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泄之后哭红了眼睛的流苏很尴尬,她虽然很习惯于依赖我,可这种依赖与楚缘式的依赖却大不相同,楚缘是撒娇耍赖无理取闹求包容求宠爱更多一些,而流苏只是近于盲目的顺从与信任,但抛开我的立场或者是在与我立场不矛盾的时候,她性格中并不缺少自信而强势的一面,像现在这样泪腺与心理防线同时崩溃的情况,在我们交往的历史中,其实很少出现,唯有的几次,毫无例外的都是来自于我在感情中或迟钝或优柔寡断或自以为是的愚蠢笨拙的抉择——
这种情况下,我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开导和安慰她...
好在我们俩从不缺少默契,即便不说话,也能察觉到彼此心中的敏感纤细。
流苏知道我为什么沉默不语,我也知道,她强忍尴尬也不上楼,是怕墨菲和虎姐她们看出她刚刚哭过。
我俩就这样肩并肩的靠在跑车一侧,我在左,她在右,我看左边,她看右边,离得很近,又好像离的很远,就像我俩始终紧紧握在手里没有松开的那个发圈,无论远近,都被它束缚着,绷得越紧,将我们拉近的力量就越大...
气氛很微妙,也很奇妙,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神奇的吸引力,就愈发的清晰和强大...
可就在我从最初的忐忑到渐渐坦然并开始享受这种微妙又奇妙的特殊氛围时,就在我与流苏不约而同的不再回避对方的视线而彼此凝视,怀着一点点恶趣味试图去挖掘对方眼中的内容时,一个相当煞风景的家伙的出现了,而且还没眼力见的介入了我与流苏因为默契所以寂静的二人世界,那感觉,一如你在喧闹浮躁的城市中好不容易寻得一处幽静典雅的画廊,正忘乎所以的欣赏一副意境悠远引人入胜的唯美画作,忽有一肚圆体胖满脸油腻浑身散发着暴发户气息的粗鲁汉子自以为知己的出现在你身旁,对着画作指指点点,不熟装熟的在你耳边不停呱噪起来,煞风景到你想要杀人灭口的程度。
当然,张副董肚圆体胖是有的,但既不粗鲁也没有暴发户一样让人反感的气质,相反,其温和儒雅笑容可掬的模样,甚至很难让人心生反感,比较而言,即便是我,也觉得至少就表面而言,平易近人的他,远不及心黑手狠的老墨面目可憎,只不过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非得挑这个时候假装看不懂气氛的凑上来说话,就不免让我觉得恶心了——
小两口手拉手肩并肩,深情凝望不说话,哪怕十二三的萝莉正太都差不多能猜到发生了或者正在发生着什么,会屏住呼吸观望剧情发展,他一个年轻时风流过头以至于性功能都已经提前衰退的过来人能看不懂情况?打死我也不信啊!
“小楚,车子不错啊,呵呵,试过了?开着还顺手吗?”缓缓驶来的奔驰s600停稳在我们面前,后面的窗子落下,露出张力一张溢满笑容的圆脸,从这张脸上,丝毫看不出中午谈判不欢而散的痕迹,果然是块老姜。
我不清楚他说这话的目的,所以他这问题问的是聪明绝顶还是愚蠢透顶,我也无从判定——貌似是停车场巧遇,可他一上来,就婉转表明了他知道我和流苏身后这辆保时捷跑车的来历,等于间接承认了他认识邢思喆的事实!而且这热络的开场白,也多多少少透出一种不加掩饰的暗示,邢思喆,就是他有意介绍给我认识的...
尽管我心里早有此猜疑,可听他如此坦白,心里还是打了个突突...啥意思?还有主动把尾巴塞到猎人手里的狐狸?
我故意将心中的猜疑表现出来,在一瞬连流苏都能感觉到异常的停滞之后,才佯装惊讶的问道:“张副董认识邢总?”
张力隐藏在柔和与睿智目光中的警惕骤然消退了几分,打了个哈哈道:“不熟,是明杰的朋友。”
我眉头蹙起——流苏不明所以,以为我太露相了,借取回发圈的动作给了我一些警示,我故作视而不见。
流苏哪里知道,我若太镇定了,对老张突兀的直白毫无反应,反而会惹他起疑。这老狐狸,果然是天性谨慎,他此时此地与我‘巧遇’,目的肯定不是试探我什么,但从第一句话开始,就一直藏着试探的陷阱,可见,多疑,完全是他的一种本能。
“张副董是想暗示我什么吗?”我喜怒形于色,显得不够老道,语气不快也不掩质疑道:“例如,邢总与我的偶遇,其实是人为导演的巧合,不是缘分,而是剧本?”
张力不置可否,也不计较我不太礼貌的口吻,笑着说道:“重要不是过程,而是结果,你说对吗?”
我摇头,将车钥匙从兜里掏出来,一抛一接,一脸的不以为然,既针对一辆跑车的诱惑,也针对张力自以为经验的说教,“不明白过程,有时候就看不到结果,被人给卖了,还傻乎乎的帮着人数钱,就是最典型的反面教材,您觉得,我像这种傻瓜?”
张力脸色一变,又迅速恢复如常,呵呵笑道:“小楚,你是聪明人,不去卖人就好,谁又能卖得了你呢?”
这话从张力嘴里说出来,好像是自嘲,可钻进我耳朵里,就是赤果果的嘲讽了,老张就是老张,说话果然有水平——无论是贩卖还是出卖,以卖人的形式换取利益,都是遭人唾弃的无耻行径,张力貌似哀求,其实是讽刺我不够光明正大,净是些投机、敲竹杠、空手套白狼的下流手段。
“卖人不是卖畜生,做人是有底线的,我是伪君子也好,真小人也罢,反正违法犯罪的事情我是做不出来的,因为我胆子太小,就算是卖畜生,也怕被护犊子的老畜生犯浑或者发疯咬上一口,惭愧啊惭愧,所以说,人太聪明了其实不是好事,因为想得越多,顾虑越多,顾虑越多,胆子就越小,怕的就越多,张副董,您说对吗?”
张力一张肥脸,笑得乱抖,却不是因为我的话多么好笑,而是因为再不好笑也得笑,不然就证明他听懂了并对号入座了——和我耍嘴皮子?别看你比我多活了三十年,我照样能不吐脏字也骂得你想投胎转世重新修炼!
流苏到底是城府不够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虽然有点不合时宜的默契,好像我刚抽完张副董的左脸,她就反抽了他的右脸,既不敬老也不尊重上司,可是见她心情转好,我还是比什么都高兴,倒完全不在乎老张会不会恼羞成怒继而与我彻底撕破脸皮了。
老张从始至终没正眼看过流苏,就是因为这个根本不值得进入他眼球的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竟是我执意要将他绊倒的原因——老张自以为他掩饰的很好,殊不知,这个过于淡定的表现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在意和愤怒,可见人无完人,任你大智若妖,任你狡猾如狐,你也有碰触不得的弱点。
当流苏得到老张百分之七的股份以后,不明真相的人不会说他是栽倒在墨亦之、端木夫人抑或是我的手里,而是普遍认为,他输给了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就收获了胜利果实的程流苏。
“人就是喜欢自己吓自己,所以往往会犯下过犹不及的错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考虑的太复杂,”老张语重心长的说出了一番出乎我意料的话,“小楚,邢总是明杰坚持要介绍给你认识的,本来想着化干戈为玉帛后,由我介绍你们认识,顺便赚他一个人情,但没想到,咱们不欢而散,怕你怀疑是别有用心,所以我才刻意回避了,毕竟说到底,邢总是有求于你的,对你来说是好事还是麻烦,我心里没谱,同时也避免你原本有意结交,却因为我的关系而不得不致他于千里之外的情况发生。”
他太坦白了,反而让我不敢相信,“我帮不帮邢思喆,与您和张少,有什么益弊?”
张力朝我与流苏身后的保时捷看了一眼,笑道:“你帮不帮邢思喆,都与我无弊,却都于你有益,不是吗?”
我也不是傻蛋,明白他话里有话,而且只说了一半,便道:“别说一辆跑车,就是一个邢思喆,也不值百分之七的风畅股份,更别说一个张少爷了吧?”
老张笑容不减,却敛起七分笑意,诚恳,亦很有诚意道:“不值百分之七的风畅股份不假,但怎么也值一个张明杰了吧?”
我一怔,便听老张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人老了,没精力了,身心疲惫,最大的骄傲和依靠,就是膝下还有一个不太懂事但还算孝顺的儿子...”
没等我读懂他的感慨,就见他的视线第一次转向流苏,又出惊人之语,道:“小程,你很有眼光,遇到了一个既聪明又爱你的男人,恭喜你,从此之后,就是风畅的第五大股东了...”
张力...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