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创建的这个体系,由立法院、内阁和皇事院三权对立,无行中牵制了他本人的部分权力,近十余年来的磨合,大臣们已经养成了把皇帝看成人形印章的习惯了。~~ 虽然这也是朱标想要看到的,但是总觉得有些别扭。
所知道的皇帝都是一言九鼎,甚至来说,自己的父皇朱元璋更是威风八面,到了自己这里,反而把自己限制的死死的。要不然,自己一句话就可以办到的事情,哪里要一遍一遍的发回让内阁重新议定。
朱标在景泰十九年就立下了规定,所有国事皆由内阁、立法院和皇事院裁定,皇帝只有驳回权和建议权,但是两个权力不能同时使用,这一点也正是造成如今尴尬局面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朱标想试探一下群臣到底会怎么利用自己的这个权力,特别在这种大事件之下,更深的原因,他想看看自己几个儿子的立场如何。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吧,这件事可以说已经成了定局,内阁既然让了步,再加上一些苛刻的条件,出现的反弹也不会太大,就这样,朱标比较满意的在御书房下榻,等待着明日的朝会争端了。
暂时不说皇帝心里比较满意,却说已经是亥时,后宫之中,皇后在书房内枯坐,大红纱罩灯的光晕笼着宽大的书案,砚膛里的研墨已渐渐干滞,架在翡翠笔山上的笔尖也已凝结,摊在面前的白纸上一个字还没落。
刚才是要去齐府走上一遭,皇后就知道皇帝的态度。并通过小维来一次,告诉他不要多事。
不过皇后还是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通知了儿子朱允熥。自己的方向没有错,但是儿子还应该走的更正确一些。近些年来,儿子虽然一直在福州,但是从来也也没有离开过皇后的视线。
在锦衣卫和内厂署理事务多年的他,知道这件事已经到了最要紧的关头,因为三十年的夫妻,他知道作为皇帝的丈夫不会干涉他太多,因为她跟着朱标几十年下来,都难得见他发几次脾气。这次让明他比较在意了,那表示着,再进一步就要超过了皇帝的底限。
皇帝的底限快要探出来吧......。
皇后轻轻的想着,想着刚才:“我们身为女子,虽要为了孩子着想,却也要顾着夫君的想法,姐姐切记。皇上不但是皇上,还是我们的夫君,与其这样,还不如明春随皇上一起出巡。岂不更好,我们姐妹也好久没有出去了......!”
听了这些话,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等小维走了之后,皇后在这里沉思了一会。不由讶然失笑,和小维相处了几十年。一直没有太过注意这些话,颇有当年自己顾全大局,为朱标着想的风采,但是自己呢?
皇后不由想起了三十年前刚刚遭遇皇太孙,慢慢的相识到自己成为他得力的助手,那时的自己,不是正和现在的小维一样吗?
怎么过了三十年,自己反而和小维的性格调换了一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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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鲜丽的红日,将紫禁城内照得一片辉煌。奉天殿偌大的广场内异常静谧。从丹墀到奉天门中间的道路两旁,肃立着盛装仪卫,一个个纹丝不动,如同石雕。油亮的铺地方砖,洁白晶莹的汉白玉栏杆,紫红色的高高宫墙,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琉璃瓦,金碧辉煌的奉天大殿,屋脊上栩栩如生的行人走兽……在丽日晴空下显得格外壮观,威严肃穆。
乾清宫大殿站满了早朝的文武百官。太阳露脸不久,宫殿内便显得燥热,躬身鸽立穿着长长朝服的大臣们一个个汗流浃背。
景泰皇帝登基不久,便将朝会的制度进行了改革,每月一、三、五、七、九为朝会时间,其余时间由立法院制定轮流休沐,而朝会的时间也改到由巳时开始。
但是今天不知道皇帝出了什么心思,朝会竟然到了近午时才开始,正是太阳正猛烈的时候,大臣们在外面晒了半天,才能进入到乾清宫内。
置身庄严肃穆的乾清宫,面对冷面冰颜的景泰皇帝,几位大臣奏事之后出现了短暂的静场,旁边的侍卫窥伺景泰皇帝一眼,似是领悟到退朝的旨意,便上前两步,挺起腰板抬起头面向群臣高喊道:
“有事奏本,无事——”
话音未落,礼部尚书谢伦急忙步出朝班,双手捧着折子,朗声奏道:
“启禀上位,臣有本参奏!”
“谢伦,你又有什么本要奏?”
朱标的上眼皮动了动,一双显得疲惫但依然严厉的眼睛俯视着谢伦问道,同时略微摆动了一下手。侍卫就走下丹墀,从谢伦手中接过本折,双手放在御案上。朱标瞥了一眼,并没有去翻阅,等着奏臣的回话。
“皇上,臣驳回内阁昨日提交之《迎靖海使齐泰礼仪筹备书》,臣以为......。”
“这议案不是已经决定了吗?”朱标打断他的话说,“靖海侯劳苦功高,为国家在海外奔波数年,朕拿国士待之,还有甚要说?”
“万岁容禀!”谢伦躬身请罪,却坚持说道:“按照大明律,除非国战、开疆拓土之功劳,在外将士不能领兵入京,且所带随从不得超过二百。这是洪武年间就定下的铁律,请皇上同意臣的请求。并同臣一起驳回内阁此过分之举。”
包括内阁大臣们在内,乾清宫大殿内的所有朝官都十分震惊。
最感到意外的是朱标。尽管他已有了心理准备。昨天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便预感到必然要对簿朝堂……现在,果然爆发了。
宫殿内一片肃静。文武百官不约而同地用目光搜寻站在前排公侯位列中的内阁大臣。
杨荣似乎觉察到那同时射来的目光组成的锋芒,群臣虽鸦雀无声却似议论纷纷嗡嗡营营。抬眼窃看御座,景泰皇帝那与实际年龄不符的脸面上正升腾起一种浓浓的不愉。
心里苦笑一声,饶是他混迹官场数十年,也不知道谢伦走的是哪一门的邪路,内阁虽然名誉上统领百官,而内阁大臣也大都是六部尚书中选拔上来的。但是现在的尚书们,为了跻身内阁,只要是稍有空隙,他们便会直扑过来。
这谢伦,属于那一路的人马呢?杨荣心里一边迅速的翻动着谢伦的履历,一边却是不动声色的慢慢的站了出来,先向皇帝行了一礼,然后施施然的向谢伦反问道:“靖海侯发现海外澳洲,其子又称环绕世界一周。这难道不是功劳吗?”
“报纸上说的,相信谢大人也看见了,澳洲物产丰富,却无人居住。只有一些未开化之蛮子在哪里,已经被靖海侯收复,划为了我大明疆土。而地图工部也正在制作中,这些谢大人认为算不算是为我大明开疆拓土呢?”
谢伦语气一窒。被杨荣多年位居一品的官威压了下来,他虽然有些底气。但是却也不敢直言顶撞。
此时,谢伦的履历在杨荣的脑海中也涌现出来。
洪武二十九年中应天府举人,翌年丁丑登春榜二甲第五名进士,授官中书舍人。景泰三年,二任为翰林院侍书;复黄淮为中书舍人。景泰四年三任为翰林院编修。景泰五年四任为翰林院侍读。景泰八年五任黄淮为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读。景泰十一年,六任黄淮右春坊大学士兼翰林院侍读。然后就外放云南布政使,其中倒是有明升暗降之嫌,不过当时是解缙掌握内阁,原因杨荣并不知晓,其中迁任陕西布政使、湖南总督等职位,景泰二十三年得以回京,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坐了三年,后来因老尚书入阁,得以升迁。
杨荣暗暗奇怪,在履历上不显山露水,平淡无奇,却成了六部尚书之一,而礼部尚书,按照规则肯定会入阁,这么平坦的大道,怎么今天突然不明智起来呢?
就听到谢伦回道:“报纸直言,且不说道听途说,下官身为礼部尚书,从未得到过任何明喻,开疆拓土之说,下官不敢盲从,再则说,要说道报纸,那下官在江南还见过一份报纸上称,齐泰准备以封王作为威胁朝廷的条件,否则就不会回来,那么下官是否可以认为这次的迎接典礼,是朝廷对于臣子的一种妥协呢?”
字字入骨,好像和齐泰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句句都把齐泰往死路上逼,挺谢伦之言,乍一听还有道理,因为都是报纸上说的,我该信谁呢?
杨荣刚想回答,朱标在龙椅上发话,道:“是朕说齐泰有开疆拓土之功,你还有什么质疑?”
谢伦哑然,杨荣哑然!
皇帝在朝堂上公开表露自己的立场,这在大明的朝堂上,近十年没有遇到过了,显然有些不太习惯,但不习惯总归是不习惯,皇帝也始终是皇帝。
午时之后,皇帝退朝,大臣们纷纷鸦雀无声地退出。殿院内只剩下肃立的仪卫,秋风吹拂的旌旗,益发显得空荡、寂静。
退朝之后,随侍的蓝勤堂跟着皇帝缓缓地步下丹墀。一顶六尺九寸高的红板竹舆停在丹墀下,轿子红顶朱漆黄峙,近顶装圆框蛤蜊房窗,镀金铜火焰宝,带仰覆莲座,四角镀金云朵。两根挣亮的金黄色轿杆前后两端均以镀金铜龙头、龙尾装钉,四角吊着黄绒坠,镀金纹门,显得金光灿灿——本来朱标下朝之后想要出宫一行,却被朝堂上的事情耽搁了心情。
——四个抬舆的侍卫见皇帝走来,连忙跪伏。十六个戎装侍卫肃立两旁,蓝勤堂躬身导驾。低声说:
“躬请皇上登舆。”
“罢了!”朱标一摆手,望也不望一眼。径地绕墙而行,朝后宫走去,蓝勤堂赶忙追上,同时向侍侯的侍卫宫女们挥挥手,让他们离去。
“皇上一定是生气了!”蓝勤堂跟在一语不发、面无表情的朱标身后,心里想,“恐怕这次大臣们真的是捅了马蜂窝了吧!!”
跟随皇帝这么多年,又是皇帝的贴心之人,他怎么能看不出来朝堂之上的一些勾当。大臣们合在一起逼着皇帝表态,大家心里都明明白白,谢伦是什么心思,杨荣看不出来,难道他蓝勤堂看不出来吗?
他不过是想逼着皇帝表态,给齐家一个安全的保证而已,此时相信很多老狐狸都看出来了,包括皇上,不。皇上不是老狐狸,那些老狐狸就算看出来了,也只会跟着演戏,等着看皇帝的结果呢?
朱标绕过乾清宫。径直朝奉天殿走去。蓝勤堂屏着声息紧随着。他深知皇上秉性,这样火头上是保持不了多久的,皇上肯定会很快地从怒火中摆脱出来。现在插嘴,一点用处也没有。
凭着善于揣度皇上心理和多年来侍奉皇上的经验。蓝勤堂果然猜中了皇上发怒的原因。但是他只猜准了一半,朱标的震怒。固然因为诸位官员暗暗的联合起来压制他而触发,但还有一件事更让朱标愤恨。
这也是朱标今天朝会晚到的原因之一,固然是想拖延一下时间,让百官的耐心不足,但是今日清晨得到内厂的密报,说是一班读书人,大都是今年春闱的士子,在齐家府邸前静坐,已经达到了三百人之多,目的冬季基本不明确,甚至以锦衣卫内厂的各路眼线,都看不出来到底是否有人在外面煽风点火的幕后组织。
这完全已经脱离了掌控,要不就是这些学生士子看到了报纸,在谣言的激愤之下,自发组织起来产生抗议,毫无任何背景而言,完全是一个变数。
要是还有结果的话,那就可怕的多了,那就是这个幕后组织已经经营到了连他这个皇帝,连这个大明皇朝也左右不了的地步。
到底是哪个可能,据内厂探子得到的情况,探子们混迹于学生士子之中跟随一起行动,其中竟然得到一个更令人震撼的消息,据有士子称,在江浙一带,竟然有士子前后赶往上海、宁波等地,准备出海,前往舟山寻找靖海侯齐泰和其儿子齐天瑞,准备以死劝谏。
看来闹剧就要登场了,朱标脸上露出许久不见得冷笑,跟着后面的蓝勤堂虽然没有看见皇帝的面容,但是依旧感到一阵的寒意,在他眼里一向思绪周密,凡事都从从容容的皇帝,很少会发出这样的寒意,难道这次朝堂之上大臣们的伎俩,真的激怒了皇上吗?
走进乾清宫西阁,朱标自早朝以后第一次露出笑脸,觉得有点热,随侍宫女替他摘下朝冠,笼上便帽。
好像已经从坏心情中摆脱了出来,蓝勤堂也舒了一口气,虽然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是刚才那股寒意,却是的确存在的。但就不知道会发泄在谁身上,至少不会是自己了,刚想将最近汇总的情报捡着重要的向皇帝通报一下,突然走进来一个侍卫,跪下禀报道:
“启奏陛下,淑妃娘娘求见!!!”
淑妃就是淑妃。也就是大臣们称呼了几十年的杨淑妃。
朱标的皇后马氏是朱元璋为他订好了的一个小官吏家的小女子,不但为朱标生了两个儿子,而且性情温良,不喜与人争强好胜,更没有丝毫家庭背景,这样的皇后,不但朱标挑不出任何毛病,就连大臣们都很放心。
皇后也不是没有妄想着登上那个位置,那是每每看到皇后那人畜无害的笑容,再看看自己残缺的手腕,那种念头就不翼而飞了。
但是心里更加坚定了扶植儿子的想法,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儿子是最适合做皇帝的,而不能因为自己没有当上皇后,而让儿子没有了希望,终身做一个闲散王爷吗?特别是现在皇事院的那些王爷们,虽然当初朱标办成这件事皇后还从中协助了很多,但真的要儿子也落到那个地步,那是打死她也不情愿的。
儿子几乎是他唯一的希望;这也是皇后一直不愿意放弃内厂暗中势力的原因之一。
士子们在齐家府邸门前静坐闹事的事情,皇后得知的不比皇帝晚,朱标一直都不太管她有限制的干政问题,几乎是默许,所以皇后甚至都提前知道一些风声,当她听到这些时,就知道情况有些不妙了。
果然,在奉天殿左侧站了一会的杨淑妃,没有等到皇帝召见的消息,却看见蓝勤堂转身从中出来,向她行礼道:“皇上累了,需要休息一会,稍后会去坤宁宫的,还请淑妃娘娘暂且回去稍待。”(。。)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