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亦兰神色轻快的走在街上,两个多月来她不但对平陵的情况已经十分熟悉,在心态上,她也自认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半个平陵人。
楚亦兰是常务副县长,所以在很多工作上她就需要对整个平陵有个更加深入的认识,虽然早在几个月前听说自己会到平陵工作,她就已经收集了不少关于平陵的相关资料,但是那毕竟都是些纸面上的东西,其中很多有着明显的假大空的痕迹,做为一个曾经长期与文字打交道的市委副秘书长,楚亦兰就更清楚其中水分。
所以在来到平陵之后,楚亦兰完全按照父亲早先吩咐的那样,认真观察,仔细研究,低头做事,谨慎表态。
对于不熟悉的情况,楚亦兰从不轻易发言,在常委会上,除非是被点名问到,楚亦兰就扮演一个忠实听众的角色,即便是在涉及一些决议的投票表决的时候,她大多也是就事论事,并不搀和进平陵的派系斗争当中去。
这让很多她当初刚到平陵时猜测不已的人感到很好奇,特别是和一开始楚亦兰表现出的那种略带强势的态度相比,人们更是觉得这其中要么就是有什么原因,要么就是楚亦兰只是个外强中干,眼高手低的人。
不过想想也是,,只要安安稳稳的在平陵混上两年,以她的靠山和做为女干部的优势,估计不到三十岁就能提上正处,然后略微操作一下,就可以重新混回太华,或者干脆直接进省城彤阳。
想来三十来岁的处级女干部,在彤阳那种深不见底的地方也不会引起什么太大的注意力,接下来自然就是顺风顺水的平步青云。
这么一想,人们对楚亦兰保持低调的态度也就明白了不少,甚至在一些人想来,楚亦兰能就这么混过这两年镀金的日子也是件好事。
你楚大小姐靠山强劲,连省长都给你垫过话,我们平陵是个小庙,虽然不能不供你这尊大菩萨,只要你消消停停的熬过这两年,别人也不会自找没趣的去得罪你。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少,杜言也是其中一个。
对楚亦兰这种典型下来摘桃子走过场的干部,很多人是抱着能不得罪绝不得罪的心思的,毕竟人家下来就是混资历的,和你本地干部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冲突,大家相安无事处两年,很快也就过去了。
说不定以后再见面,你还原地踏步,而人家早已经是领导。
所以,谁如果自己想不开去找那个麻烦,就是脑子有些毛病了。
对平陵干部们的心思,楚亦兰很清楚,她知道这些人对自己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即便是在县委班子里,也普遍有着这种想法。
两个月下来,楚亦兰发现平陵的班子似乎并不如当初想的那么矛盾重重,泾渭分明。
实际上自从郜克视察之后,李培政的日子变得好过了不少,郭松林虽然是任树强的人,但是他显然并没有任树强那种直接把强势表露在外面,甚至当成盔甲穿般的那种气势,郭松林更多的是喜欢怂恿别人去为自己冲锋陷阵,所以现在李培政一表现出异于以往的气势,再加上他做为县委书记的原有优势,郭松林自然就收敛了不少。
更何况郭松林已经听说,似乎市里的气氛也有些异样,在前几次的市委常委会上,“崔婆婆”居然一反常态的表现出难得的进取之心,而做为市长的任树强却反而中规中矩,没有和崔建斌发生冲突。
这让郭松林固然因为心中疑惑变得更加谨慎,却是让李培政有了更大的信心。
总的来说,郜克的视察给太华的官场的确带来了某种变化,至少原来那种一方强势的格局,似乎已经逐渐被打破。
正是在这种时候,楚亦兰开始行动了。
刘老肥的忽然失势让很多人盯上了县政法委书记这个位子。
虽然前几年一段时间政法机关的地位有所下降,甚至连原来的各地政法委也被降格,变成了政法小组,有的地方政法小组的负责人甚至进不了常委,但是随着国内外局势的变化,政法机关的重要性再次得到了重视。
这么一来政法委书记位子也就成了几方角逐的战利品,不过人人都知道,因为老胡资历尚浅,显然是没机会当上这个政法委书记,所以人们的眼光就都不由转向县委里其他几位常委。
除非上级从上面下派一位,否则不论是谁,如果能兼任这个政法委书记,都显然是如虎添翼大权在握,一想到这个,原本安静了两个来月的平陵官场,就又变得沸沸扬扬起来。
远远看到一辆蓝鸟停在丁秉先家的门口,楚亦兰不由一愣。
日产的蓝鸟车在这个时代虽然不算是最顶级的豪车,可对绝大多数老百姓来说,却依旧是高不可攀的象征,特别是代表着豪华的欧系车还没有完全占据市场,而各级政府还没有确定行政用车品牌标准的的那个时候,蓝鸟这种日本车就成为了普通民众心目中财富,地位的象征。
即便是在太华市,这么一辆车也多少有些扎眼,更何况是在平陵。
丁秉先为人一向低调,虽然最近开始变得逐渐活跃起来,可即便这样,上上下下的人对丁秉先的依旧颇有好感,至少在县委院里,还没听人说过有关丁秉先的坏话。
现在看到这样一辆蓝鸟,楚亦兰多少感到有点意外。
丁秉先的家,楚亦兰来过几次,说起来她倒是很羡慕丁秉先那种不为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性格,只是楚亦兰也很难理解,丁秉先怎么能在这纷纷扰扰的斗争中始终保持这种淡泊不羁的性格的。
虽然看到了蓝鸟车,不过楚亦兰还是上前敲响了丁秉先的家门,想来能光明正大的开着这么辆扎眼汽车上门的人,估计也没什么可避讳旁人的。
随着脚步声传来,院门打开,看到站在门口的楚亦兰,丁秉先的妻子露出了笑容。
“楚县长来了,快进来,外面热。”丁秉先的妻子姓戴,在县一中教学,丈夫身份地位的变化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大的影响,虽然县一中的领导之前曾经试图给她调换一下工作,却很快就被她以喜欢带学生的名义婉言谢绝,所以如今她还在县一中教课。
“戴姨,丁叔在家吗?”虽然不是外人,可楚亦兰还是依着规矩问道,只是声音略微放低,如果里面有其他人,倒是也听不到。。
“在,家里正来客人,说起来可能你们还认识呢。”
戴老师笑盈盈的请楚亦兰进了院子,不过看到和丁秉先坐在葡萄架下正向着门口望来的苏倩,楚亦兰不由又是一愣。
还是在新区的时候,楚亦兰见过苏倩,不过那时候她只知道苏倩是新区请来的外地投资商,虽然也隐约知道这个漂亮的年轻女人似乎和杜言有些关系,不过她并没有太过重视。
可是现在看到苏倩在丁秉先的家里,楚亦兰就有些奇怪了。
“亦兰来的正好,”丁秉先和苏倩一起站起来迎向楚亦兰“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听到丁秉先对自己的称呼,楚亦兰又是感到一阵奇怪。
虽然在当初任职时的接风宴上,楚亦兰公开的称呼丁秉先叔叔,表示了两人之间不同一般的关系,但是在平时除非私下,两个人还是相互称呼职务,更不用说是当着外人的。
现在丁秉先当着苏倩的面以长辈的姿态开口,看来这个苏倩似乎和丁家的关系同样不一般。
“丁叔您不用介绍了,苏小姐我认识,很让人敬佩的女强人嘛,”楚亦兰笑着伸手苏倩握在一起。
所谓漂亮的女人天生就是敌人,楚亦兰虽然不是那种喜欢和别的女人较劲的人,可是看着衣着虽然简单,却透着一股少有气息的苏倩,她还是不由认真打量,同时心头忽然莫名的闪过杜言的影子。
这么漂亮的女人,不知道和那个小流氓是什么关系。楚亦兰暗暗琢磨。
“亦兰,看来你虽然认识,可还是不大清楚,苏倩是杜言的未婚妻。”丁秉先微微一笑,楚亦兰和苏倩的意外见面让他觉得是个机会,因为这两个月来丁秉先隐隐发现,她和杜言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如当初想象的那么顺利,至少从楚亦兰这里看,似乎有些故意较劲的意思,所以丁秉先想着也许可以通过介绍苏倩,让楚亦兰和杜言之间变得融洽些,毕竟女人之间更容易沟通
听到丁秉先的介绍,楚亦兰就是一愣,她略感意外的看了一眼苏倩,心里一边琢磨着“这么好的女人怎么就让那个癞蛤蟆给吃进肚子了呢。”一边露出恍悟的神色,和苏倩寒暄着。
丁秉先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年轻女人客气而又略带疏远的搭讪着,同时他的心里则在回忆之前苏倩对他提出的那些建议。
也许那实际上是杜言的想法,不过即便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错,可是按照规矩,这话还是苏倩自己说出来比较好。
又聊了几句之后苏倩起身告辞,看着走出院门的苏倩背影,楚亦兰还略感可惜的摇摇头,她真不知道这么能干而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就是那个小流氓的未婚妻。
如果不是知道看着苏倩在每当提到杜言时脸上就不由自主的露出那种透着光彩的喜悦,楚亦兰真怀疑那个小流氓是不是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才骗到了苏倩的芳心。
不过这些不找边际的想法也只是在她脑子里微微一闪,随着丁秉先向她示意重新坐下,楚亦兰的脸上就露出了询问的神色。
杜言的未婚妻登门拜访丁秉先,这原本就不太正常,如果说是两个人要结婚了登门邀请客人,也绝对没有一个人的,更不会由女方上门,
不论是杜言做为县委常委,还是苏倩做为投资商,以两个人中任何一个的身份来拜访丁秉先,都足以引起楚亦兰的注意,更何况那两个人居然还是未婚夫妻。
“苏倩这次来是向我提议,她想在平陵投资建立一个大型的四季蔬菜市场,覆盖附近一些地区的蔬菜批发运输,”丁秉先对楚亦兰说。
“这不见得是苏倩的想法吧,”楚亦兰一双漂亮而略显凌然的凤目微微一眯,随后问到“这么一个市场的规模一定不小,他要把整个太华地区的蔬菜批发行业都抓到手里?他倒是野心不小,不过哪来那么大销路?杜言是不是有点凭空想象了。”
听着楚亦兰的话,丁秉先向她看了一眼,心里略感无奈。
原本以为以杜言和楚亦君的关系,以及杜言与楚家站在一条线上的原因,这两个人即便不是精诚合作,可也应该是关系融洽,但是丁秉先很快发现,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两个人之间似乎始终不太对路,
而且随着楚亦兰渐渐在平陵站住了脚,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这两人之间那若有若无的隔阂也渐渐的明显起来,这种隔阂虽然还不至于影响到工作,可总是不太好的一种迹象。
甚至就在平陵的干部中,已经有楚副县长和杜主任之间不太对路的谣言了。
现在一听楚亦兰带着明显质疑的口气,再想想自己在听到苏倩提出的建议后同样也有这样的疑问,丁秉先继续说道:“这个想法可不止是太华的市场,苏倩对我说,这个蔬菜市场将来要面对的,是包括太华,庆丰还有临池在内的整片三省交界,然后是辐射三省内地。”
楚亦兰有些愕然的看着丁秉先,她实在没想到杜言有这么大的野心,原本在她想来,一个太华地区的市场已经有些过分,可看杜言的意思,根本就是要把这个想象中蔬菜市场变成内地几省的一个大型批发集散地,这让楚亦兰先是感到意外,随后就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丝嘲讽。
“他的野心是不小,可未免有点太异想天开了,”楚亦兰略带不屑的抿了一下嘴唇“丁叔,我真奇怪,怎么就有人说他多有能力呢,你这么说,我哥这么说,连我爸也提到过他,可我看这个人纯粹就是整天不找边际的做梦,那么大的市场他怎么做起来?哪来的货源,怎么运输,怎么能保证人家肯买他东西,还有就是庆丰和临池都已经出了咱们河西省,他以为在人家那里也能象在河西似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听到楚亦兰最后一句话,丁秉先微微瞥了她一眼。
丁秉先不明白为什么楚亦兰对杜言会有那么大的成见的,这甚至已经多少影响到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而在丁秉先印象里,楚亦兰虽然年轻,却因为从小就受到楚平的影响熏陶,是不该轻易因为个人原因有这种情绪化态度的。
“丁叔不说这个了,我来是想和您说一下我的一个建议。”楚亦兰想起自己来找丁秉先原意,就把关于杜言的事扔到了一边,反正那不过都是那个小流氓自己的异想天开,她犯不着为这个浪费时间。
楚亦兰说着兴致勃勃的从包里拿出一份材料递给丁秉先,说起来她可不只是想在这个常务副县长的位子上混两年。
关键是楚亦兰不但有着想在平陵大干一场的念头,她还惦记着借着这个机会在平陵完成简历里第一个完整的台阶——当上一任县长,甚而是一任县委书记。
丁秉先看着楚亦兰带来的材料,那是一个看上去规模不小,同样雄心勃勃的计划,这让丁秉先更加肯定楚亦兰的心思应该是不止想在平陵的这几年默默无闻。
其实想想也明白,以楚平的作风,即便是面临那么大的困难时依旧提出了联省铁路计划这种险些撼动了某些人根基的大手笔,他的儿女怎么也不会是那种平庸之辈。
丁秉先心里想着不由暗暗感慨,以楚平那种已经身居封疆大吏的身份,一旦因为不被某些人所喜,也依旧难免黯然隐退的命运,这国内的政治环境之险恶可见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以为楚平的万丈雄心就此没了着落的时候,却又忽然峰回路转。
现如今不但楚平的联省铁路计划被郜克重新提出,楚平的儿女也在不得不低调很久之后,终于可以一飞冲天,甚至连丁秉先这些早先楚平的部下,也跟着有了重新一展抱负的机会。
丁秉先一边心里想着一边随手翻着楚亦兰的那些设想,就在他大体看过之后准备合上那些材料时,丁秉先的手忽然顿住。
他仔细的顺着一行引起他注意的文字一路看下去,当看完之后,丁秉先的双眉不仅微微皱了起来。
“丁叔,您认为这些计划怎么样?”楚亦兰笑着问,她其实已经注意到丁秉先脸上的变化,不过她却认为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重要的是,这一切她早已经提前找人论证,所以虽然知道丁秉先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可她依旧相信,只要自己理由充足,丁秉先是会支持她的。
“整个计划还是不错的,考虑到了今后几年经济发展的趋势,特别是未来全国基建项目上大量使用各种化工材料取代传统材料是个趋势,这方面我看到过一些相关的报道,”丁秉先一边点着头肯定,一边心里琢磨该怎么和楚亦兰说“在我们平陵引进一家大型化工厂,这个对我们也的确有这方面的优势,毕竟我们有做为传统重工业基地的基础,在这方面经验还是比较丰富,更重要的是我们拥有相对丰富的资源,可以很大程度上形成成本优势。”
听着丁秉先例数自己计划的好处,楚亦兰却只是面露微笑的看着他,她知道丁秉先很快就要说那个“但是”了。
果然,在做了一番肯定之后,丁秉先的神色慢慢严肃起来,他认真的看着楚亦兰,略微停顿一下之后无奈的说:“整个计划的确很好,不过你这个化工厂的选址是不是能重新考虑一下?”
看丁秉先终于说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楚亦兰笑着点点头。
“丁叔,我知道你可能会认为我这个选址有些任性,不过这个建议是经过专家论证的,”楚亦兰微笑着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就在忙这个,我把相关资料给专家看了之后得出的结论是,要想建立一座年产五千吨的大型乙烯化工厂所需要的条件很苛刻,除了需要足够的土地,还有要有充足水源便于循环。这方面我们平陵有小青河,可是考虑到其他一些因素,专家一致的意见是,最好的选址地点,就是平陵的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