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成松站在夏想面前,看到眼前的年轻人,有那么一点帅气,年轻中又有成熟和稳重的风范,更主要的是,他的眼神之中流露出的坚毅让他微微吃惊,心想果然不是一个好应付的人,光是他这份沉静,就算是故意假装,也已经让人吃惊了。
因为高成松见多了不少市长甚至市委书记,一见到他就紧张得满头大汗。夏想见到他却没有一丝反应,仿佛只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就是夏想了?”高成松等了片刻,见夏想连话也不主动说出口,只好先开口相问。
“我是夏想,请问您是?”夏想终于开口了,很有礼貌,只不过却有一丝淡淡的疏远感。
我是谁?高成松差点没气歪鼻子,忍了一忍,毕竟有求于人,只好再忍:“我是高成松,今天特意过来和你谈谈。”
“高主任,您好。”夏想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浅浅的,一闪而过,又变成了波澜不惊的表情,“请到公园中说话,这里是入口,人多眼杂,不太方便。”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公园,没几步,就进了林间小道。
冬天来临,森林公园游客渐少。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因为有雪的原因,踩上去“吱吱”作响。走了几步,高成松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直截了当地问道:“夏想,你告诉我,建远现在在哪里?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放过他?”
昔rì堂堂的省委书记,一言九鼎掌管无数人前程的一省大员,现今急不可耐地质问他一个副县长,夏想就笑了笑,说道:“高主任,高建远现在在哪里,我还真不知道。另外您说要我放过他,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你要清楚的是,不是我不放过他,是国法不能放过他,是法律不能容他!”
高成松急了:“夏想,我jǐng告你,别看我现在不是省委书记了,想要收拾你一个小小的副县长,还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你不要欺人太甚!你现在把手中掌握的关于建远的黑材料全部交出来,我可以给你指点一条明路,否则的话,只要我在位一天,你就别想有好果子吃!”
高成松说出狠话的时候,脸上的横肉不停地颤动,双眼冒出凶光,还真有些吓人。
夏想摇摇头,轻描淡写地笑了:“高主任,您是堂堂的省级领导,以威胁的口气对我一个副县长说话,有**份。再说,我手中哪里有高建远黑材料?嗯,您说的黑材料的意思是说,建远他肯定有不法行为了,否则怎么能称之为黑材料?”
高成松猛然站住:“你的意思是要和我对抗到底了?那我问你,到底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让你这么恨我,非要处心积虑地算计我,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夏想不笑了,一脸严肃:“高主任,您又理解错了,不是我针对您,也不是我算计您,您应该好好扪心自问,您在燕省这么年来,到底做过什么?到底在做什么?是真心为了燕省的经济发展着想,还是一心为了自己的私yù,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力yù望?”
“不要给我讲什么大道理,你不过是一个副县长,等你坐到省委书记的位子时,你就会明白我的苦衷!你现在层次不到,眼界不够,怎么会清楚在省委书记的位置上,有多少事情是身不由己?有多少决定要照顾方方面面的利益?”高成松还在狡辩。
“不管是一个小小的副县长,还是一个执掌一省的省委书记,有一点我想都是相通的:就是心怀百姓、一心为公!只要你有一颗大公无私的真心,只要你一心一意为黎民办实事,为百姓造福,哪怕你做错了一些小事,犯过一些小错,所有人都会原谅你!但是现在,请您睁大眼睛看看,我敬爱的高主任,您下台之后,有多少人欢欣鼓舞?又有多少人鼓掌相庆?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没有觉得脸上发烧心中羞愧?有没有觉得在燕省几年来,对不起燕省上下几千万百姓?有没有觉得自己有负于党和国家的培养,有愧于党和国家的重托?”
夏想越说越激动,一掌拍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不要觉得您是高高在下的省委书记就可以为所yù为!不要认为您可以在燕省一手遮天,就能任人唯亲、排除异己!不要以为您可以永远高高在上,不会有下台的一天!在台上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下台以后,在老百姓的眼中,自己到底是一个对国家对社会对人民有用的人,还是只是一个尸位素餐的米虫!高主任,难道您现在还不够清醒,还看不清形式,还不明白您给燕省人民造成的伤害有多大?您耳不聋眼也不瞎,看不到听不到,是因为心瞎了!如果您还觉得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党员,是一个称职的省委书记,我建议您走到百姓中间,随便拉住一个人问问,不用问别的,只问一句话:你觉得高成松担任省委书记这几年,他做出了实事没有?您就会知道在百姓的心目中,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高成松被夏想一连串地质问逼问得喘不过气来,他伸手扶住旁边的一棵大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流露出绝望、恐惧和愤怒的神sè,伸出右手指着夏想的鼻子,嘟嚷说道:“你,你,你胡说八道!你,你,你血口喷人!”
“我说的是句句实话,没有半点虚假!”夏想见高成松仍然执迷不悟,不由冷笑一声,袖手站在一旁,冷冷说道,“高主任,一个人最大的悲哀之处不在于有多么自高自大,而是他明明因为自己的自高自大而摔倒,却不知悔改,还怨天尤人!”
高成松怒不可遏地怒吼一声:“你才几岁,凭什么教训我?你算个什么东西,才是一个不入门的副处级干部,敢对省级干部这样说话,这叫以下犯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礼仪和尊敬?”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尊重人,可以尊重他的职务,也可以尊重他的年龄,但我最看重的还是他的德行!”夏想一伸手拦住旁边一个正好路过的老大爷,和蔼可亲地问道,“老大爷您好,我想请问你一件事情,可以吗?”
老大爷站住,笑眯眯地看着夏想:“小伙子,有什么事?”
“我想请问您一下,您觉得高成松高书记在燕省当了几年的省委书记,是不是一个肯为百姓做实事的好书记?”夏想说话间,特意看了高成松一眼。
高成松假装不在意,但他还是支起了耳朵,想要亲耳听听一个普通百姓对他的看法。
“高成松?他不是下台了吗?下台好呀,我还放了几挂鞭炮来庆祝。”老大爷对夏想的问题挺感兴趣,兴致勃勃地说道,“高成松的为人实在太差了,他能力是有,就是做事太不公正,纵容他的儿子四处敛财,还任人唯亲,处处提拨自己的亲信。听说还陷害一个杂志社的社长进了监狱,唉,哪里象一个省委书记的所作所为?他简直把燕省搞得乌烟瘴气,早就该下台喽……”
老大爷走了好久,高成松还没有清醒过来,他背靠着大树,几乎站立不稳。
夏想的话对他的伤害只是表面上的,因为他认为夏想是恶意中伤他。但路过的一个老大爷却口口声声说他为人太差,让一向自信为人还算不错的他如同掉入了冰窖之中,从头凉到脚——原来自己在民间是这样的口碑,原来自己在老百姓心目中是这样的一副形象!
高成松如遭雷击!
他一直认为他是被人陷害,他遭人嫉妒,他是被宋朝度公报私仇,他其实没做错什么,也一直是正面的光辉形象!不曾想,果然如夏想所说,随便拉过一个老大爷就能说他几句坏话,天知道如果走到燕市的大街上,再问几个年轻人,会不会对他人身攻击,大骂出口?
高成松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悲凉,就如一个大梦初醒的人一样,踉踉跄跄地一把推开夏想,转身朝外面大步走去。
望着高成松的背影,夏想叹了一口气,今天他一时冲动之下,给前任省委书记现任人大主任的高成松,上了一堂课,胆子也真是大得可以。传了出去,恐怕会吓掉不少人的大牙!
不过看到高成松失魂落魄的样子,夏想知道,今天的事情肯定在他心里引起了巨大的震动。高成松应该会清醒地认识到他现在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或许会让他吸取一些经验教训。
只是夏想心中没底的是,高成松今天来找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行动?正象他所说的一样,他虽然不是省委书记,但也是人大主任,还是大权在握,想要找他的麻烦,还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不过一直等2001年元旦过后,也没有见过高成松采取任何对他不利的举动,夏想渐渐放下心来,心想高建远的失踪,恐怕也让高成松无心理会自己。现在他也应该猜到高建远肯定是出了事,现在他如果再惹事生非,就是主动向枪口上撞。
再过20多天就是chūn节了,临近年关,许多工作也进入了收尾阶段。本来许多人以为暂时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对国人来说,天大的事情也大不过过年,没想到,厉cháo生案件突然宣判了!
和所有人设想得差不多,厉cháo生被判了死缓,没收全部财产。游丽最后被轻判三年,孩子暂时交由游丽的丈夫抚养。
与厉cháo生被判刑并没有多少人震惊相比,燕省的干部调整就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让所有人都议论纷纷,感叹恐怕年前的小范围的调整,是为了年后的大规模的人事重组!
说是小范围的调整,但也足以让人眼花缭乱之时,心中震憾连连——先是省委路副书记宣布因年龄问题,正式卸任副书记职务,中组部正式宣布,经zhōng yāng批准,崔向同志任燕省省委委员、常委、副书记,不再担任燕市市委书记、常委、委员职务。同时宣布,陈风同志任燕省省委委员、常委和燕市市委书记,不再担任燕市市长职务。任命胡增周同志为燕市市委副书记、代市长,不再担任章程市委书记、常委、委员职务。
一系列的人事调整过后,所有的人在震惊之余,忽然又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燕市空缺一个副市长,燕省还空缺一个省长。如果常务副省长范睿恒顺利接任省长,那么燕省等于又空出一个常务副省长。如果马省长顺利接任常务副省长职务,那么又将空出一个常委加副省长的空缺,还真是让人无比眼馋的众多空缺!
更有人清楚的是,燕省还将会有一个省委组织部部长的空缺没有归属,更是无数人打破脑袋想要争到手的宝座!
夏想还离无数的宝座有着遥远的距离,他没有资格争取,并不表示他不关心众多宝座的归属。在向陈风打电话表示祝贺之后,夏想想了一想,还是给胡增周打一个电话,提前联络一下感情。
“胡市长您好,没想到在章程市您是我的顶头上司,现在到了燕市,您又是我的上级领导,说起来和您还真是有缘。”夏想的声音恭敬中,透露出一股热切。
“小夏,听到你的声音我很激动,也很欣慰。此次来到燕市,能再次和你相遇,也是一件难得的幸事。”胡增周的声音比夏想想象中,还要热切一些,“我对燕市的许多情况不熟,又初来乍到,想要开展工作恐怕有点困难,小夏,你可得好好帮帮我。”
胡市长这是拉拢自己的意思了?
胡增周由章程市委书记升到燕市市长,等于是一步迈入了副省级干部的行列,算是高升。但他也心里有数,恐怕燕市市长的位子,还不如章程市委书记的位子好坐。级别是提高了,但实际上权力却缩小了,而且制约却多了不少。他很清楚燕市的地位,虽然是副省级城市,但和其他有底气有实力的副省级城市不同,燕市实力不够,想和省里抗衡又没有足够的资本,但有时又得不拿出副省级城市的气魄出来,所以就比较难做。
而且燕市又是省会,古人说,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意思是说,一个人三生不幸,当知县时,就会遇到知县和知府在同一座城里的遭遇。这样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牵制,完全没有了一县之尊的威风。而“附郭省城”就是知县、知府、巡抚同在一城,放到现在就是说是市长和省长同在一城。而附郭京城就更不用说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身为省会城市市长的悲哀——市委书记是省委常委,在省里有发言权,而市长虽然也是副省级干部,但不是省委常委,相对来说,就有了较大的局限xìng,而且在省里副省级干部一大把,人人都想指手画脚一番,可以说疲于应付。
所以在省会城市当市长,想出政绩难,想混资历难,想出问题却容易得很。
胡增周对夏想的履历十分了解,知道他曾是陈风的得力干将,在城中村改造小组混得风生水起,也深得陈风赏识。如今陈风升任书记,他这个市长还要多和陈书记配合好工作才是,于是,在胡增周眼中,夏想的重要xìng就凸显了出来。
所以胡增周才会对夏想客气有加,当然,也有他对夏想印象良好的因素在内。当年夏想失神地站在他的字画面前,对他的书法赞不绝口的场景,直至今rì他仍然记忆犹新。难得,真是难得。人生难得遇一知己,尤其是当对方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市长身份而虚夸,而是无意中发现了他的书法有过人之处,这样的夸奖,才是发自真心,证明他是真心喜欢自己的书法。
对夏想,胡增周就始终怀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意。就象一名亿万富翁落难时,被人救下。对方并不知道他的亿万富翁的身份,还是一心对他十分照顾,这份情义才最真实。
作为政治家的胡增周,是非常渴望自己的书法以书法家的身份得到认同,不是因为他的市长身份而得到别人言不由衷的认同,而是完全因为自己的书法有独到之处得到认同。
基于以上两个原因,他一接到夏想的电话,就心里十分舒坦。
“快过年了,小夏,我今年过年不回家,就在燕市过了。不过我一个人过来,在燕市举目无亲,这年也不是好过呀。”胡增周仿佛不经意间说出一句家常话。
连这样的暗示都听不出是什么明白,夏想就不是夏想了,就可以回家休息去了,他呵呵一笑:“我对燕市还算熟悉,虽然您现在是燕市市长,不过毕竟也是初来乍到,远来是客,如果胡市长不嫌弃的话,我就尽一尽地主之谊。”
夏想还是很上路的,胡增周欣慰地笑了:“那好,到时我就麻烦你给我当当导游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