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元沉入脚下的诛仙阵图,将这座在神魔演义中留下浓墨重彩之笔,被九州炼气士传颂了万万年的鸿蒙第一杀阵唤醒时,俞和感觉到了一股穿越亘古光yīn,带着大道三劫气息的无上杀机。即使对面的诸葛坚手持紫郢青索,摆开了名震天下的蜀山两仪微尘阵,他亦觉得踌躇满志、胜券在握。
由两仪元磁离合剑丸分化而成的四口压阵灵剑上寒光流溢,不断发出龙吟虎啸之声,仿佛它们都在为这座“剑阵之祖”的重新出世而欢呼雀跃。
回想起这座剑阵的来历,俞和不禁有些惆怅。当年他在西北大漠之上,留神细看过罗修上人以一柄戮仙剑为阵眼,摆出的“小诛仙阵”。当时那座阵法令俞和念念不忘,待他隐居青城,一切平静下来之后,愕然发现识海中的六角经台正在自行推演完整的诛仙阵图。在接下来的三十年中,虽然俞和也靠着六角经台rì夜穷究剑道jīng义,但那经台本身始终在一刻未停的补全着诛仙阵图。直到九个月前,才终于大功告成,将完完整整的一幅诛仙阵图展示在俞和的脑海中。
全本诛仙阵图,统共只由九九八十一道长痕交错而成,但其中每一道痕迹,都与天地初开、混沌分辟时显现的天之痕与地之痕严丝合缝,包含着最初始最根本的剑道轨迹。
正是参研了诛仙阵图中的剑道至理,才让初窥万剑归宗至境,却苦苦不得其门而入的俞和豁然开朗,短短六个月,他就把一只脚稳稳的踏入了万剑归宗的无上境界里。
包含在诛仙阵图中的剑道至理浩如烟海,无穷无尽,直指天地本真、大道本源。俞和不得不叹服六角经台的莫测神妙,其竟然能从自己对小诛仙阵的几许模糊印象中,将上清灵宝大道君的至宝阵图完整推演出来。虽然俞和至今为止也不知道这六角经台究竟是一缕神念法相,还是一尊通灵奇宝,但它的的确确给了俞和一身纵横天下的本事。
对于俞和来说,六角经台和它演化出来的白衣舞剑少年,就是两位不言不语的授业恩师。如今这座经台不告而别,俞和心里空荡荡的,总有种前途未卜,深恐迷失方向的惶然。而这幅诛仙阵图,恰似是六角经台留他的最后一份临别大礼。
查觉对面杀机滔天,但诸葛坚并不知道那是一座什么样的阵法。他瞥见邢天掌教大尊与青城丹清子掌教一直紧紧的盯着俞和,两人尽都神sè凝重,于是心中暗暗猜想,那俞和所布下的阵法,多半也是一座非同寻常的剑道杀阵。不过诸葛坚还是对自家的两仪微尘阵深信不疑,毕竟这是当今世上凶名最盛的杀阵之一。
咬牙磕破中指,用指尖jīng血在紫郢青索的剑身上各写下一行灵篆,两口神剑冲天而起,在诸葛坚头顶绕了三匝,“蓬”的一声同时爆散开来,化作一紫一青两团云气。这云气翻翻滚滚,然后缓缓的沉降下来,犹如一幢薄雾,罩住了诸葛坚身周三丈。他再用指尖jīng血在自己眉心处绘上了太清符箓,纵身一跃,整个人都融入了云雾之中不见踪影。
俞和看对面云烟迷离,阵中祥光霞彩,时起变化,瞬息万端,更有一青一紫两道雷蛇往来穿梭,便知道诸葛坚的两仪微尘阵已成。这一轮比斗,无论是蜀山两仪微尘阵,还是他的诛仙阵,都是落地生根的阵法,非是方才那般可以随身而动、随势攻守的斗阵,所以要分出胜负,两人都须到对方的阵中一闯,能破阵而出者,则胜。
俞和拢手抱拳道:“如今法阵各成,是诸葛兄先来我这阵中走一遭,还是在下先睹生死晦明幻灭六门两仪微尘阵的之妙?”
“且慢!”未等诸葛坚答话,端坐在一边观战的蜀山邢天与青城丹清子齐声断喝。
只见蜀山掌教长身而起,说道:“长江后浪摧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你们这两个小娃娃,当真令我等老辈嫉妒汗颜,可料三五百年之后,九州之上必定会重现剑道盛世。不过你俩忒也年轻气盛,不过是切磋印证,却闹出如此大的阵仗来,你们这是何意,今rì非要不死不休么?”
俞和一听蜀山掌教的话,以为邢天这是要出来打圆场,于是他等在原地未动,垂手洗耳恭听。对面的两仪微尘阵中云雾一晃,凝成诸葛坚的身形,他朝自家掌教大尊作揖一拜,静待法旨。
只见那蜀山邢天从怀中摸出两只寸许长的紫檀木人形雕像,捧在掌中,继而说道:“两仪微尘、上清诛仙,这都是天底下至凶的困杀大阵,岂是随随便便走得的?若你俩一个cāo持不当,无论谁人殒于阵中,俱是九州道门之殇。老夫可不想坐视你们因为意气之争而半路夭折,我有代身木偶两尊,你俩便各拿一尊去,且由此物替你们分个胜负高低便是!”
丹清真人在蜀山邢天背后嘿嘿一笑,说道:“你这好惹事的老头陀,方才煽风点火的也是你,眼见闹大了收不住,只好赔上紫檀代身木偶这等稀罕法宝来救场,可不是自作自受?”
蜀山邢天扭回头,好不凶狠的瞪了丹清真人一眼,把青城掌门唬得一缩脖子。
“紫檀代身木偶?”俞和看了看邢天手中的木雕小人儿,心中已然明白,这是蜀山掌门爱惜自家弟子,生怕诸葛坚在诛仙阵中有个三长两短,于是上赶着拿出了此等奇宝。
“代身木偶”与常见的道门“代身消厄符”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能替修士挡下一劫的救命法器。只不过代身木偶中暗藏机关术的jīng妙灵构,它能随意变化大小,甚至可以施展神通道法。修士若分一道神念驻入其中,这木偶就成了他的身外法身,使如臂指,随心所yù,木偶的一应所见所闻,神念主人亦能感同身受。那些家底深厚的上古大宗,常用此宝来探秘绝险之地,免得门中高手意外遭劫。
在邢天手中的这对紫檀木偶,乃是代身木偶中的上上品。以银丝紫檀这等奇珍灵材雕琢成器,木偶可以发挥出还丹大圆满修士近乎七成的道行修为。如邢天这等掌教大人物,偶尔会把一尊紫檀代身木偶置于宗门中总理诸事,而真身却躲在隐秘处闭关苦修,正是两不相误。
“若我摆出的非是诛仙阵这等上古凶阵,实不知你还会不会舍得拿出紫檀代身木偶来?”俞和暗自腹诽,他也不客气,招手便将一尊木偶摄入掌中,在指间细细把玩。诸葛坚朝自家掌教真人躬身拜谢,也取了一尊代身木偶。
祭使此宝的法决人尽皆知,俞和与诸葛坚各自施为。这紫檀代身木偶落地一滚,就化成了与他二人一模一样的形貌。俞和的木偶化身朝本尊笑了笑,自袖中摸出一口紫檀木剑,握在掌中向两仪微尘阵迈步走去。诸葛坚给了木偶化身一对赝品紫青双剑,那木偶朝本身作揖拜谢,也向诛仙阵的阵门走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先说俞和的木偶化身,它走到两仪微尘阵前,对诸葛坚挤了挤眼睛,说道:“我不怕死,请师兄尽管施为就是!”
诸葛坚撇了撇嘴角,也不接话,他反身一纵,就融入了云光之中。
俞和的化身木偶抬头看了看生、死、晦、明、幻、灭六门,脚步一转,循着世人流传的破阵之法,想从右边的死门走入大阵之中。
相传蜀山长眉祖师的生死晦明幻灭六门两仪微尘阵,自打成阵之后,无人可以不假借外物之力,堂堂正正的过阵而出。唯一一种流传下来的破阵之法,是从东北角的死门强行闯入,然后取道极东方向的灭门,朝阵zhōng yāng靠近,如此一连穿过死门与幻门,到达极南方向的晦门,在晦门寻到阵旗而斩之,则两仪微尘阵的威力立时减半,趁机返回,再穿zhōng yāng幻门回到灭门,以重手法轰击灭门阵旗,只要阵旗一倒,则两仪微尘阵全阵冰消。
虽说破阵之法如此,但据说根本没人能做到此法中的种种关键,所有入阵者基本都在晦门中形神俱灭,或者在幻门中陷窒真灵,被万般幻象迷得魂魄飞散。
不过俞和的化身木偶在死门外面转了几圈,却根本没有迈步进阵,它反倒再一转折,绕回左边的生门,毫不迟疑的一头扎进了云雾之中。
要知两仪微尘阵是“死门难入,易于求生;生门好入,却易被困。”那流传下来的破阵之法虽然艰难无比,但的确是藏有一线生机。除此之外,仅有另一种不为人知的邪魔手段,可以污秽阵旗,毁去此阵。望见俞和的化身另辟蹊径,择生门入阵,蜀山掌门邢天与青城掌门丹清真人都是连连摇头,他们心想这一走进生门里面,代身木偶恐怕是立时受困,再也寸步难行了。
果然俞和的化身一进生门,立时见到眼前景物大变。它仿佛置身于万里云海当中,前后左右上下尽是白蒙蒙的稠密云气,无论朝哪个方向走下去,都总也走不到云海的尽头。连变了好几个前进方向,四面乱冲乱闯了一气,俞和的化身走了数百步,可其实就只在丈许方圆的生门中原地转圈。
丹清真人正在摇头叹气,却见那木偶突然停下不动,伸手挠了挠头皮,盘膝往地上一坐,双手置于下腹,眼观鼻,鼻观心,竟似是干脆入定去了。
眼见俞和的化身坐下不动,cāo持两仪微尘阵的诸葛坚可急了。他双手一挥,阵法立时变化,那生门的云海中忽然闪出万道青火紫雷,纷纷朝代身木偶劈去。
危机骤至,可俞和的化身却忽然露出了一个嬉皮笑脸的神情。他反手一拍横在膝前的紫檀木长剑,那口长剑忽地断成了尺长的三截,三截断剑依次飞起,收尾相衔,竟结成了一座青城小三才剑阵。
就看一幢紫巍巍的五尺剑网,将俞和的化身牢牢罩住,那紫郢青索双剑变化出来的霞光雷火,打向木偶的头顶,其中竟有十之七八被俞和的剑意所摄,斜斜的落到旁边空处。剩下的二三成劈在三才剑网上,根本就破不开青城小三才剑阵的绵密守势。
“好小子,这是跟人家要耗上了么?”青城掌门丹清真人哑然失笑。不过他亦有些暗自得意,俞和的化身仅凭三截紫檀木断剑,就用小三才剑阵的守势挡住了蜀山青紫双剑的剑煞,而且还是在两仪微尘阵中,这岂不反倒说明了青城剑阵的高妙之处?
蜀山掌教邢天颇为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可等两位真人转头再看诛仙阵中的诸葛坚化身,这才恍然大悟了俞和的真正用意,不由得反替诸葛坚捏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