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砧岭了,穿过这处隘口便算是进入了海州地界,道路也会好走许多。”郑魁一边带着队伍赶往隘口,一边大声地说着,而后又特意嘱咐道:“你们都给我仔细着,这里可不太平,一切小心为上,不该说的别说,不该看的也别去凑热闹,都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队伍中的伙计齐声答应,不过是否真的听进去了,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郑魁仍不放心,招来几个常年跟随他行商的伙计。这些人与他都是雇佣关系,但跟着他时间久了,干这行也有些年头,一个个都老练的很,很得郑魁的信任。
“吴大,你待会儿看着一点那些小子,要他们管住自己的嘴巴,别让他们真的闯出祸事来,这里可乱的很,一个不好……去吧!”郑魁沉声交待。
“是。”吴大是个黑大个,高壮结实,但长相憨厚,一瞧就是那种不善言辞、老实本分的人,他干脆的回答很符合他的xìng格。也正是因为这种沉默寡言、稳重谨慎的xìng格,郑魁相当的器重他,还让他当了伙计们的头目,作为自己的副手。
“叔!”假小子这时候从后面跑了过来,凑到郑魁的身边,略带兴奋的说:“叔,没想到这里能有如此规模,看着比那几个山蛮人的大寨子都要兴旺呢。”
“那当然,南蛮之地如何能与我们中土相比,这里一天经过的商队,比山蛮各寨半年的都多。”郑魁看了一眼身边的假小子。对这个侄女他是由衷的欣赏,只要再经历一些磨练。自己肩头的这副担子,也能交给她一部分了。
“叔。你瞧那边的山丘,真像个大铁砧呢。”假小子伸手指着隘口一侧的高地,远远的望去形状如同高台,还一端宽阔一端尖窄,像是一个巨大的铁砧。
“没错,砧岭也是因此得名。”郑魁笑着道。
“叔,你说这回……哎,是吴二回来了。”假小子还想问些什么,忽然见到前方有人骑着马往这边奔来。定睛一瞧,才看清是自己这边派出去探路的伙计。
“魁叔!”奔回来的吴二跳下马,首先就向郑魁致意。
他是吴大的弟弟,不过与哥哥长的高大壮实不同,他身材中等偏瘦,容貌却显得很有机灵劲,人也能说会道,还有一身不弱的轻功和侦查技巧,在郑魁的商队中。他一向是队伍前方的眼睛,很多次都帮郑魁规避了危险。
“吴二,辛苦了。”郑魁取下自己的水囊,递到满头大汗的吴二手中。
“魁叔。瞧您说的,这点山路算什么,哪能和南蛮山林相比。一点也不累的。”吴二瞅见假小子就在旁边,眼睛顿时一亮。神sè也有些亢奋起来。
“大小姐。”他连忙打了声招呼,假小子则冲他点头一笑。
“魁叔。我已经找好了歇脚的地方,就是我们上次来的时候的那家。”吴二嘴里说着,目光却依然瞥在一旁的假小子身上。
“干得好。”郑魁自然看得出吴二的心思,其实这群小子中有这个念头的不在少数,只是郑魁认为配得上假小子的没有几个,也希望她能结一门更好的亲事,所以他拍了拍吴二的肩头,要他把注意力转回来。
“情况怎么样。”郑魁板着面孔发问。
吴二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赶紧回道:“还算太平,除了两伙亡命斗殴,死伤了好几个人外,其他的没什么了。”
郑魁闻言点了点头,可戒备之心一点也没有放松。
砧岭这里夹在几座高山之间,是一个天然的隘口,又恰好是数条走私路线必经之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出现了许多的宿屋酒肆,充分体现了有需求就会有供应这个道理。
不过这条走私形成的商路并不太平,财富会带来繁荣,也会吸引来危险,两年里南方各地的盗匪山贼就和闻到血腥味的狼群一样朝这里汇聚,甚至北方的一些流寇巨匪也赶来试图分一杯羹。这些还不算,因为朝廷和藩王之间的敌对关系,大量的通缉犯、恶棍、投机分子或是杀手这类亡命之徒云集而来,都想在藩王的地盘上寻找新的机会,也进一步导致了这片群山中危险重重,说不定在路上遇到一个独身的旅人,就是官府正在通缉的杀人凶徒,一言不合就可能拔刀相向、血溅五步。
而隘口的这些宿屋酒肆,没一点背景根本开不起来,他们也许是某家大商行或某方势力在背后支持,为主家收集或传递各类情报。同样的,这些地方为了自己的安全,也少不了暗中勾结盗匪山贼,为对方提供过往商队的信息,所以这里各sè人等都不会缺,尤其是各方势力的眼线,更是多如牛毛,容不得你不小心以对。
郑魁又抬头看了看天sè,此时已近正午时分,气温是越来越热,四周的地面尽是热气蒸腾形成的游丝,望出去一片扭曲模糊。以队伍的情况和牲口的状态来看,的确需要充分的休息和进食,还得避开这一天中最炎热的时段。
“没办法,只有在这里待上一两个时辰再上路了。”郑魁本来只准备在此地稍事休整,主要是给牲口们喂食和饮水,因为他很明白,在这里每多耽搁一刻,他们就越危险。那些贼匪的眼线会把他们的情报送出去,商队再上路时,就很可能遭到半路的劫杀……
“这群小子是不可能坚持的下去的。”随着距离隘口越来越近,队伍也逐渐散乱起来,那些年轻的伙计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在yīn凉处好好歇一歇了,这也让郑魁打消了赶快上路的念头。
“那支商队规模好大呀!”旁边的假小子指着一侧的树林道。
在稀疏的林地间正有一支商队在收拾行装,往驮兽骡马的背上绑上货物。这支商队足有数百头载货的牲口,人员粗粗一看。也不下两百人,光是其中穿着轻甲、挎刀持弓、时刻戒备着四周动静的武装护卫就有四五十人之多。甚至还有两三个身着术师短袍的人物被护卫簇拥在中间。那庞大的规模和严整有序的做派自然引起了假小子的惊诧,也令她感到羡慕和向往。
“肯定是哪一家豪商的队伍。瞧瞧那些牲口,可真够jīng壮的,还有那些护卫,啧啧,他们身上的甲具兵器,估计抵得上咱们几年拼死拼活的血汗钱。”跟在后面的年轻伙计们也望到了那边的商队,纷纷议论起来。
“奇怪,他们怎么不去隘口那里的宿屋酒肆休息,却在这里露营。”一个大约只有十七八岁的后生嚷嚷道。
“为了避免麻烦。宿屋酒肆里面时常会遇到各地逃亡来的凶徒。一个不好就会闹出事情。所以要是赶时间,就在周围的空地或是林间休息,那里地方开阔,装卸货物都方便快捷的多,只要派人买些吃食酒水,填饱肚子,恢复一些jīng力就能马上启程。”做出回答的是吴二,他与这些年轻伙计年龄差不多,平时关系也不错。而且他走的地方多,又需要在商队前方开路兼打探情报,见识自然也广,可不是这些刚参与行商的小子能比的。
“原来是这样呀!”一众年轻人很快有了新的发现。“喂。你们看,他们运的货物似乎很沉重,那些驮兽都显得很吃力呢。你们说他们运的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jīng铁呗!朝廷现在实施禁运。又封锁了这边的道路和航运,而海州通州不产铁。东海南海诸国同样缺少铁矿。你想啊,宁王那么多军队,得需要多少兵器铠甲。所以铁料比我们的药材还要好卖,你就算是拿着一把菜刀跑去海州,也能卖出几倍的价钱。要不是宁王与辽王结盟,云州从海路输送了不少jīng铁过来,估计这价钱还得涨好多呢。”因为假小子就在旁边,吴二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卖弄的说道。
“好了,都别指指点点地。这是什么地方,大家都是做什么的?嗯!莫管他人的事情,之前就告诫过你们,难道都忘了吗?”郑魁打断众人的议论,瞪着眼睛斥责:“有说话的劲头,不如给我加快脚步,早点休息吃饭,也能早点上路。”
年轻人们顿时不敢再多嘴,牵着骡马加快了脚步。
郑魁则望了一眼那支大商队,大家都是干走私的违法勾当,没谁会傻到把招牌旗幡亮出来,郑魁也没发现其中有自己相识的人,认不出对方到底是哪一家商行。
“叔,瞧他们也是往海州去的,要是能跟在他们队伍后面,可比单独赶路安全许多……”在旁人都在期盼吃喝休息的时候,假小子则在考虑这些,她很清楚安全问题一直是郑魁最担心的事情,她自己同样在为此cāo心和焦虑。
“可惜,与他们没交情,嘿,以我们的家底,也没资格和他们攀交情。”郑魁看出了少女的忧虑,他笑了笑,反过来劝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大家伙儿会越来越好的。”
假小子点头回应。很快他们这支队伍就来到隘口,吴二挑选的宿屋占地面积在此地算是比较大的,不过屋舍和周围其他的店铺一样,都十分的简单,或者说是简陋,就一大圈凹字形排列的隔间,有大有小,都是用原木搭建起来的,敞开的一头则建了一排马厩,客人在自己的隔间里就能看到,不用担心自己的骡马驮兽会被人偷掉。
吴二之前就预订了一间大隔间,此刻郑魁这队人一到,就有宿屋的伙计上来招呼,把他们领到隔间这里。因为现在天气炎热,房间里根本待不住人,所以这些隔间进门的这一面是没有墙的,隔间里布置的也极为简单,一左一右两条通铺,空地上摆着几张桌子和相应的椅子,窗户也打开着,显得十分敞亮,也足够他们二十几个人用餐和暂时歇息。
“让他们先去照料好各自的牲口。”郑魁对跟在身边的假小子吩咐了一声,这才让吴二去张罗饭食。他自己则站在隔间前,看着众人在三面房舍围成的空地上将骡马背上的货物卸下,轻手轻脚的放置在隔间旁的yīn凉处,并有人逐一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
郑魁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的隔间,大部分都已经有人,不是在吃饭就是在休憩,不过郑魁的目光在其中两个隔间里停顿了一下,眼珠子微微一缩,赶忙移开了视线。
“但愿不要有事。”郑魁在心里面这样安慰自己。
年轻的伙计们很快把货物都卸下了,骡马也由他们亲自照应着饮水和喂料,当他们在水槽边稍作清洗,回来到隔间,几张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菜吃食,早就饥肠辘辘的众人立刻按照次序围坐在桌子边。
郑魁与假小子以及吴大、吴二等几个管事的头目坐在一桌,所有人等他先动筷子,才开始捧起饭碗开动起来。
“叔,你吃块肉。”假小子夹起一块野猪肉送到郑魁的碗里,后者笑着咬了一口,咀嚼的津津有味。不过吃了一会儿,他一只手伸到桌子底下,揉捻起自己双腿的膝盖,那里摸起来就和石头一样的僵硬。
“老咯,当年在南蛮之地落下的旧伤,现在发作起来是越来越厉害了,看来再过两年,这两条腿是要废了。”郑魁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转眼发现假小子偏转着脸庞望着右边的一排隔间,他循着方向一看,急忙低喝:“别去看他们。”
“叔,那伙是什么人?”假小子吓了一跳,转回脸来好奇的询问,她很少见到郑魁表现的如此紧张。
“他们是朝廷的探子,监视这里的情况,并留意有没有钦命要犯经过。”郑魁小声的解释,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算是给假小子增长见闻:“呶,我们对面的那排,靠左的那个隔间里几个人,看样子可能是海州那边派来的,差不多是干一样的活儿。嘿,这里两边都看得很紧,明的暗的不知道多少人在给两边做事,甚至是同时脚踏两条船,估计也是大有人在。”
“啊!”假小子惊呼了一声,继而又有些好奇,不知道郑魁是怎么一眼就看出那两拨人的身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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