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涌讶然,范增安排到刘邦府上的卧底?
沛县一事关系到西楚之于齐国的大计,而齐国能否安稳,正是范增整个分封大局的关键环节。范增在这件事上,当然要不遗余力地协助项族本家完成。
然而如此一来,如果说第一次听到项本提起范增在沛县安插了大量暗探,遍于军政后庭的时候,刘涌还只是惊讶于范增情报网的发达的话,这第二次听到项本提到暗探,刘涌心里泛起的却是一股迫近的寒意。
如果沛县真的暗探林立,刘邦府上不知道有多少双潜伏着的眼睛在监窥,刘邦亲眷的一举一动都在范增暗探的监视之下,那么同样意味着,他刘涌一旦抵达沛县进到刘邦府上,也自然将处于范增暗探的监视之中。
依灵常的说法,张良要他一到沛县,就尽快暗下里去见吕释之。
可是现在想来,如果想要见到吕释之,同时不暴露自己,似乎不会是一件轻便的事情。
无论自己到沛县后身上职责是什么,作为一个西楚旅帅去找吕释之这样的敏感人物单独密谈,终究是不便于让人知道的。
灵常也说过,张良想要借助的,正是自己身为楚兵的身份。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自己若因为见吕释之而引起范增乃至项本的怀疑,只怕不但无益,还可能有损张良之谋。
再想下去,刘涌更觉得心尖上寒风嗖嗖,张良曾经到过沛县,还在沛县有过逗留并且做了一些安排,那么,那些范增的暗探会不会有所察觉?如果有察觉,会察觉到哪一步?自己会不会已经……
虽然碍于楚汉两家表面和谐的关系,项羽不好派兵把沛县围起来,却丝毫不妨害他用卧底间谍把沛县层层包围。作为卧底的第五纵队,其威力往往可能比千军万马更加强大。
刘涌不禁抬头看了项本一眼。
项本正端碟饮水,显然没有注意到刘涌眼中瞬间闪过的惶惑。
刘涌也垂下眼去,缓缓吸了口气。
暗笑一下自己没出息,努力安稳下心神。
刘涌不得不承认,虽然只在义帝府里和范增见了一面,但范增的缜细和狠厉已经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他是有点被范增吓到了,如今一听到范增的名字,就有点条件反射一般心中恚恚。
却一时忘了,这次要和范增作对手的,不是他,仍旧是张良。
张良要布置的事情,保密到连自己这个执行者都还不知道,又如何可能被那些范增的暗探知晓了去?
张良要到哪里,连灵常都不知道,又如何能被那些范增的暗探察觉行踪?
刘涌轻叹一下,自己为什么要替千古谋圣担心呢……
好好想想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与吕释之接上头,才是自己该费心的地方。
安稳下心思,又想想项本说的那位即将出现的卧底,微讶道:“这个人既然长期在汉王府中,那么汉王亲眷想必也会对他相当熟悉了,到时候吕释之他们看到他在我们军中,不会觉得古怪吗?”
项本嘿然一笑,道:“觉得古怪,又能怎样?”
刘涌哑然,自道确实,除了发现那人原来是个西楚奸细,被你这个女婿气个七窍生烟之外,也真的不能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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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涌道:“这样的话,只剩下最后一个条件,就是仍旧需要一个理由,来名正言顺地让简册中列明的人跟从师帅回彭城。”顿了顿,笑道:“嫁女儿,依常理是不需要简册上这么多人随行的,甚至可以说重量级的人物,如吕太公、刘太公、吕王后,其实反倒都没有随行的道理。只是结一个婚,便要让这么多人一起去彭城,不合常情啊……”
见项本笑而不语,刘涌继道:“当然,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理由,那么只要师帅已经取得了沛县兵权,那么其实这些人,也可以由得师帅处置……”
项本终于开了口,笑道:“刘帅的意思,难道是让我对未来的岳母他们用强不成?”
刘涌笑笑,如此一万大军压境,不是用强还是什么?无非拿婚事披个漂亮外衣罢了。
却听项本又道:“刘帅不必为礼数方面的事情操心,所谓该不该送亲,谁该送亲,不过是礼数编排而已,”顿一下道,“七伯早已经对此事安排妥当。我此次成婚,婚宴上安排项王在彭城亲自主持,礼官据此为由,称以项王之尊主婚,双方亲长须全部到场,故而出具了诏令,诏文中写明了需要赴彭城诸人的姓名,与这份简牒中的人物相当。你到时候宣读,自然有理有据,礼数周全。”
刘涌哑然,礼之一说,果然不过是个工具,刘邦项羽都可以不学礼,但用起来的时候却一点也不会含糊。
不禁又感叹项家对这件事思虑之周密妥贴,如此三面环兵,礼数无缺的一次挟持事件,张良真能破除么……
“宣读诏令,张罗人头的事情,也是你的。”项本道,“加上看管军吏,你在沛县就这两件事。成了,就保你上位左庶长,比较划算吧?”
刘涌点头,道了声明白。
项本顿了下,继道:“你的那把钩镶,今天我是真的见识了厉害,你当初说它的用处是克制长戟,却没有想到,对付单剑也这般有效!”
刘涌摇头道:“若说用于战阵,自然还是对付长戟更有效。用钩镶对付剑匕之类的其他兵刃,演练招法上就有过于复杂之嫌,并不适合大范围地推广。”
项本点头:“此次返抵彭城之后,我会向工尹申请大量赶制这种兵器,由你来演练推广,项王若能看到这种兵器的厉害,你在西楚,就真的了不得了!”
刘涌暗道自己能不能再真的随项本返回彭城还不一定,这个打算怕是有点远了。应了声诺,声明这都是项本慧眼支持的功劳。两人再随便叙了一会,刘涌看无事,便告辞要出帐。
项本允了,刘涌退下数步,项本又突然将他叫住。
项本把湛卢剑一把抛向刘涌,刘涌微惊,伸手咔哒一声接住。
项本道:“你的剑断了,还是用这把吧!”顿了下,吸气道,“你的师帅一职回到彭城我们再运筹,目前需要你帮我带着信得过的手下兄弟,做好要紧的事,暂时不能升任,我只能先致声歉了。”接着看向刘涌,“你我之间,互以兄弟相待,你作事但问自心,不要多留什么顾虑!你再颇多油滑,拒剑不要,我反倒要看你不起了!”
刘涌感叹,为项本这份舍得。
项本又道:“你互格时得的几处剑伤刚刚包扎细致,却又淋了雨,我稍后会派医工去你帐中,再替你包扎过。你自己也注意些,不要大意,免得惹上病了!另外,”抬眼瞟了下刘涌,“军中虽然有女子,我对这种事也一向看得清淡,更相信刘帅的自制。但还是嘱一句,不要做了宣淫扬声,有违军纪的事情出来!”
刘涌尴尬一笑:“师帅说哪里话来……”
项本不再提这事,话锋又转道:“刘帅于统兵法度上,似乎还颇有阙漏处。我最近也在研读几本兵书,刘帅若有兴趣,今后几天扎营无事之后,可以来我帐中一起稍作研讨,昔年随武信君学兵法时,诸多兄弟一起修习,颇有兴味,如今各忙各的,倒是少了那份逸趣了……”
刘涌正思虑自己在兵法上的短板,听项本这话,正合心思,也知道项本的培养之意,感喟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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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项本帅帐,刘涌手里握着沉甸甸的湛卢。
自己身上几处伤口,确实被雨水浸了,现在还在隐隐发痛。
雨已渐歇,竟然能够听到一两声蛙叫。
营内大部分士卒都已休息。顶着绵绵细雨,刘涌向自己营中走去。
将至营边,却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冒雨站在营外约铺旁。约铺火架上都加顶了罩子,以防雨水,火影明暗闪烁。
刘涌讶异,走上前看,微微一怔。
季心。
自己营里巡更的手下看到刘涌,急忙赶过来道:“旅帅!这个人死活不离开,一直要在这里站着等旅帅回来……”
刘涌点头,把手下挥开,走上前来,把全身湿透的季心打量了下。
季心头发早已经散乱铺贴在头上,两只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也盯着刘涌。
见季心不说话,刘涌做一平揖,眯眼道:“兄弟深夜冒雨寻我,有何指教?”
季心看着刘涌,又看看刘涌手中湛卢,咽了下口水,片刻间仍没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