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忽然发话:“龙大司马有嘱,今日有右敷升任旅帅名为刘涌者,请去面见!我核实了你的录册,确定当是你无疑。”说完,将一个匣子递予他。
刘涌愕然。打开匣子看,便是那旅帅令节。
如此大院,小宫殿也似,房间回廊不少,不愧是西楚的军事运作中枢,刘涌好容易寻至大司马治事前堂,只看到几个办事人员在伏案做事,却仍旧不见龙且踪影,再寻一人打听,那人抬头看了看刘涌,同样不说话,只起身招了招手,自己回身走了。
刘涌惊讶,这大司马府里的人说话难道是要钱的?怎么都尽量扮哑巴?看着此人的意思是让跟着他走,也就赶紧跟上。
此人拐折至花厅,回身阻住刘涌,在厅外轻声报了声,雕门稍拉开,刘涌心道终于找着了,迈步便要进,却又被那引路的人回头狠瞪一眼,抬手止住,刘涌无奈,只好停下。
却看那人提身进了花厅,门又掩住。
片刻之后,雕门呼啦洞开,那人出了门来,朗声道:“着都护后军旅帅刘涌,入厅议事!”
刘涌会意,好家伙,赶情这个人是秘书。他在义帝府那么久,真心觉得熊心在摆谱方面比龙大司马差了些。
不过据说不摆谱就不靠谱,不知道这个龙且靠不靠谱。
刘涌提气,踏入花厅拜下,稍抬头时,竟发觉这个花厅极为巨大,自己行礼拜喝的地方距离那主位仍然遥远,一时犹豫,自己是要再往前走两步,还是就在这里扯着嗓子喊话罢了。
同时看到,花厅主位上端坐一人,两侧也各坐着一人,其中一个还很算得上眼熟,眯目一想,心中恍然:正是在义帝府上见过的虞子期!
虞子期一张宽脸正看向自己,胡子倒竖,更显凶武,从他的面相上,刘涌怎也想不出他的妹子能怎样国色天香。两人眼神对上,刘涌却惊觉虞子期一双眸子含而不露,氤氲深厚,不禁吸气,知道虞子期和那李金在修为上绝对是隔了几个层次的人物。
虞子期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可以想见,李金刚死,且是死在自己手下,项羽的老婆又定成了龙佩,虞子期的心情一定不会很明媚。
正位和左边席上坐的人,刘涌却都没见过。正位上的男人身形颀长,面部骨骼分明,显得极为硬朗,而又面目清秀,束发一丝不苟,身上劲服扎束合身,双目如电,贵气逼人,刘涌自然知道,定是那龙且无疑。
左位上却是一副儒衣打扮,显然有了不小的年纪,眼神沉稳,正在上下打量刘涌。
听那龙且先开口道:“此人名叫刘涌,以前只是一个簪袅爵的屯长,此次萧县剿匪立有大功,职份上连升两级,爵禄上更不得了,将连升五级,是此次剿匪中骤然出现的拔萃人物,虞将军和灵先生恰好都在,也用心看下,有何评价?”
刘涌眨眨眼睛,暗道我又不是牛马,你们当是马市挑马吗?
而且龙且在虞子期面前如此显摆刘涌借此次剿匪捞到的好处,这不是存心气虞子期又是什么?
却听虞子期先开了口,语音雄浑,底气厚重:“此子清秀而体格俊伟,声音清朗有刚硬气,听闻剑术与胆识更是非同寻常,果有前途,项左尹收入旗下,确有识才眼光,下手也够快啊!”
刘涌眉头稍挑,实在没有想到虞子期会如此说话,直教刘涌觉得李金好像不是自己杀的。
龙且呵呵一笑,道:“项左尹便是当世春申孟尝!”转向那儒士又问,“灵先生也愿意置一评语么?”
刘涌听到灵先生的称呼,不由得向那灵先生抬眼看去,灵这个姓如此冷僻,不得不让他联想到张良先前让他去找的灵常。
灵先生揪着胡子哈哈笑笑,道:“老夫不擅相术,此事就无需妄言了吧?”
听灵先生竟如此说,龙且微讶看着他。
接着眯眼又仔细看看刘涌,点点头却道:“你可以下去了!”
刘涌更是惊讶,抬头看向龙且,把他叫进来,自己连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这么又打发下去了?
自笑一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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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出得大司马府外,看到隶臣尽职地在街对面马车上等着他。掂了掂手里的帅节,想想时间还早,刘涌也在踌躇,现在是回城东营,还是再回趟宅院。
却听到背后一声招呼:“刘帅凯旋回城,今日甫得节授,岂非能有一日闲暇?老夫能否有幸,细听一下刘帅的征战故事呢?”
刘涌一愕,回头看到,正是刚才在府中花厅看到的灵先生。
刘涌回礼见过,知道这灵先生大概便是与自己前后脚出的大司马府,想必定有打算,然而心中记得项本要求他淡交的嘱咐,加之项本的隶臣就在身边,不由得心中稍稍思忖。眯眼看着灵先生,先未说话。
灵先生却低了声音道:“张司徒出城后请人传信,里面有提到刘旅帅,嘱老夫若见到刘帅,便代张司徒问声好呢!”
刘涌吸气,知道眼前之人定是灵常,拱手道:“灵先生多礼了,晚辈赖项王天威,侥幸得些微末功劳,不敢在先生面前摆弄,先生有问,无敢不答。不知灵先生有何指教?”
灵常看看刘涌身后车马笑道:“刘帅放心,老夫一介散人,不为官,无军兵,靠几顷薄田度日,一向与人为善,普天之下没有仇家。你与我多说几句话,彭城之内,不会有人看着不开心的。”
刘涌既尴尬,也听得好笑,心道不知这样一个人物,怎么会在如此乱世把日子过得这么滋润的。当然,想来他那些薄田肯定不止几顷。自思这次回来也想能有个机会见一下灵常,项本虽有嘱咐,该做的事他还是会做的。笑笑道:“灵先生取笑了,不知灵先生想在哪里听晚辈讲故事呢?”
灵常道:“两人何劳二车,刘旅帅要去哪里,与老夫同乘一车如何?”
刘涌笑笑,慨然答应。打发隶臣先回宅院,自己便随灵常上了车。
上车坐定,便听灵常道:“便在城中随处走走。”那御者应了,马车催动。
刘涌先道:“张司徒对灵先生极为推崇,但上次时间紧迫,与灵先生缘悭一面,这次得见灵先生,自然很想多说几句话。”
灵常呵呵一笑:“刘旅帅在萧城的事迹,其实也不需要你讲,老夫也多有听闻,相当佩服刘帅的杀伐果决,出人意表,果然初露帝师锋芒!”
听灵常说到“帝师”两个字,刘涌一愣,似觉自己没听清楚,眨眨眼睛道:“灵先生的话,晚辈不明白了。”
灵常点点头:“你自然不明白,没见到你之前,我也不明白张司徒为何如此评价你。”
刘涌吸气,稳稳听着。
灵常道:“张司徒出城后,又着人带信于我,其中专门提及你。称观你面相,对应星芒,可以为帝王师。然如今顽石未开,器具未成,天时未予,难免周游劳顿,正是当历灾苦之时。数年之内,少不得辛劳奔波,鞍马刀兵,然而也正因如此,终究可铸成大器,泽厚盈盖天下。”
刘涌听得两眼乱翻。
这时候的人昏昧不明,大多笃信面相。最有名的便是那吕公,因为看着刘邦面相奇雄,完全不顾刘邦当时的城管形象,立即把自己大闺女一辈子的幸福豪赌进去,将吕雉嫁给了刘邦,还好他赌赢了,成为千古佳话。如果赌输了,也不过就被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罢了。
历史上多奇事,因为史官大多也和后世新闻工作者一样,不喜欢记狗咬人的事,记下的多是人咬狗。
如今灵常言之凿凿的对刘涌的评价,在刘涌听来,和人咬狗一样令人震惊,和引人入胜。
不管信不信,刘涌都很精神地听着。
灵常却话锋一转:“老夫此生没有别的爱好,只爱给自己铺路,坚决不得罪任何人。刘帅莫笑,此道甚难,天地悠悠,长存者日月,日与月明照天下,不入争斗之局,然无物可与之争。地上万物,各有消长,五形相克,无以长存。老夫形法日月,以求顺人顺己,万世昌平!”
刘涌哑然,心道你还不是活在地球上,处五形之中。张良先前委托灵常做的事,想必在事实上也坑害了项羽,只是项羽未必知道而已。
不过想想灵常可以无一官防身,却能在彭城随意出入大司马府,也肯定有他高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