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霞与赵正并肩坐在树干上,举目向远方眺望,视线越过了这片山头,望了片刻之后,她才问道:“你喜欢爬树么?”
“还行,小一些的时候跟别的孩子一起爬过树,但大一点之后就再也没有爬过了。”赵正答道。
“我的弟弟跟你一样,小时候很喜欢爬树,但因为担心他爬树会出事,我的父母经常为此呵斥他。”
“掌柜的,我冒昧的问一句,令弟当年是因为什么才去世的?”赵正为了触发隐藏剧情,刻意接起了沈落霞弟弟的话题。
“他自幼染病,我的父母带他四处求医问药,大夫说他得的是‘心疼病’,这个病是天生带来的,除非寻找武林高人运用内功治疗,打通心脉郁结之处,否则用寻常草药是无法治疗的。我们家那时候很穷,又没有人是武林中人,上哪里去找什么武林高人帮忙?因为没有办法,我们一家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弟弟日渐消瘦,直至死亡。”沈落霞悠悠说完,双眸中的神色随即黯淡下去。
“他去世那年多大了?”赵正虽然预先就知道沈落霞的弟弟英年早逝,但对于具体细节却一无所知,很想了解一下。
“才十四岁,比你现在还小一点。”
“他去世的时候,你还没有学武么?”
“他死的那年我十六岁,还没有被师父带走,并没有接触过武学。”沈落霞侧头看了一眼赵正,问道,“想听听我是怎么学到武功的么?”
“愿闻其详。”
沈落霞点点头,收回目光,将其重新投向了更远的地方,那连绵不绝的群山,枝杈纵横的树冠,瑟瑟凄凉的秋风,尽皆归于她的眼底,“世人一向重男轻女,女人干不了农家活,又无法继承家产,自然遭到轻视。我家也不例外,我的父母生下我之后,因为嫌弃我是个女孩,第二年就要了第二胎,又隔了一年,顺利地生了一个男孩。”
“在我弟弟刚出生的前几年,我的父母非常开心,每天都笑得合不拢嘴,可是随着我弟弟日渐长大,一些病症也随之而来,每当他剧烈活动之后,就会出现胸闷的现象,另外他发育的速度也比同龄人慢一些,比别的孩子矮了许多。等他到了十岁以后,身上的病症就更多了,有时候甚至会忽然晕倒。”
“看到我弟弟生病了,我父母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减少,有时候甚至会拿我撒气。在我弟弟病逝的当天,我父母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我好心上前劝导了他们几句,谁承想我妈妈不仅不领情,还指着我的鼻子说道,‘都怨你,都怨你,是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了你弟弟,得病死掉的人本该是你才对,你快点去把你弟弟换回来!’我听了这话之后非常伤心,哭着跑出了家门,跑了很远很远,一直跑到了山上,直到累得不行了才停下。”
沈落霞提及以往的伤心事,目光闪动起来,仿佛那些事情就发生在昨天,一切依旧历历在目,她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那时候天已经黑了,我累得靠在了一棵树上,因为感觉委屈,就一直抱着膝盖在那里哭泣。那时候我心里一直盼着我父母能够追上来,不过他们没有来,反倒是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那个人就是我师父——飞天女夜叉花想容。”
听到这个名字,赵正稍感有些意外,他虽然对沈落霞有一定了解,但这种了解很有限,他以前并没有全方面地查看过沈落霞的资料。他这还是第一次得知沈落霞的师父原来是那位声名赫赫的“飞天女夜叉”花想容。
武林中人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有正道,也有邪道,可也并非每个人都划分得那么清楚,仍有一部分人介于正道与邪道之间。这些人或者不问世事,或者醉心修炼,或者随性而为,算不上正道,也算不上邪道。
飞天女夜叉花想容就是一位介于正道与邪道之间的武林高手,她做事情全凭一己好恶,并不在乎是非对错,有时候她会大开杀戒持强凌弱,有时候她又会仗义出手帮助一些人,让人捉摸不透。
对于这类人,正邪两道一般都不会去招惹,除非彼此间发生了矛盾或者利益纠葛,才会去找这类人的麻烦。
赵正在游戏中跟花想容只接触过两次,印象并不是特别深刻,现在回想起来,花想容正是使用罗烟步跟兰花点穴手的高手,难怪沈落霞会是花想容的徒弟。
沈落霞望着远方,继续说道:“你涉世未深,应该没有听过她老人家的名号,她出生于武林世家万花谷的花家,武功极高,我身为她的徒弟,甚至都不知道她的修为到了何种境界。万花谷花家的两门成名绝技是罗烟步跟兰花点穴手,我师父在这两门功夫上下了许多年的苦功,后来又都传给了我。”
“她武功这么高,为什么那天会出现在你面前呢?”赵正好奇地问道。
“她那天正在赶路,途径那片树林,恰好看到了我在哭泣,所以就走了过来,倒是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我跟她相遇,纯粹只是缘分使然而已。这世间你遇到我,我遇到你,又哪来那么多原因?”
“那倒也是。”
“她见我哭得伤心,便问我‘小娃娃,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哭什么,就不怕把狼招来,将你叼了去么?’我师父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看上去挺吓人的,我当时害怕,就将家里遭遇的事情全都说了,不敢有半点隐瞒。她听了之后,十分生气,一指头点断了一棵大树,将我抓了起来,嚷道‘你跟我一样都是苦命人,不受爹妈的待见,既然他们不喜欢你,那你就跟我走好了,我教你武功,我给你饭吃’。说完她就抓着我离开了家乡,一去就是数年。”
“后来呢?你跟她去了哪里?”
“我那时候小,被她带走之后整天哭泣,她每当见我哭泣,就出言呵斥我,我害怕她,一听她呵斥就不敢哭了。她带我走了很远,时间久了,我也就不哭了。然后她就开始抽出时间教我武功,走到哪里,就教到哪里。这些年来,她已经带我走遍了大江南北,足迹遍布半个大炎国。起初两年里,我因为害怕师父,也因为怪罪父母,倒也不想回家,可是过了两年之后,我越来越想念父母,再也不怪他们了。我壮着胆子向师父请求回到父母的身边,可是……师父并没有答应,她不让我离开她。我那时候还不明白,但现在明白了,师父已然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女儿,舍不得让我离开了。”
沈落霞不禁感慨道:“只可惜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没有人能够永远在一起,想要跟其中一些人在一起,就得离开另一些人,人们的日子就是在这分分合合中度过的,有团聚时的欢笑,就会有分离时的眼泪。我跟师父闯荡江湖多年之后,终于忍受不了对家人的思念,偷偷离开了师父,只身前往家乡。半路上,师父忽然出现,拦住了我。我本以为师父会阻止我,却没想到师父并没有这样做,她追上我,只是要跟我道别,并说了一句‘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你走吧’。”
“我当时听到师父说这样的话,很是伤心,可最终还是在师父跟父母之间选择了父母。我只身一人回到家乡,想要跟父母重聚,只可惜命运弄人,我回到家乡之后,已经找不到父母了,跟别人一打听才知道,在我离开的这些年里,家乡爆发了一场瘟疫,我的父母都死在了那场瘟疫中。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如遭雷击,几乎崩溃,我失去了弟弟,失去了师父,又失去了父母,只剩下了孤零零一个人。”
“那个时候我伤心,绝望,空虚,无所依靠,既不能回去找师父,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就像是一个活死人一样在世间游荡。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个男人,与他做了许多荒唐事,跟他成为了露水夫妻。我在那种彷徨无依的状态下,急需一个人的安慰,根本不是真正的爱上了那个男人。而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个登徒浪子而已,在我们两个都感觉厌倦了之后,便好聚好散了。离开他之后,我便来到了这里,开了这家红尘客栈,在这里等着我真正的意中人出现。这就是我学武功的经过,以及这些年来的经历。”沈落霞说完之后苦笑了一下。
赵正听完沈落霞的讲述,心中暗想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自己的悲欢离合。她也够可怜了,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些事,她也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滥情,跟许多男人发生关系。”
沈落霞没喝到酒,略感失望,转头望向了赵正,问道:“小赵,你这些年四处乞讨为生,孤苦无依,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你……想不想再有个亲人?”
赵正心头一跳,他费心费力学习吹笛子,等的可就是这一刻,他当即点头道:“我当然想要找到我的亲人了。”
“天下之大,你到哪找你的亲人去?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当你的姐姐,收你为义弟,这样一来,你跟我就都有亲人了。”沈落霞郑重道。
“既然掌柜的不嫌弃我曾经是个乞丐,我又怎会嫌弃掌柜的?我很乐意当你的弟弟,叫你一声姐姐。”赵正也同样郑重道,他之所以愿意当沈落霞的弟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学习罗烟步,可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真心,他一个人穿越至此,也希望能有个亲人。
“好!既然你愿意,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姐弟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行礼结拜。”沈落霞做事很干脆,当即抓住赵正的肩头,带着赵正从树上跳下,在半空中落到树干上,反复几次,最终落地。
沈落霞松开抓着赵正的手,四下张望一圈,抬手折下三根细细的树枝,将其插向了面朝北方的土地上,说道:“我不信鬼神,不拜诸佛,自古东南西北以北为大,我们今天结拜就拜北方好了。这里没有香,就用这三根树枝代替。”
“全听……姐姐安排。”赵正答应道。
一听赵正已经改口,沈落霞十分欢喜,就好似找到了失散的亲人,脸上绽放出由衷的笑意。她一把摘下腰间悬挂的白瓷酒壶,揭开了盖子,将盖子随手丢到一旁,然后一口咬破手指,将血珠滴入酒壶。她晃了两下酒壶,让血珠溶于酒中,然后将酒壶递给了赵正,吩咐道:“学着我的样子做,这叫做歃血为盟,我们喝了血酒之后,身体里就有彼此的血了,从此就是亲人。”
赵正接过酒壶,二话不说,咬破手指,将自己的血也滴了进去。
沈落霞点点头,拿过了混合了两人鲜血的酒壶,将其暂时放到一边。她面朝插着三根树枝的北方双膝跪下,全然不顾泥土弄脏袄裙。赵正与其并肩跪了下来,心情忽然澎湃起来。
“我们两个一起冲北磕头,待会儿我说一句,你就跟我说一句。”沈落霞吩咐道。
“好。”赵正应道。
“我沈落霞。”
“我赵正。”
“我们两人近日在此结为异姓姐弟,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们两人近日在此结为异姓姐弟,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言罢两人一起冲北磕头,都是磕了三个之后才起身。沈落霞抓过了身边的酒壶,嘴对嘴豪饮了一大口,这一口就喝下去半壶之多,她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酒水,将酒壶递给了赵正。赵正接过酒壶,用了两口将剩余的酒水全部喝下,腹内一阵翻腾,传来一阵阵火热的烧灼感。
赵正将酒壶放下,望向了自己这个新姐姐。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弟了,来,叫声姐姐听听。”沈落霞笑着吩咐道。
“姐姐。”赵正笑道。
“还不够,再叫一声。”
“姐姐。”
“再叫一声。”
“姐姐。”
“再叫一声。”
“姐姐、姐姐、姐姐……”赵正干脆叫起来没完了。
沈落霞被逗得开怀大笑,声音在林间回荡不息,这笑容是她几年来露出的最开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