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余韵
沙漠在一阵的喧嚣之后，又恢复了寂静。
漫漫的黄沙之间，一只秃鹫悄然飞过。腾起的热气一如往常般汹涌。秃鹰们似乎已经嗅到了血腥的气息。
在沙漠里，这种猛禽的鼻子是最敏锐的。果然随着气味它们找到了心中渴望的食物。
一具具尸体被抬了出来，尸体上就这么用白sè的布一盖，并排的放平在了沙漠的黄土上。然后一层层地叠起来，旁边人不停地挥手想要赶走那些秃鹰。
但是这种畜生，心眼比牛角尖还要细，一旦它盯上的食物，它会不惜一切地去得到。曾经就有一只秃鹰跟着一只骆驼走三天三夜的前例。
在沙漠里，如果你被秃鹰盯上了，那么也就意味着，死神已经在你的背后准备好了镰刀。后来众人干脆放弃了驱赶秃鹰，堆砌起来的尸体成了大概有十余米高的小山。
然后，一把火焰，把一切都焚烧成了焦土，无论是火之国的臣民，还是那些发了疯的人，在这一把火焰下都变成了黑sè的尘埃。
混合进了这万年不变的沙漠中，就像是这万年来，死在沙漠中任何生灵一样。
此时此刻，火之国里，琵琶公主无疑成了最忙的人，虽然现在的她虚弱地简直就像是被风一吹就能倒下的样子，但是只要她站在那里，火之国就不会倒下。
处理的工作做得很快，火之国的人们把城中所有的尸体都运送了出去，然后城墙被简易地维修起来了，为的是以防万一。
广场zhōng yāng的金sè雕塑依旧伫立的，阳光下，雕刻的莫天，腰间的那一道裂痕是那样的明显，而这道痕迹就像是在众人的心中一样。
一个上午的时间，整个火之国就陷在了这种微妙而诡异的气氛之中：沉闷，惶恐，茫然…………
当莫天和菲妮女王赶过来的时候，脸上竟然带着出乎意料的平静！以及隐藏在平静下的，那浓浓的……悲伤！
他们第一眼看到的是城墙上的琵琶公主，此刻的琵琶公主穿着一身素白的衣服，她的面sè简直要比那白衣更加苍白上两分。
直到她的目光见到了莫天和菲妮的时候，她苍白的脸上才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的血sè。美丽的凤眼里，迅速地红润，充满了泪水。
可是泪花始终没有落下，若是在平时，她一定会像是一个孩子一样扑进菲妮的怀中痛苦，但是现在，她没有！
她站在城墙上，缓缓地张开了双臂，火之国的人民们随着公主的动作，也注意到了莫天和菲妮的来到。
没有欢呼，没有尖叫……
有的只是一阵沉默，一阵黯然，不少火之国的人民已经开始低声的啜泣起来，尤其是那些女人们，泪水就像是断线的珍珠一样落得不停，这低低的啜泣声，让这悲伤的气氛变得更加浓烈了几分。
菲妮的眼眶也已经是通红，她看见了倒塌的城墙，她嗅到了这里如同地狱般的血腥味，虽然这一片广场已经被人们用水一次次地冲洗过，她看见了自己的女儿颤抖的肩膀，她看见了火之国人民的泪水。
这位女王，缓缓地走到了琵琶公主的面前，迎着她张开的双手，静静地抱住了她！然后，她就感觉到自己衣襟的湿润。
用手轻轻地抚过琵琶公主的后脑，菲妮用极为温柔地语气道：“琵琶，你做的很好，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你们都是火之国的骄傲。”
女王的声音就像是一阵chūn风一样地吹过去，火之国的男人们都把自己的腰挺的和标枪一样的直！女人们也收起了眼泪，众人开始继续收拾这个被破坏的房子。只要人还在，家就还在。
莫天就这么缓缓地走了过来，他是这个地方看的最清楚的人，也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看到的都要多，在他的眼中不仅仅有血腥，杀戮。
还有那一缕缕的魂魄，众人只看到阳光下，莫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然后他朝着天空挥了挥手像是告别，脸上带着温暖自信的笑容。
那些是火之国人们的灵魂，莫天的确有这个能力让他们再一次活过来，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现在的世界已经不是当初了，在这个发了疯的世界里，莫天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如果让他们再生只是因为让他们再死一次，莫天绝不会做。
然后他走向了琵琶，小丫头第一次没有再见到他的时候扑上来，也没有像是一个八爪章鱼一样抱住他，如果不讲个有趣的故事就不放手让他离开。
她还是在菲妮女王的怀抱里，只是，呼吸声渐渐地均匀起来，竟然……是睡着了。
阳光斜照着少女白净的面容，还有两道泪痕，她的背后，竟然有鲜血缓缓地渗透出来，原来是在战斗之后，她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疗伤，就站在这里了，现在一动，竟然是把背后的那两道伤口又撕裂了。
她就这么带着痛苦，也能在自己母亲的怀里睡着了。
莫天的眼角带着心疼的颜sè，还有……一丝怎么都藏不住的怒火！他的手轻轻地搭在琵琶的背后，柔和的蓝sè符文从他的手心中渐渐地凸显出来。治疗的光芒笼罩着少女的身体，睡梦中，伤口愈合的瘙痒让她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你过来一下。”被莫天点到名字的凤凰族战士忽然一个激灵，连忙一路小跑到莫天的面前。
“把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详细些。”莫天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有些事情，虽然痛苦，他还是一定要了解的，虽然应该是那些发了疯人做的，可是发了疯就是他们犯罪的理由吗？而且这笔账，是要算，往那些人上面的主谋头上去算！
那个凤凰族的勇士点了点头，连忙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莫天，事无巨细。一直到他说到在疯子中那些借机偷袭的人时，莫天才真正露出了怒容。
这个凤凰勇士讲的很快，讲的也很详细，包括小队长的自爆，还有张琪月最后用计谋算计了那个偷袭者的首领。
“琪月现在没有事把？”莫天刚刚问出了这句话，顿了片刻又道：“是林疯子的降临术，就算是我也要花点功夫，她应该不会受伤。”
“嗯，琪月大人现在在休息，我们没有敢打扰。”原来在这一战之后，众人是想执意叫张琪月为女神的，她就像是莫天之后的第二个保护神。
但是张琪月对于神这样的称谓好像很不喜欢，最后，是出于敬重，众人还是决定直接称呼她为大人。
莫天听完这一切，点了点头。然后，又沉默了下来，挥手叫退了凤凰族的勇士。一个人在被攻破的城墙边上缓缓地走过去。
他想到了，这里会有毁灭，也亲眼见到了东天庭和西昆仑的毁坏，相比起来，火之国还算是幸运的，他们在琵琶和张琪月的帮助下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危机。
这是该庆幸的事情，可是莫天打心底里没有找到庆幸的感觉，他就这样站在破碎的城墙边上，站了很久，rì落的斜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
从昏迷中醒来，从窗外投来不知是哪时的天光，还有那种沙漠了固有的干燥空气，身体下面柔软的触感有一点让她做梦的感觉。
印象中，自己是倒在母亲的怀里，但是从现在感觉就知道，她已经是在自己的床上，这种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就像是平时任何的平常的一天。
但是琵琶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伴随着身子空荡荡的饥饿与疲乏，还有深深地痛苦，以及……就连沙漠的阳光都不能驱散的yīn影，她迟迟不愿意睁开眼睛。
直到有一双温暖熟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心，她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坐在床边的……是她的母亲。
这是菲妮第一次没有穿着雍容的红sè或者是金sè，而是一身白衣。
她的手里，还端着一碗热粥。
看到琵琶醒过来之后，把手中的热粥递了上去，然后一勺到嘴边吹了吹，俯过身来，给她喂了进去。
在琵琶有记忆的时间里，母亲这么温柔地喂自己吃饭还是第一次，哪怕是很小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做过，忽然之间遇到的母爱的温暖，让她心里的yīn影一下子被驱散了不少。
再喂完只在一勺饭之后，她拿起一旁的纱巾来擦了擦琵琶的嘴，然后握起她的手贴在了自己脸颊上，柔和地笑了笑。
自己的这个女儿，是真的长大了啊。
“母亲，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一切都在好转了，城墙已经修好了，莫把火之国的阵法再一次地加固了。周围的疯子都被驱赶了。”
“……我睡了多久？”
“没有多久，才是一夜。”
才只有一夜嘛？琵琶只感觉这一觉仿佛已经睡了很久很久的时间，就像是从她很小的时候开始一直睡到了现在。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事情有很多，印象最深的一个是和莫天结婚了，她从小就想做莫天的妻子，哪怕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有多么的深爱他。也或许就是因为她的母亲是这样的深爱他，才会让自己也这么去深入地了解他。
可是莫天就是这么一个男人，你越是了解他就越是容易爱上他。可是这个梦做到最后，她又不想莫天结婚了。
因为她梦到了很多很多人，都是火之国的人，这些臣民就像是她的孩子一样，她不忍心放弃这些臣民跟着莫天走。她真的是越来越懂自己的母亲，也明白现在她能义无反顾，是因为她把火之国交给了自己，而自己是真的爱着火之国的，爱里面的每一个人，就像是爱自己的孩子一样。
或许等到哪一天，自己也能找到一个人帮助自己照顾火之国的时候，她就能这么义无反顾了。
“母亲，你说过，等我真的长大的时候，就告诉我，我……父亲是谁，现在……我觉得我有资格知道了。”
菲妮女王看着她，柔和地笑着，坐在她的床边，双手从她浓密发黑的发髻穿过，顺滑地一路滑了下来：“是啊，我的小女儿，终于长大了。”
菲妮女王抹着琵琶的小脑袋，思绪似乎有些飘飞起来了。
原来这件事情她还一直记得啊。
自己当初为了找出母亲是谁，孤身一人前往了圣火界，那样不顾一切的劲头，比起女儿的执念来不知道要重上多少。
半天，才忽然回过身来，看着女儿有些期盼和害怕的目光，轻轻一笑：“人老了，就容易胡想。”
“母亲才不老呢？”琵琶轻轻靠在她怀里，甜甜笑道：“还是一个大美人。嘻嘻。”
“就你嘴甜。”
“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去问问那些火之国的人们。”琵琶道。“要不，你去问问莫大馆长，看他是不是嫌弃你已经老了。”
“他敢？！”菲妮女王白了自己怀里的女儿一眼，用手指抵着她的额头：“小鬼，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莫天的玩笑你也敢开，你就不怕他是你的父亲啊？”
“才不怕，你早就说过他不是了。母亲是不会骗我的对不对……”琵琶吐了吐舌头，细长的睫毛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说全然不怕那是假的，不过她心里隐隐还是有些期盼的，如果是，她该高兴，还是应该失落。爱上自己的父亲？或许是每一个少女都会经历的时期，一个好父亲很容易就被自己的女儿当做是未来的好丈夫的标准。
毕竟世上，除了父亲，还有哪个男人会不求回报，无微不至地关心你呢？
“嗯，他不是。”从菲妮女王的口中听到了这个答案，琵琶还是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其实，你的父亲……”
……
一对母亲在房间里面，聊了整个一个早晨，直到了中午的时候，才有火之国的人专门去房间里面叫她们吃饭。
琵琶公主出来的时候，心情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虽然多少有些疲惫，但是上扬的眉毛却隐隐透出了她心中的喜悦。
这个小公主现在的心情好极了，知道了这么多年想知道的答案，答案的结果甚至比她想要的任何一个都好，怎么能不让她开心呢？
“莫……大哥在哪里呢？”琵琶公主问了一句，脸上有淡淡的红晕。此时她的称呼也不像是莫天，大sè狼这样的没有礼貌了，或许是因为被菲妮女王指导了之后，竟然是很尊重地喊了一声莫大哥。
只是这辈分？
一旁的凤凰族战士低头回答道：“莫大人现在还在广场上。”
“他还在看着那座雕像吗？”菲妮女王问道。
“是的。”
“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琵琶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眼里带着迷惑不解的神sè，广场zhōng yāng的雕塑岂不就是那一尊莫天和菲妮女王相拥的雕塑，为什么他一个人要看着自己的雕塑这么久呢？
“嗯，中间莫大人还去看过了一次琪月大人，吩咐了我们一些关于城墙重建的事情，回来之后就一直看着那雕塑，我刚刚想请示女王陛下，我们是不是要叫莫大人一起过来吃饭……”那个凤凰勇士小心翼翼道。
菲妮女王想了片刻道：“随他去吧，不用管他，你叫大家先吃饭。”
其实莫天这样修为的人是早就不用吃饭的，只不过平时他最好口舌之yù，尤其是好饮酒！所以一般酒桌饭桌上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为了他，火之国的人们还特意把深藏的美酒都搬了上来。
“不行，母亲，我们还是去叫他……莫大哥吧。”琵琶公主撒娇似地扭着菲妮女王的手腕，她现在很想看到莫天。
菲妮无奈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叫他是不行的，但是我们能去看看他。我不知道莫在做什么，但总觉得是很重要的事情，我还是不要打扰他好。”菲妮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女儿的小女子心思。
“哦，好吧，那就去看看，那个混……莫大哥在干什么。”‘蛋’字没有出口，称谓这种东西，要是变成了习惯，再改可是很难的事情啊。
母女两个人就这么挽着手臂朝着火之国zhōng yāng的广场走去，一路上，火之国的民众纷纷行礼，以他们最尊敬的心。
这一对母女，若是不出去，恐怕会被认为是一对姐妹花吧，年长之人成熟妖娆，带着三分贵气，年轻些的青涩活泼，可爱又不失灵动。
就是这两个我见犹怜的弱女子，默默地守卫了火之国数百年，让这一方净土上的人得以安家。
在众人目光的簇拥下，母女两人看到了那尊十米高的金sè雕像，也看到了雕像下的莫天，只见他仰着脑袋，静静地看着那座雕塑腰间的一道痕迹，那里正是被疯修士用灵宝擦出来的痕迹，虽然只有一寸的深度，在阳光下却显得极为刺眼。
“母亲，莫大哥在看什么？”琵琶有些不解。
菲妮女王也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莫天从来到火之国见到这里的一切后，整个人就变得有些奇怪，他的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困扰着他。
而那种东西，只有靠他自己才能想出来，菲妮只能在身边陪着他，在他感觉寒冷或是孤单的时候，第一时间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
“好了，莫要管他，我们去吃饭就是了。”菲妮挽着琵琶的手，其实她的心里是极想要留在这里的，只不过她知道如果她不到场，恐怕整个火之国的人民众都要饿肚子了。
“等等，母亲，你看……”琵琶公主轻呼了一声。
因为一直静静伫立在那里的莫天，忽然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