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皇后沉默点头回应的蓝勤堂,并没有回到奉天殿,而是直接往宫外的方向走去。
绕过省身殿,前边便到了坤宁宫。天上的太阳正是毒辣,宫‘女’替皇后帝打着伞遮阳。
在坤宁宫前的一排柏树下背手踱步,只觉得步履沉重,双足如坠铅块,不一会儿便感到累了,身上出了些‘毛’汗。难道真的老了么,皇后心里想。他看见离他几支开外的太监和宫‘女’们在太阳下一声不吭地垂首‘侍’立,连树上的几只黄雀也停止了唧唧喳喳的啁啾,一片肃杀,一片宁静,一片死寂。 ”
她的思绪无法宁静下来。情不自禁地将眼神投向天边涌动的白云变幻着。自然界的规律就是如此,云起云涌,日日常消。而这一点感慨,使她无法离开她眼下的处境,无法离开她眼下的困境。心变沉重了,沉重得如同当初手腕初断时的绝望。
是不是自己太‘激’进了呢?皇后心里想着,然后自己又摇摇头,不,要不是皇上决定明年要出巡五年,自己可能不会这么明显的出手,皇上说的是真的,以她对朱标的了解,明年‘春’天的出巡看来势在必行。
但太子监国,二皇子、三皇子辅之这个旨意,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相信不但自己着急,在京师经营多年的二皇子一系,解缙那些老狐狸,恐怕比自己还要着急吧。
经营了十数年的根基,随着皇上的一道旨意,他们能心甘情愿的‘交’给刚刚从北京回来的太子吗?
而齐家的事情。自己固然有份参与,难道他们没有参与吗?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伪君子。不过是。现在很难分得清,谁是黄雀。谁是螳螂,而齐家可能就是那个可怜却又不敢鸣叫的蝉吧。
“娘娘,你叫我好找!”宫‘女’翠儿焦急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唤了回来。
皇后急切地问:“有什么事吗?”
这一段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反正么有一件是好消息。
翠儿递过来一张纸条,并没有打开,皇后接过后打开,只见上面写了六个小字:清华义学罢学。
皇后终于知道皇帝今天不见自己的原因了,“清华义学罢学”这六个字。足够消磨作为皇帝的耐心,清华义学是什么地方,是庞煌在北平时办的学校,现在发展到了全大明的各个地方,这个学校一向是皇帝的重中之重,一向被视为仕途的必经之路。
罢学,代表着一时的失控,对清华义学失控,那是皇帝绝对不能容忍的。看来皇帝的心情今天肯定不会好起来了,只是但愿不要把这一切都怪在自己的身上。
对于清华义学的事情,皇后真的是一点也不知情,而苏杭之地。也向来不是他的势力范围,稍微有些掌控而已,而皇后更是知道。什么自己可以动,什么千万不能动。但不是自己,到底是谁呢?
谁有这么大的能量。谁又有这么大的胆子呢,想起了齐家‘门’前学子的静坐,皇后的心里慢慢的寒了起来,难道是二皇子一系?
也不像,事先没有得到半点风声啊,自己和二皇子一系也明争暗斗了数年,该布置的棋子都布置了,按照道理说,如果出现这样的事情,自己应该知道才是,不会这么猛然袭来。那不是二皇子一系,难道还是刚刚回京师的太子党吗?
那些腐儒,声望是有,但是绝不敢挑战皇帝的底线,动摇大明的根本吧,而清华义学,就是大明的根本之一,至少读书人都是这么想的。
这消息淑妃是确信无疑的。在皇帝下诏准备出海、下诏太子监国之后,什么事都会发生的。难道皇上就是希望这么‘乱’吗?
这种情况之下,让她该怎么办?
皇帝如果不是明年‘春’天就要出巡,皇后可能还会慢慢的等待时机,为儿子打下更好的基础,反正皇帝的身体一向很好,而朱允熥又是最小的儿子,不及,不像是老大、老二,现在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年纪,潜邸的家臣都换了几届了。就算是老大、老二不着急,他们手下的家臣也着急啊!
着急就会出差错,那就是皇后的时机,也是自己儿子朱允熥的时机,但是这一切,都随着皇帝的一道旨意失去了平衡,一切不得不提前运作起来。
到底是谁在搅局?这个问题困扰了皇后好久,慢慢的将字条在手心中‘揉’碎,随着漫步撒在了坤宁宫的周围,皇后的脚步并没有停止,也并没有进入,半晌,竟然又渐渐的朝奉天殿的方向走去。
这次,并没有要求通报,皇后转过屏风,与礼部尚书谢伦打了个照面,谢伦赶忙施礼。淑妃皇后鼻子踪了哼,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进了西阁。
“蝶儿,”还没等她站定,朱标抬头看见,并没有责怪他直接进入,而是劈面问道:“你都知道了?”
早已准备好回答皇帝的责问,说:“皇上英明,太祖皇帝立有条律,后妃不得干政,臣妾不敢多言。”
“朕要你回答,有甚不敢言语之理?”
朱标的话语中有了一丝嘲‘弄’,但是不知道是嘲笑皇后,还是自嘲而已,后妃不得干政,是朱元璋定下的,但是在自己这里形同虚设,不过当初应用皇后父‘女’来运作内厂时,真的没有考虑这么长远,看来自己不如朱元璋良多啊。
“臣妾遵旨。依臣妾鄙见,靖海侯‘门’前之事,只是一些不明真相的学子受人煽动,一时冲动之举,朝廷只需派遣大员前往安抚,自可轻易平息,而皇上昨日已让小维妹妹前往齐家,是画龙之举,臣妾,”
朱标嗯了一声。杨淑妃嘎然止语。
“说下去呀,朕听着呢。”
“是。”皇后见皇帝眯着眼,并无不悦之态。接着说道:“但是清华义学之事,已经动摇国本,所以臣妾希望朝廷彻查,但是相信与太子殿下及两位皇子无关,恐怕是另有其人,臣妾想一定要倾尽朝廷之力,也要将此举抹杀在萌芽之中。”
“好一张伶牙利齿。”朱标抿了口茶,挪榆说:“你随朕三十年了,今日第一次发现。原来朕的淑妃,不但擅长权谋策划,还是位能言善辩的巾帼英才。”
“恕臣妾直言奏呈。”皇后一时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但为了把自己连同儿子朱允熥置身事外,也顾不得许多忌讳了。接着闪烁其辞地补充说道:“皇上圣明,乾纲圣裁,其实臣妾毋需多言,也自然放心。”
生疏了,与皇帝的距离已经渐渐的远了。这是皇后此刻心情的表现,近十余年来,随着儿子的成长,她的心思也全在朱允熥身上。却不知不觉中与皇帝的距离拉远了,再也恢复不到皇上潜邸,或者是景泰初那些年的亲密了。
“那蝶儿的意思。这一切都与你,与内厂无关了?”
朱标问的很直接。没有半点犹豫,要是换做别人。恐怕无论是或者不是,都会被吓的颤抖称一团,但是皇后却听到了“蝶儿”的称呼,却算出皇帝并不想真的怎么样自己,最多不过是敲打一番,连忙回道:“皇上,的确无关,为了表明心迹,臣妾愿自锁深宫,请皇帝派遣得力之人彻查,结果出来之前,臣妾愿意在宫中守候。”
摇摇头,朱标道:“那也不用!!”
停了一下,慢慢的继续说道:“大明安稳的太久了,以至于大家都忘了很多事情,江山是太祖皇帝拼打下来的,那时‘蒙’元之祸刚刚平息,太祖用严刑苛法整肃江山,朕登基这几十年,一直想平复当初的影响,可能是这样,才让大家以为,朕是软弱可欺的吧!!”
皇后听了之后,心里震动了几下,接着听到。
“朕其实崇尚无为而治,并因此抬高道家的地位,而《道德经》也的确是本奇书,他告诉了朕很多东西,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到了今天,朕却要问一下自己,难道朕真的是无所作为,才令大家这么失望吗?”
这几乎自责的,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皇后听着却觉得有些心疼,慢慢的走进朱标身边,低声说道:“皇上。”
朱标从沉思中醒了过来,看着走近自己的皇后,问道:“蝶儿,你说说,大明需要一个什么样子的皇帝?”
“需要一个像皇上,像太祖一样的皇帝!!”
回答很圆滑,皇后恢复了往昔的狡猾,不动声‘色’的说,听到这个不是回答的回答,朱标苦笑着摇摇头,恐怕这辈子,自己也听不到这个问题的真实答案了,因为自己是皇帝,难道大明真的不能没有皇帝吗?
这又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朱标也不能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他害怕吓着皇后了,虽然跟了自己几十年,但毕竟这问题太敏感了。
摇摇头,接着对皇后说:“蝶儿,有些事情你做了,朕知道,但是朕不想怪你,一直以来,朕也没有问过你,但是,朕不希望,最后跳出来的是你,知道吗?”
“齐家的事情,你不要管了,宇儿能做到现在的地步,也很不错,这件事情,朕会‘交’给他去彻查,但是蝶儿你就不要‘插’手了,作为娘亲的,向着儿子是对的,但是盲目的宠溺,那就有些失去方寸了,总要看看他的能力合适不适合才对,就算是给老三一个考验。”
一脸震惊的,没有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皇后本来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吃了一次闭‘门’羹,还要厚着脸皮再次见皇帝,主要是为儿子撇开关系,生怕儿子牵连到这件事情里面,因为皇后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皇帝不可能像是以前那样子不闻不问了,皇帝的‘性’格他很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手,什么时候不会管,皇后心里明明白白。
所以这次皇后已经做好了牺牲部分利益的准备,也要脱身出来,老三的所倚仗的福建、江南世家。都气候不成熟,大明才立国多久。那些江南世家只是新贵而已,远远不如一些老牌世家。而自己和自己把控的内厂,偏偏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通风报信可以,但是要拿,却是拿不出手,可以说自己的儿子一直处于劣势地位。
但是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会下这个决定,真的很出乎她的预料之外,难道皇帝意思是中意老三吗?皇后的心里剧烈的跳动起来,想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杜绝了这个想法,只是脑子快速转动着,看怎么能帮到儿子。
因为皇上的这个举动,无疑也是把儿子架在火炉上烘烤,这种境地,齐泰一家人的下场在哪里放着,儿子一个不留神,恐怕就陷入了其中。
该怎么办呢?仿佛看到了皇后的心思。朱标冷笑道:“蝶儿,看来你还是没有把朕的话放在心上,朕说过,你不要管。让宇儿自己处理,你想什么朕心里清楚!!”
“臣妾不敢!”皇后连忙躬身请罪道,但是朱标的眼光始终盯在她身上。良久,西阁内陷入了一片寂静。过了一会,朱标又道:“刚才你不是说要自锁宫中吗?朕如你所愿。失去这个机会,宇儿和你,就随朕出巡吧,什么也不要想了。”
朱标相信,以皇后爱子心切,绝对不敢冒险,这次他说的很明白,如果皇后‘插’手,朱允熥就彻底的失去了逐鹿问鼎的资格,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皇后知道自己说的出做得到,所以应该不会‘乱’来了。
看着一脸彷徨似乎有些凄凉的皇后,朱标没有来由的心里一软,柔声道:“朕会派遣驸马都尉裴伦、还有蓝勤堂协助他的,蝶儿放心吧。”
正在这时,值日‘侍’卫走了进来,禀报道:“皇上,闽王殿下奉旨求见!”
皇后没有来由的肩头一抖,似乎就想回过头去看看,朱标却好似知道他的心思一般,说道:“蝶儿,你回宫歇息吧,顺便准备一些午膳,朕现在还未用餐,有些饿了,稍后去你宫里用膳。”
知道事情没有办法挽回,皇帝也肯定从现在起不想自己见到儿子,皇后只有领命,从另一侧出去,竟然真的连远远的望儿子一眼也不去了。
朱标坐直了身子,从笔筒中拿出一只狼毫,才说:“叫他进来。”
宫‘女’走过来将彻座摆正,‘侍’奉皇上将面前的宣纸展开,然后端过一杯新沏的热茶,放在御案上,退步一旁躬立着。
三皇子朱允熥步履轻捷地走进奉天殿西阁。这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王爷,瘦削的身材,清癯的面孔,细细的双眉下闪着充满睿智的目光,就和当年的朱标一样。
头戴乌纱折角向上巾,身穿红袍,盘领窄袖,袍的前‘胸’后背及两肩皆绣织金‘色’盘龙,腰勒‘玉’带,足登皮靴,显得俊逸如同一个儒生。只见他疾步走近御案,便要跪拜,朱标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父皇……”
朱允熥在御座东首前铺着绣垫的椅子上刚坐下,便探身‘欲’说,见朱标皱皱眉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拿起御案上谢伦刚刚送来的奏折,翻阅着。
“宇儿,大臣们在早朝时的言奏,你都听清了么?”
朱标边看奏章边问三皇子朱允熥,眼睛没有看他。后者欠身回答说:
“父皇,儿臣都知道了。”
“你觉得他们说得有理么?”朱标从奏章上将目光移向朱允熥,食指敲击着左手拿着的奏章问道:
“还有,关于齐家‘门’前士子的静坐,清华义学罢学的事情,你可都清楚了?”
朱允熥在被宣召觐见之前,已经被告知了详情,但此时见皇帝威严地‘逼’视着,连忙说:
“父皇,儿臣惶恐。”
“什么惶恐不惶恐!”朱标将手中的折子递给朱允熥,后者急忙伸手接住,“你把奏折拿去,按照大明律法,先召集皇事院内务府,如何处置,收集一下意见向朕作个‘交’待!”
“儿臣遵旨!”朱允熥离座躬身说。朱标推开御案上的茶杯,用力过猛,水泼了出来,宫‘女’们迅速走向御案边移开堆积如山的奏章。听到朱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皇亲国戚犯法,与庶民同罪。”
朱允熥嗫嚅着想说什么,朱标向他挥了挥手,便不敢再说,转身‘欲’走。
“慢!”
“父皇还有什么教谕?”
“驸马都尉裴伦前往西安巡查后回京,听说已经快到了吧?”
“明后天可到。”
“嗯,你去吧,到时候他会帮你处理一些事情的。””
朱允熥离开西阁后,朱标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个儿子可不像是眼前那样懦弱,而表现出这样的模样,扮猪吃虎的本事,看来还是不小,不比自己当年差啊!!
朱标心里清楚,面前的儿子没有这么简单,在福州经营多年,而且有皇后的照顾,杨杰等人的教导,别的没有学会多少,就是隐忍这一条,倒是炉火纯青了许多,但是查查齐泰这条主线上发生的许多事情,还真的要这个儿子出马比较合适。
太子身边多是想拉齐泰父子下马的人,而且不知道变通的人多,让他们去查,他们肯定要以平士子愤怒为由,不要说查学子闹事的原因,恐怕重点就是要给齐泰父子定什么罪名了。
老二也不行,老二京师以及江浙的势力太重,是需要平衡一番,倒是也能给一个中肯的结果,但是无形中,作为老二那一般人马,肯定要借着事情铲除异己,争取到最大利益,而自己这个皇帝,只能在皇宫内坐井观天,很多事情自己肯定还是不知道的。
只有老三,对齐泰父子的苦楚应该知道一些,因为老三朱允熥获利最大的,无非就是海上贸易,相对应该会同情齐泰父子一番,只要皇后不‘插’手,回头朱标再把杨杰等人调回来在京师控制住,那么就说不定能测出个深浅来。
清华义学,天下士子向往之地,怎么也不能‘乱’,该找个人去镇压一下场面了,派谁去呢?方孝孺?解缙?杨荣,都不行,他们都已经陷入的太深了。恐怕在帝位之争中,很难脱身,谁去都免不了利益的挣扎,何必让这些臣子晚节不保呢?
朱标陷入了沉思,清华义学对于他来说,无异于他远久记忆中的清华北大,何况这个学府是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在他的心目中,地位甚至比这个皇帝位置还要重要,怎么能‘乱’,怎么也不能‘乱’!!!
真的会‘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