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只经离去了,刘成胜和刘伟东父午还在书房,对面而坐。
说是书房,也不那么确切,在房间的一角,还放了一张小床。总共四间房子,刘成胜杜于馨住一间,刘伟昌和刘华玲各住一间,剩下一间房,就布置成了书房。偶尔刘伟东回家过夜时,就在书房里将就一个晚上。
刘成胜和刘伟东各坐书桌的一侧,手边香茶热气腾腾的。
“云汉民……嘿嘿,也亏他能想得到这一步枷……”
刘伟东端起茶杯,放到嘴边,却不忙喝,嘴里喃喃自语似的念叨了一句,轻轻摇了摇头。
刘成胜淡然说道:“但确实是着妙吧…………想常人之所不能想,刘伟鸿真的长大了!”
刘伟东点了点头,深有同感。
就在刚才,刘伟鸿向刘成胜提议,说云汉民可能很适合出任京华市委书记的职务。
这个提议刚一提出来,大家便都下意识地摇头,刘成爱甚至很不高兴地瞪了刘伟鸿一眼,差一点就开口之斥了。
刘伟鸿和老云家那丫头之间纠缠不清的传闻,刘成爱也听说过的。当时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刘伟鸿很胡闹。老贺家和老云家成为姻亲,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他们两家一直走得比较近。裳又与贺竞强订婚了,刘伟鸿这个时候掺和进去,确实不明智。不过刘成爱有时也想,这么闹一闹也好,让老贺家老云家都闹闹心,解气!
贺竞强不是号称红三代里最杰出的代表之一吗?那又怎样?照样给老刘家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挖了墙角。
嘿嘿,贺太平不定怎么生气呢!
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过现在,刘伟鸿竟然会提出这样的建议,这私货夹带得也太过了点。涉及到副部级干部的任用,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吗?尤其是让云汉民出任江南省委副书记兼京华市委书记,压根就是故意要跟刘成胜过不去。
就算你想跟老云家的闰女好,想帮老云家一把,也不能这样子搞。还真将自己当成大人物了?
然而让刘成爱大跌眼镜的是,刘成胜并没有生气,略事沉吟之后,竟然微微点了点头,与此同时,她丈夫马国平脸上也闪过一抹笑意,刘伟东则是若有所思。
刘成爱将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瞧这个样子,大哥和马国平都是赞同刘伟鸿这个提议的。
刘成爱不由马上就在脑海里转悠,为什么大哥会赞同这个提议?刘成爱毕竟也是体制内副司局级干部,一直都在京师大衙门里工作,论治理地方的经验,或许稍有欠缺,但政治斗争的水准并不低。果然仔细一想,刘伟鸿这个提议的绝妙之处,便浮现了出来。
首先,刘成胜出任江南省委书记,并不是zhōng yāng原定的人选,而是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政治大风暴过后,出于平衡和“酬”,才决定下来的。换句话说,这个位置,是老刘家“硬抢来”的。正因为如此,所以高层大佬对此事的意见并不是那么统一。但已经形成了“共识”,也就不好再公然提出异议。
刘老爷子岂是好糊弄的?
不过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在江南省两套班子,尤其是省委班子的人员配备上,高层不会向刘成胜一面倒。在班子里安放几个与刘成胜政见不一,或者干脆直白一点说,安排几个和他不对路的其他派系的成员,乃是必然的选择。
刘成胜人还没去江南,恐怕针对他的布局就已经展开了。
刘成胜和马国平都在中组部上班,有哪些“候选人”进入了高层大佬的视野,不说了如指掌,总也能探听到一点消息。江南省委班子即将要更换的几个成员,真正和刘成胜贴心的不多。至于原先就在班子里的那些成员,向着刘成胜的也不多。
刘成胜下江南,远不是表面那么风光的,即将面临着一场龙争虎斗。
这事,刘成胜还不好怎么“反击”,总不能你去江南任书记,班子成员都要自己挑吧?
从这个角度来说,云汉民先就具备了“基本条件”。
老云家和老刘家的关系,十分寻常。无论如何,都归结不到政治盟友的范畴之内,甚至因为与老贺家的姻亲关系,隐隐有不对路的意思。
将云汉民安排到江南省委班子里去,符合某些大人物的要求。
云汉民本身是副部级,江南省委副书记兼京华市委书记,也是副部级,级别上没任何问题,平调而已。
而这个提议,最jīng彩的地方,就在于贺竞强、裳和刘伟鸿之间“纠缠不清”的感情纠葛。因为这个事情,老贺家对老云家,具体来说,是对云汉民,不能没有一点意见。
眼下云汉民处境艰难,老贺家迟迟不肯伸手援助,也可见一斑。
这个时候,忽然由刘成胜甚至是由刘老爷子亲自出面,提出让云汉民去江南省委任职,局势就变得微妙无比了,直接将老贺家推到了尴尬异常的位置上。
不同意吧,那就是将老云家往死里得罪。
以云汉民现今的处境,如果能够“跑”出京城,外放江南,当然是最佳的途径,就此跳出了京师这个是非窝。在京华市干个三五年,京师的局势肯定会起变化,到那时,他云汉民说不定就否极泰来,另有一番新天地了。就算是眼下,云汉民所担任的某部副部长,起含金量也不好跟京华市委书记相提并论,更不用说前面还有一个江南省委副书记的头衔。
老贺家要同意吧,也还是不妥。这个好,就等于让老刘家做了,老贺家只是顺水推舟。往后老贺家与老云家也会生出嫌隙。关键时刻,竟然是老刘家向老云家伸出了援手,而不是老贺家!
至于刘伟鸿,自然是最大的“获利者”。
你云汉民不是哭看喊着要将女儿嫁给贺竞强吗?怎么样,现在到底是哪个“姑爷”跟你贴心?恐怕这个提议一出来,贺竞强与裳的婚事,还真就悬了!
而云汉民要真是去了江南省,可能第一个赞同刘伟鸿和裳结婚的,就是刘成胜了。
由省委副书记兼任的省会城市市委书记,任何一位省委书记都不会无视这个位置的重要xìng。有了刘成胜的支持,刘伟鸿就一跃到了与贺竞强“平等竞争”的起跑线上,如果真像外界传说的那样,裳心里喜欢的是刘伟鸿,那么可以预见,真的没贺竞强什么事了。
刘伟鸿轻轻一句提议,内涵竟如此丰富,这是大家先前绝对没有想到的。刘成爱想透了其中的关键之处,望向刘伟鸿的眼神,就完全变了,既有几分惊异,也有几分欣喜,甚至还有一分“jǐng惕”。
不简单!
真的不简单!
“爸,伟鸿不简单啊……”
刘伟东沉思稍顷,摇摇头,叹息了一声,终于将茶杯送到了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对儿子这个话,刘成胜也赞同,说道:“早先听说他跟云汉民的闰女纠缠不清,原来根子在这里。”
刘伟东吃了一惊,望向父亲,诧异地道:“爸,您是说,伟鸿故意跟裳来往的?为的是离间老贺家与老云家的关系?”
如果真是这样,那刘伟鸿的心机,也未免太可怕了,连刘伟东心里都有点怪怪的。
刘成胜却说道:“从现在这个情况来看,不排除这个可能xìng……当然,也许他们两个是真的有感情。无论如何,能把出这样的手段,就很了不起。”
刘伟东默然。
了不起!
这竟然是刘成胜给刘伟鸿的评价。
“爸,要我看,老贺家不会同意的,一定会有所应对。”
过了一会,刘伟东缓缓说道。
刘成胜淡然一笑,说道:“这是肯定的了。不过,不管他们如何应对,先手在我们手上。估计贺太平会憋得难受。”
刘成胜与贺太平不和,是京师豪门公开的秘密。只要一想起贺太平郁闷的样子,刘成胜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再是大人物,再是政客,也有普通人的情感。
刘伟东冷笑一声,说道:“谁叫他们磨磨蹭蹭的,吃瘪那是活该。”
刘成胜笑着点头,说道:“伟东啊,你以后多跟伟鸿联系。我看他心里确实有些想。
这次在浩阳搞的那个菜篮子工程,对于基层来说,算是很不错的成绩了。你没在基层呆过,可以多跟他交流一下,有好处。”
刘伟东双眉轻轻一蹙,随即舒展开来,点了点头。
一不小心,刘伟鸿就冒了出来,成为他的“竞争对手”了,这一点让刘伟东一时难以适应。
儿子的表情,自然都落在刘成胜眼里,刘成胜知道刘伟东在想些什么,缓缓说道:“伟东,你是大哥,就要有大哥的气度。不管怎么说,伟鸿是你二叔的儿子,是咱们老刘家的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你主动和他多联系,多帮助他,他自然也知道该怎么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是伟大领袖当年获胜的关键,你要记住了!”
“是,我记住了!”
刘伟东霍然而惊,眼望头亲,很认真地点头应诺。
刘成胜父子在书房谈话的次rì,某部机关宿舍的高干搂地,云汉民夫妇也正在“苦口婆心”给裳做思想工作。
云汉民的年纪,比刘成家略长,五十岁上下。他的妻子杨琴比他略小,容貌秀美,个子高挑,戴着眼镜,颇有知识女xìng的气度。杨琴本就走出身于书香门第,父亲是首都大学著名的教授。而杨琴本身,也是人民大学的教授。
不过现在杨琴的脸sè,很不好看,十分不悦地对裳说道:“雨裳,你就算不愿意和贺竞强结婚,也不应该和刘家二小子来往嘛。那种人,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年轻人有什么区别?”
看刺小二哥“威名远震”,连象牙塔内专心做学问的杨教授,也是久仰大名了。
裳不乐意听这种话。她不喜欢别人说她的朋友。
“妈,你怎么也人云亦云啊?你亲眼见过刘伟鸿做坏事吗?你怎么知道他不三不四?”
“这用得着亲眼看见吗?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都这么说,就是真的了?妈,你是教授,知识分子,怎么也相信这些道听途说的东西?一个不三不四的混混,能在《号角》杂志上发表那样的理论文章?那篇文章你看过的吧,一般人能写得出来吗?”
杨琴双眉轻轻一扬,说道:“正是因为我看过那篇文章,所以我才更加怀疑,那篇文章压根就不是他写的,只是署他的名字罢了。”
裳就笑了,笑容有点冷淡:“妈,凭什么那文章就不能是刘伟鸿写的?凭什么你们断定他只是署了个名字?”
杨琴有点不好回答。
作为一名高级知识分子,杨琴治学是很严谨的,尽管她怀疑一今年轻人不能写出那样底深厚的纯理论xìng文章,但也确实没有证据证明那篇文章不走出自刘伟鸿之手。
她之所以这样认为,除了文章本身的质量很高,主要还是云汉民的分析。
云汉民就认为,这是老刘家长辈的意思。当初形式尚未明朗,刘家其他人都不好署名发表这篇文章,就只能安在刘伟鸿头上,万一对政治大势判断失误,也有个退步。
“就算那文章是他写的,也不能说明什么。一时心血来cháo,不能证明他永远都是正确的。这种年轻人,根本就还没有稳定xìng格,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这一回,他是猜对了。但是,你想过没有,他要是猜错了呢?整个老刘家都要被他连累!”
云汉民见妻子被女儿顶住了说不了话,便在一旁插口道。
本来说好今天这个思想工作,以杨琴为主。毕竟很多话题,母女之间更好沟通一些。不料杨琴尽管是堂堂教授,给学生们上课头头是道,和女儿说不了三句话,便闹了个满拧。
看来这个授业解惑和思想教育,确实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裳淡然一笑,说道:“爸,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做假设的。如果这样说,世界上就没有正确的人,也没有正确的事了。有的只是运气罢了。”
云汉民顿时也憋住了。
仔细想想,裳这话似乎很有针对xìng。政治大风暴发生之后,云汉民站错了队,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势急转直下,风头甚劲的云汉民蓦然由数峰跌入深渊。不住反思,云汉民最终将此事归结于运气使然。谁能想到会是这个结局呢?
裳的话,刚好击中了云汉民的软肋。
云汉民刚想发作,又忍住了。今天开这个家庭会,不是为了和女儿吵架的。
“雨裳啊,咱们不争论这个问题了。你也二十四了,该结婚了。我看我们还是商量一下,把结婚rì期定下来吧!贺家那边,也是这个意思。”
云汉民决定“搁置争议”,直奔主题。
只要将这个事情定下来,刘伟鸿是天才还是废材,压根就不必去计较了。他很清楚女儿的xìng格……旦答应和贺竞强结婚,就不会再和刘伟鸿“暧昧不清”。
哪怕她并不喜欢贺竞强,也会坚守某些道德底线。
裳叹了口气,说道:“爸,我在江口的公司才开了几个月,所有的业务还没走上正轨呢。这个时候结婚,我看不合适。”
云汉民嘴角微微一翘,明显对女儿这个“借口”不以为然。裳在江口开的那个“宏瑜信息咨询公司……”做的什么业务,他很清楚。这样一个中介公司,靠的就是老云家的金字招牌,何来正轨不正轨之说?只要老云家不没落,他云汉民不倒,宏瑜公司的业务就不会萎缩。
不过云汉民不能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那也太伤自尊了。万一裳一气之下,抬腿又去了江口,再要她回来,又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这个险不能冒!
“雨裳,你那个信息咨询公司,也不一定就要开在江口。你直接开在首都,也是一样的。你的业务量,一样的不会少。”
云玉民使用了“釜底抽薪“的子。
类似那样的中介公司,有比开在首都城里更合适的吗?很多大项目,最终都需要国家部委审批,岭南省是没有这个权力的。
裳要赚中介费,在首都也比在岭南赚得多。
“爸,我觉得江口的商业氛围比较浓厚,那里的人,办事节奏也快。做生意,还是在江口好。信息咨询只是暂时的,等有了一定的条件,我会转作别的行业。”
裳解释道。
这也是刘伟鸿和她商量好的既定路线。依靠中介公司积累人脉,赚取第一桶金。等有了一定的资金规模,再考虑转行。根据刘伟鸿的预测,用不了几年,资本市场就会逐渐在国内形成,到那个时候,就是他们赚钱的黄金时代了。不但可以在国内赚钱,还要积极走出国门,去全世界赚钱。
对于刘伟鸿勾勒出来的这个美好蓝图,裳充满了信心。
事实证明,刘伟鸿的眼光是很准的,宏瑜公司开张几个月,就已经有了数十万的利润。这在当时,绝对堪称富豪了。
杨琴插嘴道:“雨裳,不管怎么说,你也要给个确切的答复。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你现在是公司才开张,走不开,等你的公司壮大了,事情只有更多,业务只有更繁忙,那岂不是更加走不开?竞强那孩子,多么优秀?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也不能老是耗着。”
裳笑道:“那好办啊,他要是等不及,让他去娶别人好了。我求之不得。”
杨琴被女儿漫不经心的语气激得有点上火,双眉紧蹙,不悦地说道:“雨裳,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为人家贺竞强娶不到妻子吗?你到底想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在这四九城里……不,放眼全国,你倒是说说看,论出身,论人品,论能力,论一切条件,有比贺竞强更出sè的年轻人吗?”
杨琴这话,也不能说错了。
单论这些客观条件,全国的未婚年轻男人,也确实没有几个比贺竞强更加优越的。
“你是不是认为,人家贺竞强娶不到妻子了,非得等你啊?”
裳嘴角一撇,淡然说道:“我没那么想。不过他要是等不及,那我也没办。三年之内,我是肯定不会考虑结婚的事情。”
“你……雨裳,你太任xìng了。你知道吗?你爸爸马上就要去全国政协报到了!”
杨琴忍无可忍,终于说出了最关键的言语。
裳双眉一扬,望向云汉民,低声问道:“爸,真的吗?”
“哼……”
云汉民脸sèyīn沉下来。他原本不打算把这事告诉女儿,但杨琴已经说了出来,也就不好否认了。这么个结果,确实超出了云汉民能承受的极限。
任谁都知道,像他这样年富力强的副部级干部,一旦去了政协,政治生命也就彻底终结了,很难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裳秀美的双眉紧紧皱了起来,轻咬朱唇,久久不吭声。
客厅里的气氛变得很是凝重,还有几分尴尬之意。
“爸,是不是我答应跟贺竞强结婚,你就不用去政协了?”
默然稍顷,裳抬起头来,平静地问道,脸上有一种毅然的神情。
她很清楚,一旦去了政协,对父亲是何等沉重的打击。可能下半辈子都无开心了。
毕竟父女情深啊!
云汉民愣怔了一下,脸sè变得柔和起来,叹息了一声,说道:“雨裳,你误会了。爸爸不是要拿你去做交易……爸爸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年轻,很多事都不懂得。感情这个东西,是不能代替一切的。你经历的事情还少,不明白这个世界是很现实的。以后你就知道了。你和贺竞强结了婚,今后的rì子,也就稳当了,爸爸和妈妈也能放心了。你明白吗?”
裳漂亮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咬着嘴唇,缓缓点了点头,随即扭过头去,伸手捂住了嘴巴。
云汉民和杨琴对视一眼,都长长舒了口气。
就在此时,门铃响了起来。
杨琴站起身来,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俊朗的脸上带着微笑,正是刘伟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