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蜀山仙宗的心法剑诀一样,蜀山剑阵也是毕集道佛两家之长,独树一帜。
但见诸葛坚的右手在胸前掐了个佛宗期克印,神剑青索奇光四shè,团团宝焰浮现,化作千百朵曼陀罗花之相,绕身飞旋不休。他左手垂下,朝地上一指,紫郢剑变作一道紫雷,在其脚下勾出三十六天罡图形。张口连喷四股本命真炁,天罡星图徐徐升起,承托着千朵青焰曼陀罗花缓缓旋转,佛宗辟魔大神通与道家炼魔天罡法合二为一,显出莫测之威,此正是蜀山仙宗秘传的上古剑阵“天罡曼陀罗扶正诛魔阵”。
此阵一出,俞和知道绝不能以寻常剑阵与之相抗。他将两仪元磁离合剑丸祭起,银白的乾丸悬在头顶,守定天位;乌黑的坤丸滚落足前,镇压地位;自己手执青剑护住中宫,居人位。三口灵剑彼此呼应,交织成一片剑网,这摆出的乃是青城仙宗独步天下的“青城小三才剑阵”。
两人都是化分神念,一人成阵,两道剑阵也皆为攻守一体的jīng妙阵法。就看诸葛坚还是抢先发招,他翻手一挥,从天罡曼陀罗阵中飞出百朵宝焰,好似一大群飞火流星,直朝俞和连环撞去。
俞和双掌一合一搓,使出天地磨盘之势。乾坤二炁当空一绞,将青焰曼陀罗花尽数碾碎。他引青剑朝前虚指,那片片流火竟聚作一个青芒四shè的道人身影。这道人抢步跃起,右手并指成剑诀,一式仙人指路点出,反向诸葛坚破空攻去。
见此奇招应变,诸葛坚大赞一声,他左掌当胸推出,天罡星图中飞出百道紫霞,顷刻间将这青火道人法相斩得四分五裂。而俞和得势不饶人,脚下连进数步,以中宫青剑为轴,引动天地二炁,三道剑光若裂空惊雷,横扫天罡曼陀罗阵。
青城小三才剑阵本是一座守强攻弱的剑阵,可偏偏俞和奇思妙想,脱出俗套,居然不以三才三剑罩住自身,而是将剑阵整个推了出去,步步逼向诸葛坚。如此一来,守招尽数化成了攻势,小三才阵本来就讲究天地人呼应,三道剑光在五尺方圆之中往复穿梭,间不容发,用来守御时,自然滴水不漏、固若金汤,可这一旦转守为攻,那剑光穿刺如电,快得教人目不暇接,诸葛坚好似被一重天罗地网牢牢罩住,眼前剑光缭乱,天罡曼陀罗阵被压得节节后退。
“好剑法,好心机!”蜀山邢天一拍大腿,赞许之辞毫不吝惜的脱口而出。他斜眼看着身边的青城掌教丹清真人,意味深长的说道:“丹清老道,你那青城山中藏着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可你这牛鼻子老眼昏花,却不懂得识人用人。此子若是在我蜀山,老夫定要将他收入门下,最多再过两百来年,试问天下谁能挡得住他掌中长剑?”
丹清真人摇头苦笑道:“你这厮把风凉话可说得轻巧!那俞和一身隐秘实在太多,哪里是我的青城小庙能束得住?今rì之事也你亲眼见到,那位身怀炼妖壶的终南长老,对他是如何恭敬?先天至宝伏羲琴又岂是说送就送的便宜物事?记得十来年前,终南仙宗掌门纯阳子师兄来我青城作客,三言两语之间,便说到俞和此子。我听纯阳子师兄一口一个‘俞师叔’的叫着,心中甚是惊讶,追问他究竟,可向来言语无忌的纯阳子师兄居然对俞和的身份来历讳莫如深,只叫我毋需特殊对待,但却也万万莫要触怒了此子,否则定会给青城仙宗召来灭顶之灾。换做旁人对我如此危言耸听,我定会以为他是失心疯了,可由纯阳子师兄亲口说来,贫道不得不信。”
“有点儿意思。”蜀山邢天眼珠转动,挠着下巴道,“此子一身剑术,断非是那扬州罗霄能调教得出来,背后必定另有天大机缘。我看他在这青城小三才剑阵上造诣,可已不比你丹清子稍浅,而其中推陈出新之处,更是比你等青城仙宗的老古董们高明得太多了,他唯独真元道行欠些火候而已。如果你放低身段,下点儿水磨功夫,让此子拜入青城继你衣钵,那将来青城仙宗必定声势大兴,说不准还能压过我蜀山一头。”
丹清真人笑了笑道:“贫道倒不敢奢望这只金凤凰能在我青城山安心筑巢,他非是池中之物,早晚须得一飞冲天。我之所以任他研习青城真传剑道,就是想留个福缘。将来等他风云际会之时,莫要与我青城为难。”
蜀山邢天撇嘴嘲道:“你这老鼻子,当真心无大志!我须得与此子交道一番,说不定他跟你青城无份,却与我蜀山有缘。”
丹清真人低颂了一声道号,悠悠的说道:“一切皆有缘法定数,凡事若皆争,势必缘尽。你蜀山已经有了一个千年不遇的天生剑体诸葛坚,再加上你等蜀山五老,已经是睥睨天下、笑傲九州。何必再争此子,冲了自家缘数?”
蜀山邢天叹了口气,喃喃道:“见到良才美玉,谁人不想据为己有?何况论及剑道修为,坚儿只怕是一生一世也追不上这个姓俞的小子了。若将来我们五个老头儿尽皆身化黄土,而这小子拜入别家山门,我蜀山仙宗恐怕就要矮人一头。”
“邢天师兄,你着相了!”丹清真人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俞和与诸葛坚正在全神贯注的运转剑阵,耳中听不到两位掌教真人的一番对话。只闻金铁交击声好似爆豆一般,小三才剑阵将天罡曼陀罗剑阵逼开了一丈多远,在两边阵脚交接之处,有团团光焰爆闪,耀得人双眼发花。
这一轮斗剑,足有差不多一炷香时分。俞和脚下步步为营,双手掐成剑诀,凭空指指点点,剑势如疾风骤雨,攻得好不潇洒随xìng。而诸葛坚除了起手时攻出一招之外,几乎全在抵挡,后面再没了什么惊艳的手笔,更不消说扭转局势反守为攻了。
暗暗算着退到第一十五步,诸葛坚胸中一股凌厉剑意被压抑得太久,不得不舒。耳听他提气断喝一声,双手往胸前并拢,紫郢青索双剑上猛然奇光大作,连环一十八剑,招招只攻不守,全是要与人玉石俱焚的招数,这才逼得俞和召回小三才剑阵,封门自保。
再看诸葛坚趁机长吸了口气,双手自下腹处缓缓提起,像是把一件沉重之极的物事托举到胸口处。他两掌向外齐齐一亮,掌心对准俞和推出,只见那紫雷缭绕的天罡星图忽地翻转过来,团团青焰化作三十六天罡星斗之相,朝俞和当头罩落。
眼见诸葛坚居然效仿俞和的奇思妙想,使天罡曼陀罗阵图离体飞出,朝对手盖顶而去,两位掌教真人不由得暗赞诸葛坚的剑道悟xìng委实灵通。
不过俞和还是不慌不忙,他抬脚一跺,伸出左手,并拢食中二指朝前点了三点,口中喝道:“天宝、人杰、地灵,三元皆来,助我一剑破万法!”
就见俞和把背脊一挺,左手反背在腰后,扬眉瞪目,面sè凛然,好似一尊傲立于山河之间的人道圣贤。他右手握着中宫青剑斜指向天,一黑一白两点奇光追随在剑尖之上,腕子轻轻一抖,以真元当墨,以长剑作笔,以天罡曼陀罗阵图为卷,唰唰唰的疾书一排斗大金字。
“立天之道曰yīn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然则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几十个字一挥而就,笔画既是剑招,剑招也是笔画。当中五个“道”字,字字气相迥异,暗合五行之韵。而那两个“人”字的一撇一捺大开大合,好似顶天立地昂首长啸的汉子,气势雄奇无比。
此番情形,就好似有个人提笔挥毫,在天罡三十六星斗闪耀的夜空中,写下了一篇金字灵偈。耳听见“咔嚓咔嚓”的细碎之声若薄冰皴裂,那天罡曼陀罗阵图与俞和的金字皆闪了几闪,最终同归湮灭。两人各自按剑撤步,这一合又似是斗了个胜负未分。
蜀山邢天哈哈大笑,他心知自家弟子在斗剑中又有突破,偷学来了俞和对剑阵的改易之法,将来便不会因陋守旧,懂得举一反三,随机而变。而丹清真人也两眼放光,似乎灵机大动,老神仙低声自语道:“原来将小三才剑阵演到极处,却是人道为本,引天地之灵成乾坤大道金书,竟有破灭诸法之威。妙,甚妙!”
那诸葛坚亦自知此战大有所得,他并未急着仗剑再起,而是低眉垂目,眼观鼻,鼻观心,凝神自省。三五息之间,他就将心中领悟粗粗回味一番,于是当胸抱拳,朝俞和道:“多谢俞师兄赐教。”
“彼此彼此,也当谢过诸葛师兄。”俞和也是抱拳还礼。方才那轮比斗剑阵,受益的哪只是诸葛坚一人?俞和也从蜀山天罡曼陀罗扶正诛魔阵中,初步领悟了糅合道佛两家真罡的秘法。
说到与佛宗之缘,俞和也算颇有些际遇。昔年在京都定阳城中,他拼着自碎金丹,吐血化剑,一举击破了大镇国寺群僧摆下万佛说法大阵。当时在那万佛殿中显化出来的诸天亿万佛陀法相,其中有一小半无垢念力被俞和无意中摄入己身,只是他根本不会运用而已。后来供奉阁暗府大执事无央禅师发现了俞和的慧根,但俞和一心只想修剑,无意禅法,所以无央禅师也不好强求。
后来在抚仙湖底的神仙遗府中,一件无名佛宝对俞和自行认主。滇南别院开门时,巧遇无央禅师的师弟无空禅师,又将人家的金刚萨埵降魔大真力收为已用,巧退东巴密宗武僧。这一切都说明俞和大有佛缘,而且那大乘佛力和密宗佛力,也都在俞和身上埋下了种子。
如果能悟通蜀山仙宗的道佛同修秘法,那无疑能令俞和如虎添翼,故而今rì他占到的便宜,实比诸葛坚要大得多了。
不过两人都知道当下非是悟道之时,只见诸葛坚将紫青双剑当胸一错,朗声道:“俞师兄剑术通神,诸葛坚心服口服。不过在下尚有一阵初成,还想盼师兄指点一二。”
俞和斗在这个份儿上,也是胸中剑意激昂,难以自制。他弹剑笑道:“俞和正有此意,请诸葛兄赐下高招!”
诸葛坚神情一凛。不知为何,他先朝蜀山掌教邢天俯身一拜,等自家掌教真人点了点头,才手挽紫郢青索引剑划圈,脚下踏罡步斗。
俞和略一挑眉,眼见对方如此慎重,那接下来施展的剑阵,必定非同小可。就听诸葛坚一边自顾舞剑起势,一边沉声说道:“诸葛坚此阵,与俞师兄的两仪剑术同出一理。原阵乃由我派长眉祖师所创,今立于蜀山金顶之上,取先天一气仙符镇压。诸葛坚偶得皮毛,将之化作剑阵,实是粗陋不堪,作践了先祖上法。此阵乃是蜀山秘中之秘,共分生、死、晦、明、幻、灭六门,盖因俞师兄洞悉两仪至理,故而诸葛坚不便多说,但请一试就知。”
其实诸葛坚说到此处,也不用再多加介绍了,天下炼气士还有谁会猜不出他要施展的阵法?在蜀山仙宗里,先天一气仙符镇压的阵法就只有那么一座,便是号称“蜀山第一杀阵”的“生死晦明幻灭微尘阵”,另一名叫作“两仪微尘阵”。
丹清真人面露惊诧,他转头问道:“那先天一气仙符也认了诸葛坚为主?”
蜀山邢天摇头道:“自从长眉祖师飞升,蜀山再无出一人可祭炼先天一气仙符,实为我辈大憾。”
丹清真人皱眉再问:“无有压阵之宝,那这两仪微尘阵要如何摆?”
蜀山邢天十分得意的答道:“诸葛坚先天剑体,除了能让紫青双剑归心,自然另有玄妙之处。他在蜀山之巅坐枯禅六年,引动金顶佛光,长眉祖师真灵降临,授以醍醐灌顶,使其尽悟两仪微尘阵之理。他再以剑理反证阵理,将两仪微尘阵化作剑阵,而他的先天剑体,正可替代先天一气仙符,充当阵眼!”
“那这一人成阵的两仪微尘阵,还能有原阵的几成威能?”
蜀山邢天摊开一个巴掌,晃了晃道:“堪堪五成而已。”
“五成?”丹清真人把眼一瞪,厉声喝道,“能有长眉原阵的五成威能,那凭俞和一人一剑,九成九要被困死在阵中。你这是何居心?莫非想要毁去此子?”
“你老牛鼻子当真一惊一乍,千年静修的功夫都修到哪儿去了?”蜀山邢天一撇嘴,手指着俞和道,“你看看那小子正在做什么法道,我倒怕自家徒儿会有闪失呢!”
丹清真人闻言转头,一看俞和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神情。他用掌中青剑在地上画出了一幅丈许方圆的神秘阵图,其中条条纹线直来直往,无有一处圆转棱角。这方阵图草草绘成,俞和施施然往zhōng yāng站定,作法一引,立时便有股源自洪荒的森然杀机溢出,古朴、苍凉,不沾染半点俗念,带着几分大道忘情的高深气机。
在这阵图的四方,各有一处阵门。再看俞和祭起两仪元磁离合剑丸,伸手一指,两枚剑丸同时一分为二,化作四柄三尺长剑。这四把剑各据于一方阵门之上,高高悬起,形如随时都会斩落下来的四口铡刀一般。
做完这些,俞和双手抱臂,站在阵中,笑盈盈的看着诸葛坚。
丹清真人脸sè微白,长吐了口气,叹道:“无量天尊,这小子是从哪儿窥来的阵图,居然摆出了诛仙剑阵。这回当真是好看了,不知道蜀山第一杀阵和鸿蒙第一杀阵,究竟谁更凶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