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几日,京城中就传出了一个天大的消息,自从大明开国以来,这还是第一回发生这样的事情,原来,当今万历皇帝竟然下‘罪己诏’,承认自己的过错,并且跟臣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天下万民顿时都傻了眼,皇帝竟然也会犯错啊,他不是天子吗,怎么可能有错呢?一时间,纷纷奔走相告,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份‘罪己诏’正是出自张居正之手,当时,他为了尽快解决皇上和太后之间的冲突,一时冲动应承了下来,但真正动笔起草的时候,才感到了困难,他的笔下如有千斤,迟迟难以下笔,这份诏书委实不好写,写得重了,皇上不高兴,写得轻了,太后那里难以过关。张居正考虑了整整三天,每个字都细细琢磨,才总算写了出来。虽然太后点头同意了,但当他看到万历的眼神,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无法弥补的错事,皇上怕是对自己有了芥蒂,十年心血恐付东流。
张居正焦虑之下,感到心力交萃,本来就衰弱的身体越发的感到不行,他有一种无力回天的感觉,本来新政施行,经过几年的努力,形势一片大好,眼看离他心目中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但老天爷为何这么残忍,他才五十多岁啊,这是一个成熟政治家的黄金时期,却偏偏不让他将自己的抱负全部施展出来,而留下一个虎头蛇尾的结局。
自从上次他和冯保商议要寻找一个能够保证他们共同利益的接班人后,他就一直在暗暗观察杨振,通县的查贪事件让他感到非常满意,这次太后要废黜皇上,最终没有放弃这个念头,可说他也出了不少力,没有他在一旁协助,恐怕事情没有这么顺利结束。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让他捉摸不透的感觉,有他出现的地方,事情总能得到圆满的结果,难道他是冥冥之中老天爷派给自己的吗?
但是,杨振有一个缺点,极大的限制了他在宦途上的发展,他的资历尚浅,就算能力再强,运气再好,恐怕也难以服众,那些官场上的老油条哪一个不是见风使舵,看人下菜的啊,他要真想取得成就,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
张居正无奈的摇摇头,看来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接班人的培养不是那么好做的,不然历史上也不会有悲剧上演了,他只希望自己的结局比那些人好一点就行了。
张居正越是悲观,脑子里涌上来的越是不好的事情,他忽然想到,前几日听到京城中有一个传言,说是太后和皇上打算为永宁公主选驸马,本来都属意于杨振,他的运气真的不是一般的好,但他竟然推辞说要认真考虑,太后和万历当然不傻,听得出他话中有拒绝的意思,好在他们对杨振一是有好感,二是也有所倚重,所以并未怪罪,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事情却并没有结束,冯保见缝插针的又牵涉到此事中去了,对冯保,这个老朋友兼合作伙伴,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只要有利益的事情,他都会适时出现,如果没有他的身影,反而显得奇怪了。当然,张居正从大局着想,只要冯保做的事情不影响到朝廷的大政方针,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据说,冯保下了不少工夫,把关系一直通到了太后那里,并且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最后,太后竟然同意了冯保推荐的一个人选,那人是个富商的儿子,正好符合了皇室选驸马的标准:达官显贵不得入选,其实是怕外戚势力大了对朝廷不利。
冯保这样做的用意,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就更不用说张居正了,他只是微微一笑,这世上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果然,饶是冯保权势熏天,临到最后,此事竟然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有谁敢在冯保头上动土呢?
让张居正意料不到的是,有传言,此事又和杨振有关,他顿时坐不住了,他可不想让杨振站到冯保的对立面去呀,到时候,他帮谁说话才好呢?一个是他的政治盟友,一个是他看重的青年才俊、国之栋梁。
张居正略微思索,派人叫来了他的干女儿吴雪,他知道她早就拜了杨振做师傅,自己一直装作没瞧见,眼下可以派上用处了,也许能从她的嘴里打听下此事究竟是否和杨振有关联。
不一会儿,吴雪走进了书房,她上前行了个礼道:“爹爹叫女儿过来,有事吩咐吗?”
吴雪自从父母双亡,被张居正收为义女后一直住在张府中,张居正只有一个女儿,早已出嫁,很少回来,他夫人也早就去世,也没有再续弦,几个儿子各自成家立业,见面除了公事,很少谈论其他的,因此,张居正对吴雪分外疼爱,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
张居正放下手中的书,看了一眼吴雪道:“听人说,前阵子,你拜了那个翰林院的杨振为老师了,有这回事吗?”
吴雪还以为张居正要责怪她没有事先征求他的同意,连忙说道:“爹爹请恕罪,女儿本来想向您禀报的,但见您一直忙于朝政,生怕打扰您,所以就------”
“我不是责怪你。”张居正摆摆手说道,“你觉得杨振此人如何?学问自然不用说,大家都知道,我指的是他的为人。”
吴雪忽然羞红了脸,她低下头去,站在那里,扭捏着不肯说话。张居正感到奇怪,问道:“雪儿,你这是怎么啦?难道他对你不好,那我马上去质问他。”
张居正作势站起身来,吴雪连忙说道:“爹爹,您误会了,女儿没有说老师不好,女儿的意思是老师不仅书教得好,对女儿也很关心。”
其实,吴雪根本就没有上过几次杨振的课,不过,她自己主动上门拜的师,又怎么会承认他不好呢。
“那我就放心了,哦,对了,你和他接触过,最近有没有听他说起过关于公主选驸马的事啊?”张居正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吴雪一愣,她仔细回想了下,说道:“老师没有跟我说起过啊,爹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张居道道:“没有就算了,我也只是好奇随便问问,现在京城中不都在传说这件事情吗?他身在翰林院,我以为他也有所耳闻的。”
吴雪回答不知道,张居正有些失望,他正想挥手叫吴雪先出去,忽然感到肚子一阵绞痛,忙用手捂住肚子,慢慢弯下腰,吴雪见了大惊失色,急忙过去将张居正扶起来。只见张居正脸色煞白,额头上渗出了黄豆大的汗珠,他双目紧闭,身体还在微微抽搐,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不想在吴雪面前叫出声来。
“爹爹,这可怎么办啊?”吴雪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手足无措。
“不要紧,我能忍住,你去叫游七把大夫找来,对了,把杨振也请过来吧。”张居正艰难的坐到椅子上说道。
吴雪看得出张居正病情突发的严重性,急忙跑出去找游七,张居正看着她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难道我张太岳的命运就该如此吗?万历十年真是我命中的一道槛吗?我真的不甘心啊!他的喉咙里发出了悲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