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的杜言的话,邱支书的脸上霎时一呆。
邱家坳几乎都是姓邱的,虽然有几户外来姓氏,可人数不多,邱支书大名叫邱连福,是个扔大街上不会有人看第二眼的普通人,虽然才四十出头,多年的劳作让他看上去比实际的年龄大上不少。
对邱支书来说,以前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镇长,如果不是因为分段抗洪包干,杜言做为包干人几次下来查看大堤情况,他和这位年轻的“县太爷”根本就没机会见面。
即便是这样,其实在邱家坳人的眼里,这位“杜主任”究竟和镇长哪个大,很多人也分不清楚。
而在一些老人眼里,眼前这个还一脸娃娃像的后生,显然和平时高高在上的镇长比不了。
“杜主任,这个,是不是要和茅镇长商量一下?”邱支书懦懦的问。
杜言一皱眉,他倒是没想到这个邱支书居然对自己的命令提出质疑,随后他就意识到,在这些普通乡民眼里,县委领导离他们实在太远了,远得也许和听到什么首都中央差不多,而能决定他们命运的,却往往是平时经常能够见到的那些当地干部。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这种现象虽然无奈却也是事实。
“立刻把茅镇长找来,这种时候他在干什么?!在家里抱老婆吗?”杜言故意用略带粗鲁的口气喝问着,因为在基层工作过,他很清楚这些乡镇干部的工作作风,什么领导风范,不行于色这些官场惯例在基层根本吃不开,最基层的干部们平时作风粗鲁开口骂街也就罢了,有时候上手打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虽然杜言不会这么干,可为了震慑住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乡民,他也只能拿出当初在大青乡时的那套。
虽然见杜主任发了脾气,可邱支书倒是心里一松,这才是咱老百姓熟悉的干部嘛,那些县里的官老爷们一个个的太阴,咱看着心里不踏实也舒服。
杜言没有等茅镇长赶来,而是首先上了大堤。
看杜主任上堤了,邱支书一边吩咐人们立刻去找茅镇长,一边让其他几个干部去村里挨家挨户召集壮劳力,毕竟虽然年轻也是“县太爷”,真要是惹急了杜主任,到茅镇长那里一告状,惹得茅镇长生气折腾自己一下可就是不划算了。
大堤上这时有一些正在值班的村民正来来往往的忙活,看到这个,杜言心里稍微松了一下,虽然小青河多年来没有太大的水患,不过每到汛期,当地人们还是负责的,毕竟大堤后面就是自己的家园,虽然不太相信小青河就会在自己这段出了事,可小心为上总是好的。
见到邱支书和个年轻人上堤,一个年轻人就跑了过来。
“三伯您来了,有事啊,这谁啊?”年轻人一边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汗一边问,同时顺便看了看杜言。
“没大没小的,这是县委杜主任,还不快点打招呼。”邱支书向年轻人一使眼神,接着回头向杜言露出个笑容“杜主任您别见怪,乡下孩子没怎么见过世面。”
“杜主任。”年轻人微微撇撇嘴,虽然脸上不以为然,不过却是很听邱支书的话,这就是典型的基层农村,有时候上级领导在普通群众眼里的威望,远远不如村子里的长辈老人。
杜言这时却是顾不得这些,他紧皱双眉看着明显比平时的水流变得湍急许多的小青河,然后向那个年轻人一招手“拿个筒子来,快点。”
年轻人一愣然后立刻转身跑到一堆防洪器材边找了个铁桶跑了过来。
杜言让人用绳子拴着铁桶顺着河边顺了下去,当把桶拉上来时,看着里面浑浊的河水,即便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邱支书也有些脸色变了。
“这,小青河的水从没这么浑过啊,这是怎么了?”邱支书不安的小声说。
“上游大青河溃岸了,”杜言沉声说,接着他回头厉声喝问“茅镇长呢?怎么还没来?!”
“我来了,杜主任,我来了!”随着一声气喘吁吁高声叫喊,一个脸色发黄中年人蹒跚着顺着临时踩出的台阶爬上了大堤,看到杜言脸色难看的望着他,茅镇长心里不由一阵打鼓“杜主任,我,我刚才打了个盹。”
看着茅镇长脸色发黄的样子,杜言倒也不好说什么,他倒是听说过之前茅镇长大病了一场这才痊愈没多久,再说按照往年的防汛经验,现在的确已经是平陵汛期警报解除的时候,甚至如果再晚两天,连县里的临时防汛指挥部都要解散了,这也的确不能全怪茅镇长。
“老茅,你已经听说了吧,”杜言神色严峻的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立刻组织群众上堤做好准备,还有要尽量把能调集起来的物资都集中起来,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
杜言说一句茅镇长就点一下头,然后看杜言没有吩咐了,连个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跑。
看到茅镇长这种做事不拘小节的态度,杜言心里倒是略微舒服了一点,都这个时候了,如果茅镇长再来个请示汇报的,杜言那就真有种想一脚把他从大堤上踹下去的冲动了。
茅镇长以前是郭松林提上来的,因为这个,茅镇长平时不是很卖杜言的账,可是在这种时候,任何私人或是小团体的利益变得微不足道。
阴沉的天空铅云密布,那种黑黑的感觉似乎整个天穹就要塌下来似的,随着一阵透着潮湿的疾风吹来,包裹着硕大雨点的急雨眼看着如一条铺天盖地的幕布般由远及近向着大堤上倾泻而来!
“杜主任,壮劳力都上来了!”邱支书回头向堤下看了一眼然后对杜言大喊着,可他的声音立刻就被越来越大的雨声吞噬了。
“让大伙上堤!”
杜言一声大喊,他顺手把粘在身上又闷又热的雨衣甩到身后,然后迈开步子沿着大堤向前走着。
到了这时,邱家坳的人已经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不只是青壮年男人,甚至连女人都已经从家里跑出来,人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相互呼喊着,叫嚷着在大堤上奔跑忙碌。
河水变得越来越浑浊了,这让站在河堤上的人们感到不安,多年来小青河因为比较特殊的自然位置,污染程度并不严重,而这种看上去夹杂着大量淤泥,沉沙,还有各种杂物顺流而下的局面,更是从没出现过,看到这种情景,不要说没经历过的年轻人,就是一些经验丰富的老人也不由脸色发白。
看着在混沌的河水中不住沉浮,如同从水下探出头颅的怪兽似的树木的断枝残干,杜言回头对神色紧张的茅镇长说:“茅镇长,让大家立刻把准备的粗石料尽快运上大堤,必须防备河里的那些杂物可能会直接冲击堤坝。”
“好,”茅镇长点点头,刚要回头吩咐,不远处的堤岸上忽然响起了一阵惊恐的大喊:“不好!快看!”
杜言立刻循声望去,却是发现顺着湍急的河水,河当中一条破烂倾斜的硕大木船正起伏不定的顺流而下,每当浪头卷起,已经没了船头的木船就会高高的扬起船头,同时插在已经破碎了一个大洞的船头上的大半截透着狰狞的三角钢,就如同怪兽的独角一般上下起伏,循河而下,向着大堤撞来!
“小心!”杜言大喊一声向着那段河堤跑去,可是还没等他跑到,随着一声夹杂着无数喊叫和扭曲的钢铁与石头相互碰撞摩擦发出的可怕沉闷声响,一阵令人无法站稳的巨大震动,一下把杜言向大堤外甩去!
“杜主任!”一直跟在杜言身边的司机发出一声变调的大喊,他伸手想要拉住杜言,却是根本够不着,看着杜言的身子向大堤下滑去,司机吓得吼了一声“救命啊!”
“穷叫什么!”杜言愤怒的喊声从下面出来“拉我上去!”
到了这时司机才发现,杜言的雨衣挂在了一块探出在堤坝斜坡上的尖石角上,雨衣已经扯出了一条很大的口子,如果再撕开一点就完全扯成了两半。
司机立刻喊人手忙脚乱的把杜言拽上了堤坝,脚下刚一落地,杜言立刻向着那段被破船撞击的堤坝跑去。
“杜主任,撞堤了!”之前和邱支书打招呼的那个年轻人喊着跑了过来“您看看,那玩意镶进堤里了!”
杜言顺着年轻人指的方向看去,却见之前那条破船已经断成两截,前面一截带着三角钢的部分直直的陷进了大堤下面的石堆当中,剩下的一截则因为巨大的惯力被抛到了河堤外面的斜坡上,正随着一**汹涌而来的河水来回翻滚。
“有人受伤吗?”杜言大喊着,他这时最关心的是这个。
“有一个骨折了,还有几个轻伤,”年轻人回答,接着他不由自主的说“幸亏这船不大,人又都是摔到堤里面,要不可就悬了。”
“这次是走运,下次就没这么好的事了。”杜言闷闷的回了一声。
大青河上游大面积溃岸,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而溃岸导致的水位上升固然是万分紧急,更危险的是,随着溃岸夹杂在洪峰里的大量泥沙石头和各种大大小小顺流而下的杂物,才是更加可怕的威胁!
在那种将近几百万吨水流的巨大力量裹挟下,那些杂物就如同锐不可当狂虫猛进的野兽般向着下游冲来!
这样的力量谁能挡住?又用什么来挡?!
杜言心里不由想起了几年之后南方的另一场大洪水,在那次堪称近几十年来最大的洪灾中,正是那种上游溃堤时的各种夹杂裹挟,对下游的堤坝造成了更大的威胁,而这种威胁一路下来越积越多,直至终于在某个地方积累爆发!
“这样不行!”杜言看着不停的从下面往堤上搬运沙包石料加固堤坝的群众,他回头向那个年轻人说“去告诉茅镇长和邱支书,让他们立刻来见我。”
年轻人转身跑开,杜言则回头向堤外那已经越来越显出阵阵狰狞,如同河底有一架正燃烧点旺的大锅般翻滚蒸腾的小青河看去。
这时的小青河早已经不是平陵人熟悉的那条曾经给当地人带来风调雨顺和安静平静的小青河,而是一只似乎已经觉醒的上古怪兽般展露出了它可怕的獠牙。
“杜主任您找我们?”茅镇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他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在他旁边,已经有些失了分寸的邱支书这时只会不停的点头。
“老茅,立刻安排村里有声望的老人出面,做好把群众撤出邱家坳河围子的准备。”杜言低声吩咐,他看到茅镇长脸色一变,立刻伸手示意他不要声张“你也看到了,这只是洪峰的前锋,如果后面的来了可能就会顶不住,如果到了那时候再做准备撤离就晚了。”
“可杜主任啊,这撤人的消息一传开可就动摇人心啊,如果真因为这个大伙气一散,那大堤……”茅镇长不安的低声问着。
“大堤一定要尽量保住,”杜言沉声说,他接着回头向旁边同样因为局势如此严峻变得手足无措的邱支书说“邱支书,咱们现在准备的物资抵挡不住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特大洪峰,沙包石料必须随时能供应上来,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东西我要立刻拿到手!”
邱支书满是泥水的脸上忽然一颤,他看看杜言严厉甚至是透着杀气的眼神,再回头看看河湾堤坝下面不远处的村子,稍一犹豫,忽然闷头抓起地上一把铁锹,向附近的村民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吼:“各组当家的都给老子过来!”
有几个村民闻声跑了过来,他们并不认识杜言,除了向茅镇长打个招呼就只是看着眼睛通红的邱支书。
“你们给老子听好了,”邱支书两眼冒火的看着这些村子里小组长们“今天这大堤就是咱们邱家坳命了,保住了什么都好说,保不住就是家破人亡,现在大堤上缺材料,去别的地方运也来不及了。今天我做主,拆房子补堤!”
“四伯,拆房子,那拆谁家的啊?”一个男人立刻问了一句,其他几个人也不由相互看着“四伯,咱乡下盖几间房可不容易啊,房子拆了以后怎么过啊。”
邱支书的手紧紧攥着铁锹,稍微一顿之后,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闷闷的低吼:“先拆我家的!不过我话撂这,材料是越快运到越好,等要东西的时候谁家离堤近就从谁家开始,到那时候要是有人腻味,别怪四伯我翻脸,以后也别想再在咱邱家坳呆下去,咱邱家坳不留那种只顾自己拱窝的埋汰人!”
看着邱支书狠狠的样子,几个村民组长也只能纷纷点头,当他们散去之后,邱支书回头向杜言看了一眼,然后也不说话闷哼一声提着铁锹向着堤下跑去。
“杜主任,您别在意,”茅镇长看到杜言望着邱支书的背影就低声说了一句“村里的干部都这样,火气一上来就不管是不是当着领导面了。”
“茅镇长,咱们一起帮把手去吧。”杜言没有接茅镇长的话茬,而是抓起把铁锨跟着邱支书后面走去。
邱家坳里大多数都姓邱,早年间据说是因为逃荒避难,邱家的祖辈几兄弟从甘宁那边到了平陵,经过将近百多年的繁衍,邱家坳成了当地的一个大村落,虽然后来陆陆续续的也搬进来了其他一些外姓,可邱姓始终占据着压倒性的多数。
走进邱家坳的村子,杜言感觉到了明显的族群村落所特有的气氛。
不能不承认,在这种地方,上级干部的权势官威往往不如当地家族长辈的一声呵斥,可即便如此,当听说要暂时撤出村子时,还是遇到了很大的困难。
而当杜言来到邱支书家门口时,远远的就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女人哭闹声!
“邱连福你个败家的东西啊,好好的家你要拆啊,你这是不想过日子啦!”女人的哭喊声引来院子外面一群看热闹的村民,虽然见到茅镇长纷纷让开,可依旧有人呵呵笑着向里面张望。
走进院门,杜言就看到邱连福手里提着铁锹正和一个挡在房门口的女人对峙。
“你懂个屁!”邱连福对着自己老婆大喊着“要是大水来了啥都没了!那时候你还有个屁的家!”
“那怎么你就非要拆自家房啊?!”女人同样不依不饶,当她看到茅镇长时,脸上先是一滞,接着就咬牙喊着“就当个破支书你就要拆自己家,那这个芝麻官也别当了,我看谁敢动我家一指头!”
“你个死婆娘,你以为现在说不当就不当了?告诉你,现在撂挑子这叫临阵脱逃,轻了进大牢重了就枪毙,你是想让老子掉脑袋自己当寡妇是不是?!”
听自家男人这么一说,女人脸色就不禁一变,她有些恐慌的看向茅镇长:“茅镇长,这是真的吗,我家连福不当这个支书都不行?”
茅镇长没吱声,而是向着邱连福看了一眼。
“少废话,不想老子倒霉就让开!”邱连福脸色通红,伸手一把推开因为他之前的吓唬已经有些发傻的女人,看着自家的几间两层石基,半高虎皮墙的青砖房,随着高高的举起手里的铁锹,在女人的哭声中,他嘴里蹦出一声透着压抑的吼叫:“拆!”
雨一直在下,虽然雨水不大,可是小青河的情况却是越来越糟糕,从上游冲下来的夹杂着大量泥沙的河水已经是混沌一片,远远看去,整条小青河就如同一条不住翻滚挣扎的泥龙般在河道里肆虐汹涌。
杜言站在河堤上密切的注视着远处的河水,和他一样,河堤的各段都有人专门观察着河面上的动静,看着那浑浊的巨大水流,人们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就会有个什么怪物从那泥泞浑浊的河底下露出可怕面目。
“主任,您下去休息一下吧,吃点东西。”司机小声对杜言说。
“给我拿上来吧。”杜言两眼不离河面的说。
司机下了堤坝,可没过一会,他就两手空空急急的跑了上来:“主任,李书记的电话,很急!”
杜言立刻跑下堤坝,之前从村子里临时扯了条电话线出来,又也不知道从哪找了个老式电话机,虽然用起来不方便,可至少能和其他地方联系上了,
“小杜,有个情况我通知你一下,”李培政一听到杜言声音立刻大声说“上游甘宁那边大约中午又出现了一次大规模的溃堤,形成的洪峰可能今天最迟明天早晨就会到咱们平陵,这次可能会更大,郜省长已经亲自赶来咱们平陵,其他人我也都已经通知到了,小杜你负责的那片是个河湾,洪峰在那里很可能会形成一个大冲击的险情,你和我说句实话,能保住吗?”
杜言略微沉吟了一下,到了这时他忽然莫名的想起了那些影视里经常会出现的一句台词。
在以前,每当听到这句台词都会给人一种做作的印象,可是现在,杜言发现自己正是面临着那种情况,而现实要比文学作品更加真实,也更加残酷。
“书记,我只能说不论成败,我与大堤共存亡。”杜言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
这种时候,进退还能由得自己吗?!
“小杜,自己小心。”李培政低声吩咐了一句。
“谢谢书记。”
从电话里听出李培政透着关心的声调,杜言心中闪过一丝暖意,李培政念旧他早知道,可这种时候能亲耳听到这声吩咐,他觉得自己以前算是没有白和李培政主宾一场。
杜言放下电话走出了帐篷,看着乌云缝隙之间透出几道光芒,他的心情却是更加沉重,虽然天气似乎渐渐放晴,可是真正的考验却正在逼近。
杜言走回帐篷,拿过桌上的地图认真看着。
整个河湾就如同一个很大的勺子,邱家坳就在这个勺子最中间的凹处,而四周的地势则是向外翘起,看到这里杜言略微寻思,随后拿起桌上的电话。
“您好,我是平陵县委常委杜言,我向找赵大队讲话。”杜言对着电话里说。
杜言找到了茅镇长和邱连福,听着他的介绍,那两个人的脸上都不由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杜主任,咱们能守住吗?”邱连福低声问,他的家已经拆了,可如果依旧没有能守住大堤,那对他来说打击就未免太大了。
“必须守住。”杜言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尽管他知道这样的话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在和大自然的斗争中,人的力量是何其渺小,而坚信所谓人定胜天或是与天斗与地斗的其乐无穷,不过是极端的浪漫主义,甚至是极端的自我膨胀罢了。
“可是万一?”茅镇长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问了出来,这段河堤里有他分片包干的一部分,如果在这段上出了问题,他也是跑不了的。
“所以要加快步伐组织准备撤离群众,”杜言声音里透出一丝果敢“记住了,不论发生什么事,群众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东西没了村子淹了都没什么,首先要保的是人!”
“可杜主任,这样做万一要是让上面知道了?”茅镇长脸色有些发白的问。
他很清楚杜言的这个话,其实已经是变相的回答了之前邱连福的那个问题,一想到从上游可能会冲下来的那数以千万吨的泥沙洪流可能会瞬间吞没下面的整个村庄,茅镇长原本就不好的身子骨几乎都都快坚持不住了。
可杜言的吩咐同样让茅镇长不安,如果真出了事,这因为擅自撤离导致动摇军心大堤不保的责任,谁承担?
看到茅镇长犹豫的样子,杜言转身走进帐篷,从桌子上抓过一张纸在上面飞快的写着,然后在最后前面之后他把这张纸递给了茅镇长。
“这是我写的一个证明,证明下达命令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你们只是执行人,责任我一个人承担!”
“杜主任这,这算什么?”茅镇长原本苍白的脸上有些发红“事做了就做了,你一个人顶缸充大个的啊?”
听茅镇长一着急就溜出来句粗话,杜言却是微微一笑,他倒是没想到郭松林手下也有这样的干部,仔细想来人还真是奇怪。
“杜主任,我不懂你们领导那套,”邱连福接了一句,他手里依旧提着那把拆了自己房子的铁锹,这倒是似乎成了他的招牌“我让人找村子里的长辈帮着组织大家做准备,我带着人上去守大堤,守住了大家没事,守不住最多一百多斤不要了!”
杜言没再说什么,只是用力一拍邱连福的肩膀,看着邱连福带着几个骨干走上大堤,他回头向茅镇长说:“老茅你别以为劝群众撤离简单,故土难离,你必须尽快做好工作,必要时候就是用点手段都可以。还是那句话,保住人比什么都重要,其他的都是屁!”
听杜主任居然也吐了粗话,茅镇长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说起来因为郭松林的缘故,之前他对杜言多少是带着应付的,可现在看到杜言这种样子,茅镇长的心思不禁有了些变化。
人在忙忙碌碌的时候往往就忘记了时间,当天终于黑下来时,站在大堤上看着堤坝上下点的偏偏火把,油灯,还有远处临时拉的大片灯泡,杜言不由又向着这是已经一片黑暗,如同纷纷张开可怕大嘴的那些浪峰望去。
除了必要几个留在村子里帮着准备村民疏散的,几乎所以的壮劳力都已经上了大堤,而大半天连续不停的搬运沙袋条石和拆下来的房梁木料,已经让一些人累得穿不过气来。
“二松你个怂货,就这点累就躺下了,把折腾你老婆那劲拿出来,少给老子装怂。”一个干部一脚踢在靠石头歇着的一个村民屁股上,他的话引来一通笑声。
“我说六哥,村子里都要撤人了,咱还在这玩命干有什么用啊。”那个村民不满的嘟囔着。
“放屁,”那个村干部抬手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撤人是为了防万一,撤人就不要家了还是怎么地?四大爷把自己家都拆了保大堤。告诉你二松,你小子要是敢事临头上拉稀掉裤裆,别怪六哥我到时候手黑!”
听着村民们熙熙攘攘的喊叫,杜言的心却是逐渐变得异常冷静下来。
他记得有个参加过多次抗洪救灾,经验丰富的干部曾经说过,守堤护坝的时候,人们的激情最容易调动起来,可也正因为这种都已经较上了劲,这种时候要想把人撤下去也是最困难的。
大堤需要守住,可是杜言也不想看到出现无谓的牺牲。
他记得很清楚,在抗击后世那场大洪水时,有一个已经决堤地段的缺口在明明已经无法抵挡之下,却有领导强制下令命令必须严防死守,在那种纯粹是政治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命令下,一大批正是风华正茂的年轻士兵们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最终缺口依旧崩溃,那些还是孩子的士兵们白白付出了他们的生命,而电视上却从没出现他们的身影,有的只是一遍遍的赞美讴歌抗洪战役的伟大胜利。
杜言不想看到那种情景,至少不想自己的眼前出现那种惨剧。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不求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杜言深深的吸了口气,就在这时,他看到顺着河堤下面的公路,两道汽车的灯光闪动着由远及近。
汽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黑暗中车上的人似乎在向人问路,接着车子继续先前开,在杜言所站的堤坝下面的停下。
一个人沿着堤坝缓缓爬了上来,看着那个人影,杜言不禁微微一皱双眉。
“杜主任,你在这儿啊。”楚亦兰的声音在夜色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