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轩这句话，可是戳中死穴啊，直击乡镇企业的关键问题。
“很少出现这种情况，我们洋和农机的质量还是杠杠的，在我们周边几个市都很有市场，名气也有，往年的订单都做不完的，就算是经济环境不好的年份，也有不少单子可做，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竟然大半年接不到大单子的情况……”
汪有明说话的时候有些激动了。
杨子轩沉思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厂子的领导给你们的说法是什么？什么原因导致上半年，没有产线开工呢？是什么原因导致你们一个大订单都没拿到？”
“厂子里领导的说法，是今年经济形势不是很好，农机需求量急剧下降，农机厂陷入困境，也是预料中的事情了……”汪有明复述了一下厂子里面领导的托词。
杨子轩恩了一声，又问，“没向你们具体介绍过，怎么丢掉往年的那些大客户，大订单的过程吗？”
汪有明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个没有！”
杨子轩嗅出了这里面有问题。
“那你们有没有单方面联系过哪些老客户？”
汪有明摇了摇头，“没有，以往都是厂子里面的副总负责联络客户的，我们这些职工没有资格联络，而且厂子的领导已经说了客户不要我们厂子的产品，我们还去单独联络人家干吗呢……”
“你在厂子里面是什么职位？”杨子轩手指按在自己的脸上，沉吟了一会儿才道。
“高级技工！”
杨子轩恩了一声，就让他停止发言，让其他十几个职工代表一一发言完毕，杨子轩看了看表，已经是傍晚了，便朝李义东道，“去机关食堂安排一下，让这些职工代表，在机关食堂里面吃饭……”
李义东小跑了出去。
杨子轩起身，宋静聪见到杨子轩起身，也跟着出去，会场留下来给经贸委的常在西主持。
“听了这么多代表发言，你有什么感想？”
杨子轩清了清嗓子，一场暴风雨刚刚过去，天边出现了片片云彩，雨后的空气也异常的清新。
宋静聪知道，这是杨子轩给他的一道考题。
“乡镇企业的问题，应该是多方面的，一方面有外部经济环境的恶劣，也有企业内部的，还是市里面一些人在故意把水搅浑，想要浑水摸鱼，乘火打劫……”
“哦？”杨子轩把语调提高，宋静聪的看问题还是很准的，是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
“比如洋和农机厂，我觉得市长您在汪有明发言的时候，提到的几个问题，就已经让问题暴露了出来……”宋静聪笑了笑，“最简单的，就是洋和农机厂厂子内部的客户联络都被高层领导控制在手里，说不定是这些高层领导想故意让厂子陷入困难，故意把订单让给别人，造成厂子生存困难的假象，逼迫政府对厂子进行改制或者勒令破产，最后管理高层达到私吞厂子的目的……”
杨子轩从窗户走了回来，走出了几步，才道，“你这个还是猜想吧？还是手里面有了证据了？”
“可以说是猜想，不过这个猜想是建立在多方面的证据上面的……”宋静聪从手里的公文包抽出一份申请材料，递给杨子轩，“市长，您看，这是义州县呈递上来的，关于洋和农机厂改制的问题，材料说洋和农机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急需改制，把职工这一块包袱丢掉，然后管理层收购厂子，按比例返聘这些员工，是一个不错的方式……”
“这吃相也太明显，太难看了吧？”杨子轩接过来翻了几页，就把材料丢在了地上了。
“是啊，结合这个材料，我猜洋和农机的绝对没理由困难得这么快，绝对是管理层想要私吞国资，在这里面动了手脚……”宋静聪咬了咬牙。
“你原来是义州县县长，现在在义州县，还有可用可靠的人吗？”杨子轩忽然问道。
宋静聪迟疑了一下，“要找几个人出来，还是可以的，不过都不在关键位置了……”
杨子轩深深看了宋静聪一眼，忽然笑道，“我怎么听出了满嘴的怨气？”
宋静聪尴尬的笑了笑，“金木林在义州揽权确实很厉害，我之前在义州提拔的一些人，其中不乏能干事的人，现在却被他清洗得差不多，虽然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他这种不问能力，只问站队正确与否的用人方式，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杨子轩蹙了蹙眉头，“也难怪这几个月义州的经济数据下滑得那么厉害，都江都快超越你们义州县了……”
“我是爱之切，恨之深啊……义州是我工作了十几年的地方，我怎么可能对它一点感情都没有？现在看到金木林搞成这个样子，我还真是不甘心呐，真想回义州再大干一场……”宋静聪长叹一口气。
“这个好办，要不我和老周商量一下，让你回去做义州书记？”杨子轩玩笑似的说道。
宋静聪没想到杨子轩来这么一着，看到杨子轩的表情，才明白，他这是在开玩笑，“相比起义州书记，我更想呆在市长您身边，能够学到的东西多，能够大幅度提升自己……”
宋静聪这句话，虽然有恭维的成分，但是也是自己的心里话，杨子轩不是个喜欢大权独揽，事事亲躬的人，他只是提个方向，提个概念，然后让他和市府办的同志，协调下面的委办局领导，出具体的方案，敲定细节……可以说，宋静聪在市府这半年时间，整个人，都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很多层面是他以前接触不到的，视野也广阔了很多，从这个角度上面来说，他早已经把杨子轩当成了他的榜样和导师……大凡在官场混，每个人多少会受某个人影响深，而在爬升的过程中，去模仿他的施政风格的，这是很普遍的事情。
现在宋静聪就已经深受杨子轩的影响。
比如说，杨子轩搞“地主港模式”，只是负责摆平审批和资金环节，其他细节工作，比如从哪里调人组建港务局，具体要出台什么样的港口管理规定，杨子轩都不具体说明和参与，只是让宋静聪和交通局的同志到岭南，到沿海地区，去跑，去了解，人家是怎么运作地主港的……这种极大的放权手段，让宋静聪和市府办的不少人，综合能力都能够得到迅速提升……只有在具体的实践中，给他们做事的平台，才能涌现一批人才，事事都指示好了，是发现不了人才的。
现在杨子轩最缺的不是钱，而是能用的人。
广陵整个官僚体制，暮气沉沉，缺乏一批技术官僚，也缺乏一批有魄力的中层干部，大部分干部都是抱着铁饭碗，然后就不思进取了……不过经过这半年的“放权培养”，已经涌现了一批能干事的干部，远的不说，单单是市府的那些副秘书长里面，就有好几个能干事的，比如之前陪着他一起去跑资金的，市府副秘书长马勇，现在也可以放出去独当一面……“好了，开个玩笑而已，现在市府办这边也离不开你，你就留在市里好了……”杨子轩拍了拍宋静聪的肩膀，“不过让这个金木林在义州瞎搞下去也不是什么办法，这样吧，你从市府各个部门抽调一个工作组，悄悄收集洋和农机的问题，然后分析它的问题，把洋和农机抓成乡镇企业改制的典型，不过要做好保密工作，不要惊动义州县府的人，也不要惊动洋和农机的高管层……”
“市长，还要改制？”
“改制是必然的，乡镇企业之前几年本来就在畸形的发展，但是改制之前，一定要把那些蛀虫给弄出去，把那些想要浑水摸鱼的投机者，给逼走了……”
杨子轩叹了一口气，“现在全市乡镇企业普遍困难，那些民营企业家中不少嗅到了这块肥肉的香味，想要过来分一杯羹的呢，我不是不让这些人进入乡镇企业系统，但是要进入就给我规规矩矩的走正路，想要通过幕后搞黑手，然后低价就买到一个老乡镇集体企业，那是门儿都没有……”
职工代表被安排到市府机关食堂吃饭，然后市府也没让他们立刻回去，先留在市里，明天继续开会。
吃过晚饭，工业局的刘群生见到市长办公室灯还亮着，就摸了过来……“市长还没下班呢？”；刘群生被李义东领进来，坐在沙发上面，李义东给他倒杯茶，刘群生不敢托大，急忙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李秘书您忙您的，不用招呼我……”
“老刘啊？找我什么事啊？”
杨子轩低着头，沉着嗓子问道。
“我是来向您做检讨的！”
“做什么检讨啊？”杨子轩一抬头。
“市里的工业归我管，您看，乡镇企业大部分都是属于工业企业，搞出这么大的篓子，我也有责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