无视吕释之却又显然不行,丰沛之地正亘在齐与西楚之间,如果要向齐地派遣援军,吕将军的势力在这里,终究是个……”项本显然斟酌了下用语,道,“难测之数!”
刘涌一怔,讶道:“项王有心向齐国派驻援军吗?大婚期间,不是只守不攻吗?”
“所以项王才不断勒令,将婚期尽量压缩嘛!但吕释之军队的存在却显然是更严重的隐忧。故而,如何在不挑起战事的情况下将丰沛之地控制住,便是项王必须要解决的问题,这时候,家父才说出他在关中时,与汉王订立下来的,我与汉王公主之间的婚约。”项本顿了一顿,“家父之前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情,本猛一听闻……”项本摇了摇头。
刘涌大感头疼,项羽果然并非没有意识到此时对齐国提供援军的重要性,只是掣肘的因素太多。只他所知道的,除了大婚,现在又加上一个吕释之。
吕释之毕竟不是项羽体系内的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放开了想,丰沛之地正在西楚入齐的关口上,如果援齐军队在行进入齐之后,吕释之突然发难,打断西楚军队补给线。又或者齐地阔大,万一西楚大部队深陷齐国内战,吕释之突然拥兵攻击彭城呢?兵家行事,先立于不败,而后求胜。吕释之敢不敢这么做先且不说,作为项羽,当然要务求保证吕释之不能这么做。否则对齐用兵,就不只是要顾虑结不结婚这种事情了。
然而如今项羽与刘邦之间的关系又如此微妙,谁也不放松对对方的警惕,同时又都不想衅自我开。项羽要在保持现状的前提下摆平吕释之,倒也真不容易。不过刘涌先前听项本说过,只要入项本帐下,那么便敢保证让他十日之内可以爵升左庶长,如此说来,项羽是有把握在十日内解决吕释之这一隐患了。
刘涌轻轻点头:“我明白了,项左尹的打算是,利用监军身上恰好存在的婚约,把汉王的家眷用和平方法带入彭城,作为人质。吕释之自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项本吸气,点了点头。
刘涌不禁有些同情起项本和鲁元公主的处境了。当然这个时候刘盈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姐姐,还没有鲁元公主的封号。
可以预见,此计若成行,沛县那家子送鲁元公主成婚的亲戚一入彭城,便不会再有机会出去,自此将全部作为人质被扣押。不过项伯如此打算,却真可谓左右逢源,总是不错。如果刘邦想搞什么鬼点子,他一家子押在彭城,总要顾虑。而刘邦如果安心作他的汉王不出来找事,那么项伯也至少和一个王室结了亲,终究是件光彩事。这事情又一片喜气,刘邦这边真的找不出任何借口来拒绝,而且这桩婚事本来就是刘邦自己提出来的,虽然说不上搬起石头来砸自己脚,但刘邦心里就是有苦,也得笑着答应。
刘涌不得不承认,借用婚约来胁迫刘邦亲眷来彭城,是个很妥当的招数。
抓亲眷作人质,一般来说是很有效果的。当然对说得出千古名句“吾翁即汝翁。必欲烹乃翁,幸分我一杯羹”的刘邦来说,这办法效果不佳。但一则项家人现在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刘邦能说得出那样让人崩碎眼镜的话来。二来刘邦以大局为重,固然可以抛妻弃子煮老爹,吕释之却肯定不敢置自己妹子外甥的性命于不顾,否则只怕刘邦也不会饶得了他。只要吕释之不敢乱动,项羽便可安心攻齐,或者那时就是把吕释之的队伍强行缴了,吕释之也只能以头跄地,没什么办法。
只是可惜了项本的婚姻,连那鲁元公主的高矮美丑都还不知道,却要先凑合着把婚给结了,正所谓为国捐躯是也。不过想来,这种事在古时候倒也平常,更何况毕竟娶的是个王族公主,严格说来,项本还算是高攀了。
但刘涌却知道,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那么项伯这一打算就肯定没有派上用场。吕雉和刘太公等人被项羽掳回军中,是彭城之战以后才发生的事情,鲁元公主与刘盈更是从来没有被项羽拿到过。
刘涌思忖,试探问道:“吕释之那边呢?婚期就在眼前,他们也一定在准备了吧?这位吕将军目前是什么态度呢?”
项本笑笑:“说真心话,我倒希望他能有些什么特别的态度,好让这件事情不得成行。男儿虽当以国事为重,但如果可以不拿婚姻之事作交易,我还是希望不致如此。这一场婚事里,我和汉王公主,说起来,便是两个泥偶罢了。”顿一下道,“吕将军能有什么态度呢,这是家父早在关中时便已经与汉王谈妥的事情,他自然只能从命,细加安排。”
刘涌微微点头,稍稍沉默了下。
刘涌想来,目前项羽集团中一个很大的问题,也许便在于对刘邦的野心决心估算不准。不得不说,刘邦诸多的韬光养晦烟雾弹确实起到了效果。但刘涌心里却明镜,知道刘邦不会甘心在汉中度日,相应地,刘邦也绝不会就此轻易地让项羽把自己老婆孩子搞了去。刘涌肯定,刘邦一定会有对策,此次沛县之行只怕不会简单。
在这个时代,哪个人不是在绞尽脑汁,穷思猛想,以策万全,保命或者要别人的命。更何况被赞为天授之才的刘邦。
“不说这些了,”项本道,“回到城东营后,计过军功,你的授爵文牒总也要三四日才能下得来。我已经着军史上呈你五大夫的爵等,在城东营里至少也够个旅帅的级别了,依制已经可以在彭城内配置一套宅院。刘右敷回城总是要见嫂夫人的,所以我觉得这套宅院等不得你的授爵,便已经安排军史先行报上,如果不出问题的话,明日回返彭城后,晚上你就可以住进新宅了。”
刘涌愣怔,对项本的细心颇感惊讶。
篪声骤然止了,刘涌和项本都不自觉扭头看向孙雨处。
孙雨也已经放下篪,似乎正抬着头看向他们。
接着起身转过,动作坚定,登入车内去了。
只余了微风拂林,沙沙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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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无话,次日直至下午,也才得入城东营。入营时一片扰攘,刘涌忙着勒斥士卒,孙雨三人果然不见了踪影,大概真的入城去了。
刘涌入了项本的帐下,被项本打发到城东后军奇营暂驻,告知他驻扎已毕,便来相见。
刘涌心里挂念的却是倩儿以及张良的事情,想着还是早点入城打问地好一些。安顿好兄弟们后,便向项本军帐走来,要向项本告一假,先行入城。到了项本营帐所在,却又被告知,转去城东中军大帐相见。
刘涌吸气:那不是要见到项悍了。
他尚能记起项悍在义帝府中看他时眼中那森森寒光,无暇多想,便赴中军。
通报过后,传刘涌入内。刘涌入帐拜过,抬眼看时,却见帐中有三人端坐,正位之上,正是自己之前见过的项悍。
另外两位便是项本与季卓。
项本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白面上多少有些书生气。项悍与季卓的脸色却都不怎么好看。
刘涌又把头低下,他倒还不至于对项悍和季卓的脸色挂怀,任谁打出这样的惨仗,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何况这是项羽回彭城之后,城东营打的第一仗。
项悍没有着他起身,直接说道:“本都司已经听监军及季帅论及你在此次剿匪之中,以一屯长之微,而力拯全军的事情。”顿了一下,“你临机判断合宜,布置又颇为妥当,最终挽回败局,并协助监军执法,避免心智陷入昏乱的李将军再引军入危地,诸项事务,均为有功!”
刘涌心下一定,项悍以都司马的身份对他这次出征所作所为的一番评定,算是确定了基调。口中忙谦谢。
项悍继道:“你目前什么职份?手下兵员几何?”
刘涌答:“属下现任项监军帐下右敷,受管领者九十八人!皆马士,配弓戟剑盾!”
项本既已收刘涌入帐下,对于他手下人的配给还是比较周全的。
项悍点头:“监军右敷刘涌,萧城剿匪有功,着职升旅帅,统五百人,归于后军,仍入项师帅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