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片愕然,楼上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卢浩然被杨振这么当头一骂,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竟然呆在那儿,脸上涨得通红,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而其他人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出口粗话的人,纷纷望着杨振,认识他的人为他捏了把汗,不认识他的人却在暗暗猜测他的来头。
邹元标只是一愣,但他毕竟具有领袖风范,很快就镇定下来,脸上仍旧带着一丝微笑,他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惊慌,对杨振说道:“杨侍读,有话好好说嘛!千万那不要动气,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这里谁都不会阻止你的。”
邹元标的话虽然听上去客气,但无形中已将杨振推到众人的对立面,不过,杨振可不在乎他的这个小算盘,他心中已经想好了应付他们的说辞。
“既然邹大人不介意,那我就斗胆在各位大人面前献丑了,刚才听了几位大人的话,在下感慨良多,在下虽然对首辅大人的做法不是完全认可,但对诸位的某些言论也不敢苟同,而且觉得诸位有些偏激,对首辅大人的看法有失偏颇。”
“混帐!这里哪轮得到你这小子讲话!”那位韩老夫子又气呼呼的站了起来。
杨振微微一笑,不气也不恼,说道:“韩老先生,你又何必跟小子斗气呢?在下只是听从邹大人的吩咐,有什么说什么,难道这也不行吗?邹大人,你来说句公道话吧。”
邹元标脸色一变,随即又很快恢复正常,他朝那韩老先生一挥手,说道:“韩老先生请息怒,且听他说说看,再作理论也不迟。”
“那老朽倒要听听看,你有什么高见了,竟敢在这儿大放厥辞!”韩老先生虽然年纪辈分都比邹元标大,但笔记也要给他三分面子的,于是说了句场面话又气呼呼的坐下了。
杨振心里高兴,嘴上却丝毫不遑让:“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如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大家看在在下年少浅薄的份上,多多体谅。刚才有人说了,首辅的新政不遵循祖制,在下感到纳闷不解,说这话的人是对新政一概不知、坐井观天,还是在自欺欺人?简直就是颠倒黑白,大错特错!张大人身为首辅,是百官的典范,又怎么会违背祖制呢?他采取的很多措施,诸如焚毁书院、整饬边防,甚至一条鞭法等改革都是尊祖制而行的,而考成法一定程度上也是继承了《大明会典》的很多内容。在他请定考成的奏疏中用大段的文字说明了他的考成法是尊祖制的,《大明会典》中本来就有类似考成法的内容。首辅大人重新拿出这些已有的祖制,希望‘自今伊始,申明旧章’,并加以推陈出新,严格地贯彻落实。我们可以说他的考成法是对祖制的继承,但却是在它已经被人们遗忘的时候拿出来,添加以符合时代的内容,所以我们更可以说这是一种创新。”
杨振讲得滔滔不绝,听的人却表情各异,邹元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他鼻子里重重的“哼”了声,大声道:“照你这么说来,张叔大的新政还是对的了?那为何百姓有不满,官员也有意见呢,难道他们都在凭空捏造吗?考成法既然这么好,那为何从古至今,历朝历代都没人推行呢?难道是他张叔大天纵英明,古往今来第一人吗?”
杨振暗想,你辩不过别人就扣大帽子,不过,他可不上这个当,去跟他争论张居正的个人能力问题,他接过邹元标的话说道:“下官知道大家对我的话不认可,但我绝对不是在信口开河,在诸位大人面前,我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之心,刚才的确是一派内肺腑之言。诸位想一想,‘考成法’推行前与推行后相比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就可以证明新政是否是正确的和必须的。根据隆庆二三年间(1568--1569年)的预算,每年国家收入百五十万两,支出四百多万两,财政赤字一百五十万两;在考成法实施三年之后,库存银达七百零三万两,每年正常开支三百九十余万两,尚有盈余三百万两,京师地区的存粮可支七八年,这是怎样辉煌的成就!这是明摆着的事实,难道大家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杨振的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让在座众人都无言以对,纷纷低了下头,酒楼上一片沉寂,有人在沉思如何应对杨振的话,也有人在暗自责问自己莫非真的错了吗?
邹元标双眼冒出怒火,恨不得要将杨振吞噬,他狠狠的盯了一眼随东流,似乎责怪他为何要带杨振过来,以至于好好的聚会平地起波澜,随东流不敢和他目光对视,只好低下头去,假装在地上找东西。
卢浩然这时回过神来,刚才被杨振骂了一句,有点恼羞成怒,他指着杨振说道:“你说得像真的一样,谁知道你那些数字是不是捏造出来的,反正也没法求证!”
杨振哈哈笑道:“卢大人真是会说笑,难道你不知道这些数字,户部都有登记在册吗?如果诸位有不相信的话,完全可以去查啊,莫非我敢欺骗各位大人吗?”
邹元标气愤卢浩然问了这么一个弱智的问题,简直丢尽了他的脸面,这不正暗示着他们已经词穷了吗?他用眼睛扫了下另一位监察院的杨御史,那杨御史非常识趣,知道该他出场了,急忙起身说道:“这位是杨侍读吧,咱们还是同宗呢,我想请问一句,你觉得现在真有必要施行‘考成法’吗?如果说它是正确的,那为何百官又纷纷有怨言呢?为何历朝历代都没有施行过呢,难道只有张叔大一个是对的,以前的那些明君贤臣都错了吗?”
杨振呵呵笑道:“这位是杨御史,对吧?也许我们真的是同宗,不然哪有这么巧,你问的问题正好是我想回答的。不过,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诸位不介意我先讲个故事吗?”
杨振不等众人表示是否同意,就接下去继续说道:“有一个人夏天的时候住店,第二天早晨走的时候偷了店家的一张席子。被店主人发现了,就扭送到衙门里了。结果县官要判偷席子的这位死刑。旁边师爷一听傻眼了,说偷张席子判死刑,这恐怕没有法理依据吧?哪知道这位县官一摇头,说怎么没有司法依据啊,孔圣人不就说过‘早闻盗席,死可以’吗?师爷一听啼笑皆非,心里话人家孔子说的是‘朝闻道,夕死可以’,那意思是早晨听到了人生的至理名言,理解了人生真谛,哪怕晚上就死去那也没有遗憾了。结果这位白字先生不会断句,以为是听到有人‘盗席’,那这盗席的人也就‘死可以’了。堂堂一个县官就这么不学无术,窥一斑可知全豹,整个官场什么样也就可想而知了。诸位有没有觉得这很像我们现在官场的现状啊?
邹元标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他的一只手紧紧捏住了书册,几乎快要捏皱了,杨振看出来他在极力忍住内心的怒火,于是又趁热打铁说道:“不知道诸位有没有注意,最近街上常常流传着一首童谣,‘儒生曳白,无如国子监------天文固陋,无如钦天监;音乐舛廖,无如太常寺------书之恶劣,画之芜秽,无如制诰两房、文华、武英两殿。’诸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卢大人,您知道吗?”
卢浩然涨红了脸,连连摇头,他就算知道,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呀。
“诸位不知道的话,那就由在下来告诉大家吧,这首童谣的意思是说,考试交白卷的,总是出身于最高学府国子监的;最不懂天文的,刚好都进了天文台;五音不全的,正主持着国家乐府机构;写字难看、画画像鬼的,莫过于文华殿上的大学士们!”
“荒谬!一派胡言!”
“简直就在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根本没听过还有这样的事!”
杨振丝毫没有动怒,这些人的反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又说道:“诸位不必如此,如果认为在下说得不对,完全可以站出来当面指正,用不着在下面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