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想估计易向师肯定还有话要说,邹儒在人情世故上考虑较少,基本想什么说什么,他就笑道:“邹老,易部长还没有说让我们走,肯定还有别的事情,等他一下最好。”
“不等了,他没说有事,也没说没事,谁去猜他的心思?走了。”邹儒还真是简单,连一个部长的面子也不给,说走就走。
夏想就跟在邹儒身后,刚走几步,会议室旁边的一间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里面走出一人,笑着拦住了夏想的去路:“不辞而别不是好习惯,小夏,还是等向师回来再走,他还有话对你说。”
夏想一愣,待看清来人,不由笑了:“吴部长也在?怎么部里不忙,来外经贸部作客?”
邹儒在前面站住脚步,回头一看,问道:“夏想,你也认识吴部长?”
“有过几面之缘。”夏想答道,微一沉思,就说,“邹老,既然吴部长开口了,我们就等一等易部长,怎么样?”
夏想猜测吴才江可不是闲来无事来外经贸部,他及时出现肯定也不是偶然,就顺着他的话向下说。
邹儒有点不情愿,他刚才和程曦学争论一番,心中郁闷难平,惦记着回去将稿件改得更犀利更直白一些,也是接受了夏想的建议,觉得还是少些比喻多些直白的反驳为好。不过夏想既然提出要留一留,他也不好一口回绝,就点了头。
吴才江就又和邹儒握了握手,聊了两句,随后请二人进了办公室。一进门,夏想只看了一眼,就顿时大吃一惊。
办公室内布置也是平常,没什么让人惊讶的地方,只是在里面坐着一个人,他微微皱眉,正在低头看一份报纸。此人头发微有花白,微瘦,脸sè不太好,但一脸坚毅,眉宇之间隐有不满之sè,对夏想几人进来,似乎没有发觉,目光紧盯着报纸不放。
夏想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何辰东!
何副总理竟然在会议室旁边的办公室内,夏想不用猜也知道了几分,肯定是易向师的安排。
他也看清楚了何副总理手中的报纸,正是国家rì报,而他关注的版面,不用说就是程曦学的文章。
邹儒显然也认出了何副总理,脸上露出紧张之sè,吴才江回身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二人安静,不要惊动何副总理。
过了片刻,何副总理才收回心思,抬头一看,不由说道:“才江,来了客人也不叫我一声?你身为教育部副部长,连基本的礼节都不懂了?”
语气之中微带不满,但却另有含意。
吴才江笑道:“总理说得是,我不过怕惊动您的思路吗?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社科学院的邹儒教授,这位是燕省产业结构调整小组的夏想同志……”
夏想和邹儒一起恭敬地说道:“何总理好!”
何辰东一步向前,先是握住了邹儒的手:“邹老的著作我读了不少,很有见解,有些观点我很赞同。听说你又收了夏想当弟子,可喜可贺。”
邹儒和易向师熟归熟,也和吴才江认识,副总理级别的高层也接触一些,但和传闻中的何副总理见面,还是第一次。主要也是何辰东的执政方针和他的许多想法方向相同,他就对何辰东除了敬畏之外,又多了欣赏之心,就激动地说道:“一直想亲见何总理一面,没想到今天就突然实现了梦想,没有心理准备,太激动了。”
何辰东呵呵一笑:“好说,好说,以后如果邹老肯加入我的经济顾问团,想要见我就容易得多了。”
邹儒大喜,何副总理的意思是要采纳他的经济主张了?转念一想又有些犹豫,加入了何副总理的经济顾问团,就等于站了队,有悖他在学问上dú lì中立的原则。
何辰东见邹儒略一犹豫没有答话,只一笑,一转身又来到夏想面前,伸手和夏想握手,说道:“夏想同志,刚才我听了你的演说,很jīng彩,很有戏剧xìng,尽管有些观点激进了一些,嗯,实施起来也有些冒险,但总体来说还算合格。再加上你是先有成功经验,再形成理论,可以打到65分了。”
夏想不由暗笑,他努力了半天,在何副总理眼中才是及格线的水平,看来,何副总理的要求也真是不低。他就谦恭地说道:“总理过奖了,其实如果让我给自己打分,只能是59分的水平。”
何辰东来了兴趣:“怎么说?怎么比我给的分数还低?”
“总理给我65分是勉励我,我给自己59分是激励自己,是要让自己明白,其实自己做得也算不错了,但离及格线永远有1分的距离,这样一想,就会更加努力。上大学时就有一句话是,60分万岁,61分浪费,59分惭愧——不管做任何事情,只给自己打59分,就永远留一份惭愧心,就能始终有奋发的动力。”夏想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和电视上截然不同的总理形象,就不由心中感慨,有感而发。
电视上的何副总理总是jīng神矍烁,什么时候头发都是一丝不乱,乌黑锃亮。而眼前的总理,满头花白头发,一脸疲惫,和电视上判若两人。电视上的光彩和形象是要给全国人民一个安心,而眼前的总理,才是真实的总理。他rì理万机,身心劳累,不提他的总理的身份,他就是一个劳累过度的再普通不过的老人!
国家的事情千头万绪,而国内向来又是事情纷多,此起彼伏,身为总理,总是要时刻走到第一线,走到百姓中间去视察工作,去稳定民心,去解决各种困难。其实身居高位者,除了平常在电视上看似神采奕奕的一面之外,大多时候比普通人还要费心费力多了。
就连前美国总统小布什也说过,他担任总统的几年里,比他一生哭的次数都多!
眼前的何辰东在夏想眼里不再是手握重权的副总理,而是一个可敬可爱的老人——尽管他年纪还算太大,在国家领导人,还算年轻的中坚力量。
听了夏想的话,何辰东心中一动,不由多看了夏想一眼,心中暗暗赞赏了一句:好一个不骄不躁的年轻人。
何辰东此次前来外经贸部,并不全是为了夏想。他也听说邹儒要来,而且程曦学也会出现在会场之中,才动了念头,要来外经贸部会一会夏想和邹儒。
程曦学的文章,让何辰东动了肝火。
程曦学是谁的人,何辰东自然清楚。由他主导之下的面向全国的产业结构调整战略,是经过上层讨论通过,并且形成了决议之后才开始实施的。虽然没有以zhōng yāng的名义下发正式文件,但也是达成了内部共识。有些保守的人物虽然没点头,但也是选择了沉默,相当于默认了。
产业结构调整战略先从南方的发达省份开始,比燕省的推广早了一年多,现在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果。之所以选择在燕省进行第二波试点,也是因为外经贸部要调夏想入京,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事件,易向师就将燕省的情况汇总之后报给了他,才让燕省成功地进入了他的视线。
何辰东就认为,燕省是内陆省份,经济不高不低,在国内排名中等。政治上保守,经济上发展迟缓,正是国内大部分内陆省份的代表,最关键的一点是,燕省离京城近,好掌控,也好及时了解动态,他就动了心,就决定要拿燕省当成第二波推广的试点。如果燕省成功了,就具有普遍xìng的影响,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进行下一步的部署了。
何辰东也心理清楚,高层几人对全国推行产业结构调整,也是喜忧参半的心理。支持者盼望成功,盼望出成绩,反对者怕触及到他们利益集团的利益,怕撬动他们的垄断产业。但因为支持者的态度坚定,而且在九人之中说话份量重,再者产业结构调整也是大势所趋,反对者也没有公开反对,只是以沉默表态。
但最终没有形成文件,没有国家政策的形式向下推广,也是平衡的产物。何辰东自然明白其中的诀窍,由他主导的全国产业结构调整的改革,成功则记他大功一件,有可能会跻身到几人集团之中。失败,则由他一人承担所有责任。而且因为没有形成文件,所以就算失败,也不算国家政策上的失误。
深知其中利害关系的何辰东,就对燕省的产业结构调整,寄予厚望。
燕省一旦成功,就预示着可以继续向其他内陆省份推广,何辰东的工作就成功了一半。而燕省也先由试点城市开始,两座试点城市,还是由一个不起眼的处级干部劝说成功才主动申请的,最后也由他担任了领导小组的要职,更让人惊喜的是,他不但帮助单城市和宝市提出了不少可行xìng建议,还替他们拉到了资金,甚至一举和柯达谈判成功,为达富引进了15亿美元的外资!
他就是夏想!
15亿美元在何辰东眼中,不算什么,放到南方的省份,更是算不上什么巨资。但对燕省来说却是意义非凡,甚至可以说,一举奠定了燕省产业结构调整的初获成功的基调。
在听到消息的一刻起,何辰东就对夏想的兴趣上升到了非见他一面的程度,他倒要看看这个能干实干的年轻人,为什么就这么有才能,为什么就能处处为燕省排忧解难,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最让何辰东对夏想大有好感的是,燕省产业结构调整领导小组虽然人数不少,虽然叶石生和范睿恒也是支持力度不小,但一直主导工作的是宋朝度和夏想,宋朝度自不用说,他是省委常委、副省长,如果他能做出夏想的成功,是他的职务之便,但夏想只凭一个处级干部的身份,却做出了不少惊人的大事出来,就不由何辰东不对夏想另看一眼。而且夏想越努力,做出的成绩越大,就越显示出燕省的产业结构调整的成功。燕省越成功,他就越放心。
可以说,夏想的努力,实际上也在一步步实现他的理想。因此,何辰东就对夏想既好奇又充满了好感,正好遇到易向师今天的安排,又因为突如其来的程曦学事件,他就决定,前来外经贸部一趟,亲自会会夏想。
程曦学突然在国家rì报上发表针对产业结构调整的反对文章,是一个不好的政治信号,预示着本来沉默的一些反对者,开始动手了。
何辰东不免就有些忧虑。
正好今天吴才江前来汇报工作,听何辰东说要前往外经贸部一趟,夏想在外经贸部和专家学者座谈,吴才江就提出一同前来,何辰东也没反对。二人来到外经贸部后,被易向师安排在会议室旁边的办公室里,会议室里有录像设备,何辰东和吴才江就将刚才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不多时,易向师回来了。又简单寒喧几句,易向师就对夏想说道:“总理一直很关心你的成长,柯达的消息传回来时,总理还专门打电话给我问了问详细情况。夏想,你有什么好的想法,要趁现在好好向总理汇报一下。”
夏想感激地冲易向师点点头,说道:“单城市通海铁路已经由燕省省zhèng fǔ上报了铁道部,按照正常程序,估计要审批一年半载以上。如果总理能过问一下此事,早rì促成通海铁路的开工,不但对单城市大为有利,对整个燕省推动产业结构调整,也是打了一剂强心针。”
何辰东不解地问:“通海铁路是专线,我也听说了,不和现行的铁路通行,修成之后,也只有利于单刚一家企业,对于沿线城市,好处不是很大。你说说看,怎么又对整个燕省的产业结构调整,有促成作用了?”
何副总理果然对燕省的事情格外关心,夏想一提通海铁路,他竟然了解得十分详细,可见也上了心。总理的目光放眼全国,一条通海铁路在他眼中不算什么大事,也难得他记得这么清楚。
夏想恭敬地答道:“从表面上看,通海铁路只有利于单城市一家,就算在沿线城市建一些停靠的小站,对当地经济的促成作用也不大。不过从长远来看,通海铁路却是燕省中南部六市的希望,也是黄骅港借此东风成为燕省重要港口的重大机遇。”
如果在座的都是燕省的领导,对夏想的话就能深有同感,但在座几人都是京城高官,目光可不是只落在燕省一省,所以对夏想的说法还一时想不明白,尤其是吴才江更是纳闷,问道:“一条通海铁路,对单城市来说是大项目,对燕省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怎么又被你说成中南部六市的希望了?夏想,在总理面前,说话要注意分寸,不要说大话空话。”
吴才江是善意的提醒,邹儒听了微有不满地说道:“夏想是我的学生,我了解他,他向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吴部长的结论不要下得太早了。”
吴才江才不会和邹儒一般见识,在他眼中,邹儒就是又臭又硬的知识分子的代表人物。
易向师对夏想还是有信心的,就说:“夏想办事一向稳妥,他是燕省人,对燕省的关注比我们要都深入,不妨听他继续说下去。”
何辰东微一点头,也示意夏想继续说下去。
夏想微微一弯腰,适当地表现出对在座领导的尊敬,又说:“通海铁路一旦建成,将会对黄骅港的发展起到巨大的促进作用。不用说单城钢厂肯定要在港口建造码头,单钢的投资将会让黄骅港口焕然一新。而且单钢因为通海铁路得了便利条件之后,燕省中南部六市都会看中黄骅港的港口优势,六市离黄骅港都很近,反而单城市是最远的一个,既然最远的单城市都能修建铁路借助港口优势大获成功,其他市也会闻风而动,都会想方设法将交通延伸到港口城市,而黄骅港就是最近的一个。只需要修建一条一两百公里的专用铁路,就等于多了一个出海的港口,对于燕省中南部六市来说,是一件非常划算的事情。如果几个城市都有专用铁路到黄骅港,对各市的经济发展的好处自然不用说,在短时间内就能将黄骅港打造成燕省一个重要的港口城市,也是一件了不起的盛事。”
燕省中南部城市,离黄骅港最近。北部几市,离天津港较近。黄骅是县级市,港口规模很小。如果因为通海铁路的建成,因为单钢的介入,而给黄骅港带来新气象,由此引发出来一个黄骅热也不是不可能。
何辰东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
夏想的想法确实切实可行,而且目标也不遥远,不难实现。可以说他的眼光很准,对黄骅港的定位也很准确,再想到他不到28岁的年纪,何辰东就不免生发出一丝感慨,真是后生可畏,夏想现在的大局观和能力,已经可以胜任任何一个地级市的副市长一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