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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躲不了,硬着头皮去呗。
亭台清幽,外面花影扫阶,竹影婆娑。梁丰在外面站立半晌,颇为欣赏这座皇家道观的格局和布置。此时已经五月,天气炎热难耐,梁丰站在此处,却只觉得一阵阵惠风和畅,无比清荫。赵祯真的是费了偌大功夫,移植许多名花贵木,把这里装点得仿佛已经有了数十年一般。
“真有文化啊!”梁丰轻轻赞叹道。比起后世那些恶俗不堪的败家子弟们,动辄大兴土木,却一味追求土豪的铜钱门、秋裤门和裤衩门来,这座才刚刚新修的道观,彰显了华夏文明的深厚底蕴,彰显了低调奢华的皇家气派。
“梁大人,观主有请!”邵康已经禀报出来,笑眯眯望着梁丰。既然公主已经带发修行,在这里就不能再用俗世的称呼,改为观主相称了。
“有劳邵内侍!”梁丰点点头,从邵康身侧直接走了进去。如今身份不同了,不再如同当年一样,见到内侍黄门都要奉承。今时今日。想巴结自己的宦官们越来越多!
进到里间。梁丰有了一丝讶然。里面太简朴了。内外两间屋子,中间房门用珠帘垂挂隔开,青砖铺地,倚窗一张清供,高瓶内斜插一支花朵。梁丰对草本不熟,不认识是什么花儿,只觉花瓣洁白淡雅,和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颇为搭调。增添了三分灵动秀气。
青砖地上三两个蒲团,一张矮几,如此而已。
这时跟在后面的邵康低声说道:“启禀观主,梁大人来了。”
里面窸窸窣窣有碎步走出的声音,梁丰隔帘看见三四个作道装的女侍站立着,然后就是人影晃动,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过来,清启檀口:“判院大人请坐。”正是赵妙元的声音。
梁丰弯弯腰:“多谢观主。”一扯袍子,盘膝坐在蒲团之上。少顷,一个改为道士装扮的黄门奉了一盏茶上来。轻轻放下,倒背退出。
“判院大人请用茶。”
梁丰又谢过一次。伸手端茶喝了一口放下,却静静地不说话。一时室内清静得有了几分尴尬。好像里面的人也没甚话说,外面的也不及,就这么耗着。
赵妙元坐在里面,刚开始还沉静大气,可看着外面那厮气定神闲好像比自己还乐意打坐的样子,渐渐有些着急起来,轻咬嘴唇,小脸隐隐有些涨红。身边几个,都是贴身宫女,最近妙元形迹逐渐大胆,在她们面前也不如何隐瞒心事。这时候眼见主人如此,忍不住都偷偷好笑,互递眼神。
妙元身子越来越坐不安稳,想说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心中暗骂那个呆子,本公主请你过来,有事无事,你倒是问问啊,你问了我才好开口嘛!可是梁丰偏偏不问,眼睛半闭半睁,嘴角居然还挂着些讨厌的笑意。他笑什么?他有什么好笑的?莫非?妙元心里忽然慌乱起来。
这时候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观主,官家遣人送来的诸般杂耍式样,不知如何发落,该放哪里?”还是邵康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活跃气氛道。
话说赵祯那天来参加了清虚观的罗天大蘸,很不满意妹妹如此简薄自己,心道女孩儿家,如此朴素不是好事,估计对今后的心理成长都有影响。因此不顾妙元自己反对,下旨从内府拨了许多精巧物事,绫罗绸缎、脂粉红妆、斗棋连环都有,甚至还有一副梁丰发明,内府精心制做的外国名字叫扑克,大宋呼为斗叶的赌博工具。
赵妙元听说皇帝哥哥给自己赐物事,虽然谈不上不喜欢,但也的确是不怎么喜欢。唯独对这副斗叶钟爱有加,以前她就有的,制做也算精良,本来大宋人就好赌成风,无论男女老少都会玩两把,妙元也不例外。更听说是梁丰发明,那还不抱着睡的说?愈加珍惜起来。
此时听了邵康的请示,知道这奴婢是贴心知己搞活气氛,便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吩咐道:“除了那副斗叶,其余的你们都送回宫里去吧。我在这里清修,原本用不着这些物事!”
“额,还是请观主好歹斟酌一下,官家御赐之物,就此拂了心意,怕是不好。若是观主无暇,让她们跟去挑选几样出来留下,也是好的!”
妙元这才恍然大悟,欢喜起来,少女藏不住心事,登时眉梢含笑应道:“也罢,你们跟邵康去看看,有一二样可以留下的,就留着吧,不要太多了!”
那几个被迫出家的女道士赶紧从地上爬起,躬身稽首道:“是!”这才微微瘸拐着,又很轻盈地出去。娘的,盘腿坐这半天,膝盖都扭痛了的说。路过梁丰身侧,有两个胆子大的就抿嘴偷笑了一下。梁大人双眼瞪着地上砖缝,好像那里面有宝贝似的,对于宫女们的表情,一律视而不见。
又清静了,但这回的清静,却比刚才那种烦躁尴尬和闷热又天渊之别。情形已经反了过来,梁丰心内如猫抓一般开始难受,坐立不安。倒是妙元公主清虚上人**师,却欢喜起来!
“额,观主召臣过来,请问到底有何示下?”梁丰开始流汗,开始发问。
小姑娘在里面小嘴一撇。心道:“哼。怕你不说话。刚才不是挺能的么,那架子摆得,臭屁什么?”
占据了主动,妙元的语气开始轻松欢快起来:“也无甚事,不过既然与判院大人比邻,愿当造访的,碍于有妨,只好请判院大人过来叙叙话。”说吧嘴角上扬。满是戏谑之意。
梁丰心里暗骂:“早知道男女有妨,你把那些人支走干啥啊?”嘴上却恭谦道:“观主恁多礼了,臣早该参见的,也是碍着有妨,所以不敢造次!”话里话外,他也暗示公主,咱们别玩大了好吧?
赵妙元偏偏就要玩大的。费了那么多事,动了那么多小脑子,明里暗里都被身边的人笑得无所谓了,岂能轻易放过这厮?
“上次求你家两位娘子丹青墨宝。不知完成也未?”她不接梁丰的话茬,另起炉灶问道。
“这个么。臣还真是不知。最近案牍繁杂,没有注意。回去臣一定催促拙荆,不敢误了观主的要紧事!”梁丰忙答道。赵妙元却满不在乎:“细细画来也无妨,欲速则不达。不过到时候真要劳烦探花大人亲笔题句,放算得上圆满!”
“这个没问题,臣一定办到。”
“办到?呵,探花大人莫把话说得太满了,怕万一办不到呢?”赵妙元忽然有些难过起来。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为啥,就是觉得心口堵,鼻子酸。梁丰听她语气,大敢郁闷,题个诗有什么难的?自己又不是宋丹丹家隔壁吴老二,脑血栓擦地板的说!只好赔笑道:“不知观主有甚要求,莫如早点示下,臣也好准备。”
“没什么准备的,我只要你题四句唐诗在画上就成。”
“敢问是哪四句?”
“我要元稹的离思五首第四首!”赵妙元气呼呼道,这个不解风情的呆子。
“噗!”没茶,没茶梁丰还是喷了出来!
作死的节奏啊,真要把这四句写了,满门抄斩!
不过小丫头虽然赌气,题目倒真的十分应景,尤其是最后两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世人皆重其诗前两句,却不知后面竟如同为赵妙元此时心事而专写一般,果然是修道为君之意!
梁丰苦了脸:“公主,且莫戏耍小臣好吧?”他是真急了,不叫观主叫公主了。
“我就要!”
“你要你要你要,你就知道要,你到底要什么?”梁丰忽然心中一阵无名火起,腾地站起身来,压低了嗓子吼道。
“帅!”
赵妙元一丁点都没被吓着,反而脑海里蹦出这个字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一向温柔贤淑,知规守距,从小跟在亲娘身旁,被那个吓怕了的李顺荣调教得不敢走错一步路,不敢说错一句话。可是偏偏遇到眼前这个短命鬼,就什么都忘了!
若干次泪流不止,都想认命,横竖尚一个驸马,自己过日子去。可是每到此时,那个在蕤风亭含笑看着自己的潇洒面孔就不由自主地浮现脑海。饱受封建礼教熏陶的赵妙元固执地认为,哪怕是暗恋,自己也要从一而终,不能对这个心上人有半分背叛!
我靠,要是梁丰知道她这糊涂心思,一定哭笑不得,说不定还赏她两个耳光:“醒醒吧妹妹,真是没见过世面,人家后世都有结了婚备胎四五个的,你就这么不靠谱地喜欢一个人,还要守着?”
时代的巨大鸿沟,估计梁丰是永远不懂这种感情了。他可以理解三从四德,可以理解好女不嫁二夫。可怎么能理解一个女孩子,为了自己心中这份情怀,如此认真,如此执着?
梁丰的霍然站起,无意中捅破了妙元心底最后的坚持。
哗啦一声,帘子一分为二,梁丰眼前,出现一个对襟宽袖道袍,头戴黄冠,柳眉入鬓,亭亭玉立的女孩子!杏眼含泪,又是伤心又是倔强地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