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两人，随行司机，盛彤的总经理助理等，都一律安排在楼下用餐，毕竟今天沟通的是要紧的事，无关紧要的人物，不能来插科打诨。
没多久，就摆上慢慢一桌菜，盛彤提议来点红酒，杨子轩点名要了拉菲，盛彤笑道，“你既然把一个下午的宝贵时间交给我，我自然不能太吝啬！”
红酒的热潮，是新世纪之后时候，主要是江浙地区，还有岭南地区，一批人从红酒代理商，经销商中尝到了高利润的甜口，很多人都加入了红酒代理，走私行列，将整个内地市场整个红酒价位拉低，加上小资收入增加，一般工薪层都消费得起，这红酒才流行开来。
主要渠道还是走港澳的进口渠道，直接到海外采购的还是少，也算是一个大的产业链。
九十年代初，红酒作为小资首选，还是维持一个高企的价位，给那些早期做红酒代理，经销的人，赚足利润。
两瓶红酒拿上来，盛彤当初就开了一瓶，倒入高脚杯，晃荡品尝了一下，有些惊喜笑道，“这瓶是真品，不过这里面不可能全是真品，没开这瓶，色泽，包装就差远了……”
杨子轩也尝了一口，说了一个波尔多酒庄的名字，说是这酒的产地。
让盛彤吃惊了半天，愣住了，说道，“没想到你也是一个红酒爱好者？产地都清楚？”
“盛总总不能把除京城和港澳那些之外的人，都当成土包子吧？”
杨子轩笑了笑，盛彤脸上一红，这倒是戳中了她的心思，被杨子轩这么直接爆出来，多少有点不自然。
盛彤是海龟，早年留学，自然有些优越感，还有些知识分子的清高。
但是每次在杨子轩面前，她觉得自己的就像是被剥光了一样，唯一的一点优越感，都消失殆尽，这也是她困惑的地方。
也许是这个京城“垃圾”大学出身的人，给她太多震撼吧。
也不奇怪，怎么说杨子轩也比她多了十几年的见识和阅历，杨子轩真想打击她的那点优越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和你斗嘴，我没多少胜算，所以啊，我从来不打算和你一直斗嘴，那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盛彤晃荡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盛总的风格，一直是我喜欢的——干脆，直接！”杨子轩笑了笑，“不过如果斗嘴可以帮盛总争取一两个亿的利润，我相信盛总，也会喜欢斗嘴的……你说是不是？”
“你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无非就是想说我唯利是图，无非就是想告诉我，在你眼里，我就是一副唯利是图的嘴脸，给你留下这样一个印象，我真的很遗憾！”
盛彤脸上有些无奈，难辨真假。
不过杨市长显然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货，至少不是对盛彤怜香惜玉的货。
对于这些想要从广陵身上赚钱还不够，还想挖一块肉走的资本家，杨子轩从来不留情面的，虽然盛彤现在的身份，是国内规模最大的石油企业之一的代言人，但是那又如何呢？
“你先看看这份东西！”盛彤从公文包里面拿出一叠打印排版好的材料，递给杨子轩。
杨子轩接了过来，浏览了几页，说道，“这些材料是你自己收集的，还是让你的团队收集的？”
“我团队收集的，我自然没这些功夫！”盛彤双腿交叠着，背靠着黑皮椅子，很有些睥睨的气势。
这是一个强势的女人！
即便在杨子轩面前，她依然强势！
华石油是副部级架构，由当年石油工业部改制而来，集团总经理由中央任命，副总任命权归属于日后成立的国资委，盛彤是集团战略投资部总经理，由集团党委直接任命，战略投资部是属于集团的直属业务部门，参照行政级别，是副厅级建制。
只是战略投资部属于新成立的业务部门，为了平息内部一些人的怨气，暂时压制了部门级别提升，而采用了正处级的建制，所以参照行政级别上来说，盛彤属于正处级干部，在华石油内部也算是中层核心骨干。
凭着华石油在全国的垄断强势地位，在气势上，盛彤这个正处级干部，也不弱于杨子轩这个地方正市级！
杨子轩翻看着放在大腿上的资料。
这些资料，都是国外一些港务局运营的案例，还有港务局和企业合建码头的一些案例。
“我不明白盛总你的意思，确切的是，说不明白盛总为什么要搜集这些资料？为什么又要给我看这些资料？”杨子轩把资料丢到了桌面上。
“杨市长这么聪明的人，会不懂？”盛彤言笑晏晏。
“这里的酱板鸭不错，盛总来尝尝……”
“你就不要转移话题了，我们有一个下午，不急着吃饭！”盛彤说道，这个男人有点滑不溜秋的感觉，不抓住他的死穴，是不会就范的。
杨子轩剥下一个鸭腿，吃了起来，不搭理盛彤，笑道，“味道不错，试一下吧！”
盛彤夹起一小片，郁闷了吃起来。
她明白杨子轩在打什么主意——这个男人，是希望她先开口提条件。
这样她就失去了，继续谈判的主动权，杨子轩就掌握了谈判的主动权了。
谈判都是，谁先开口，谁先死！谁先开口，就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等了一会儿，杨子轩还一个劲儿的吃饭吃菜，评点各盘菜的味道，食材，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就是不把话题转到“正事”上，净说些没营养的话，什么这个菜味道不错，那个菜差了点酱油……
憋了一肚子的气，盛彤郁闷说道，“还是说一下正事吧！”
杨子轩吃饭吃到一半，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重新扒饭。
“你们打算成立港务局管理这个我和我们集团，都没什么意见，不过你们在成立港务局的时候，能不能适当的放开一些领域……”盛彤把杨子轩丢在桌面的材料，都拿过来了，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
“我们成立港务局呢，搞bot呢，都是抱着开放的态度来做的，我们广陵的区位条件，不算最好的，但是我们上半年的招商工作十分出色，也是因为我们的一些干部开放思想，积极努力的结果，盛总提的这个建议非常好，很有建设性，我回头会给港务局做个建议能不能举个例子呢？具体放开那些领域？”
杨子轩先把一大套的场面话，官话说完，才问问题。
这是有原因，这等于给盛彤释放一个信号：那就是一切都会按照“程序”进行，不可能因为私交，就给她放开什么优惠条件，也不可能给她私底下开什么后门。
盛彤也是个人精，身为华石油的战略投资部门执行官，她自然也接触过很多地方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她又不是不懂。
杨子轩这个态度，就基本不打算给什么让步了。
“比如说港务局的一些经营权，能不能下放？”
“经营权很多，不知道盛总指的是哪个经营权，不过港务局是代理政府管理港口，自负盈亏的机构，港务局虽然没有出资金，但是土地，岸线这些资源，都折成了股权，所以它也应该相应的取得相关的权利，不能简单说下放就下放……”杨子轩又是一番套话和官话，基本就把盛彤想要投机取巧的心思，都给堵死了。
包厢内的气氛，也变得较为紧张起来了，杨子轩也不想氛围变得太紧张，笑了笑，“当然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如果你们的意见合理，并且符合实际，我可以让市府办研究一下，拿到市府办公会上议一议，谈一谈，你看怎么样？”
盛彤嘴巴撇了一下，心里不屑：拿到市府办公会讨论？谁不知道市府办公会是你的地盘？谁不知道市府办公会，说是民主讨论，但是你一锤定音，谁敢拂逆你的意见，除非闹到市委常委会上，才可能有变数……说白了，你根本就是不想让步。
“比如收费这一块，能不能下放到具体的码头上，毕竟港口内有三四个码头，每个码头的定位也不一样，比如我们和港务局合作建设的，是原油码头，而还有一个深水港码头，是集装箱码头，还有一个小型的散货码头，这里面各个码头的定价都不一样，一刀切不好吧？也不符合市场精神，你们建立港务局的初衷就是为了探索一条港口市场化经营的路径，真要市场化，收费这一块，就应该实行差异，让市场来说话……”
盛彤微微一笑，她相信自己这套理论，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打动杨子轩。
为了准备这番话，她针对杨子轩改革者标签的身份，想了很多好几个方案，最后还敲定这个方案。
为什么呢？
就因为杨子轩身上贴着改革者的标签，现在改革的方向，大到国家体改委，小到地方体改局，都有这么一种呼声：市场化！
仿佛，市场化就是万能的改革良药！
谁把一些固有的东西，市场化的，就可以贴上改革者的标签，就可以称为勇于闯关的改革斗士！
她了解政治，像杨子轩这种已经有一定定位的官僚，肯定要在国内政坛发出一些声音，贴上一些标签，以获取更多上层领导的关注和青睐。
“港口市场化，这完全可以成为你们广陵港的一个创举，成为你们广陵港再度踏出改革步伐的一个标志性事件……”盛彤见杨子轩默不作声，以为杨子轩被她说动，继续加了一把火，接着上面的话，继续说道。
“然后找几个笔杆子，写几篇好文章，把港口市场化大吹特吹，塑造成我市的又一重大创举，外地的学习代表团，都会纷纷到广陵，学习广陵的先进经验？”杨子轩似笑非笑，顺着盛彤的话说下去，“这样就你好我好大家好？我面子好看，你们华石油掌握码头的收费定价权，也得利，双赢的局面……”
“呵呵，宣传这一块，你是老手，你在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我们集团不会让你吃亏的，我们只是想掌握定价权收费权而已，没有其他的企图，你这么聪明的人，我也不敢在你面前耍什么阴谋诡计，你说对不对？”盛彤以为杨子轩已经接受她的建议了，脸色也红润起来，包厢内的气氛也活跃了起来，
宾主皆欢，其乐融融，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一对情侣在对酌呢，没人能够把他们当成谈判对手来看待。
“恩，我得政绩，你得利，是好事，好事啊！”
杨子轩斜睨着眼，笑了笑。
“错！是你得政绩，我们集团得利，我个人是不得利的，我只是替集团跑腿而已……”盛彤纠正了杨子轩说法。
“恩恩，对头，我得政绩，你集团得利！这个说法好！”
杨子轩话里面的反讽味道，可惜盛彤还是没有听出来。
如果是那些沽名钓誉的，政治投机者，为自己贴个标签，然后希望获得上层领导注意，肯定会干！
为什么不干呢？自己有不损失什么？还能给华石油送个人情，下次换个地方做官，说不定还要和华石油打交道，还要拉华石油的项目，也有个好印象，也有个好交情啊……
但是杨子轩不是，只是对这种“掏空国家资产”的手段，有种本能的不爽而已。
在这种宾主皆欢的氛围，本来不应该做些大煞风景的事情。
但是“特立独行”的杨市长，偏偏这样干了。
“你的说法很诱人，很有建设性，但是还是要拿到市府办公会上面讨论，我做不了主，如果大部分市府党组成员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杨子轩玩了一个心眼，一个太极手，就把决定权推到了市府办公会上了。
盛彤脸色微微一变，从喜悦，凝固成了惊愕。
市府办公会就是杨子轩的一言堂，他现在不能够给她准话，其实就等于否决了这个建议。
“你现在不能给我一个准话吗？”盛彤脸色不好看了。
“不能，我希望盛总明白，华石油和广陵合作项目，是建立在双方互惠互利平等的基础上的，而不是一方欺压另外一方，盛总不能过了！”杨子轩笑了笑，“还有这些事事关重大，我真不能一言决之，现在都要讲集体决策，民主决策的，盛总还是等一等吧……”
“我想知道你的态度，就你个人的态度！”盛彤眼珠子一转，逼问杨子轩。
“我的态度是没态度，一切都要论证过是否可行，目前看来，可行性太低，盛总你的建议，掺杂了太多的个人情感色彩……”杨子轩语气严肃，坐正了身子，放下筷子，让服务员泡了一壶热腾腾的好茶上来，啜了一口，说了一声好茶，才说出这句话。
“杨市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怎么掺杂太多个人情感色彩了？”盛彤有些恼怒了。
不过在杨子轩看来，这个强势的女人，很有一种潜质，用前世一些“术语”来说，就是“女王”的潜质，尤其是现在柳眉倒竖，嘴巴微微撅起的样子，又娇又媚。
“你为什么要拿到码头的定价权？”杨子轩抛出了一个问题。
“我已经解释过，各个码头的定位不同，收费定价自然也要不同，不能让港务局一刀切！”盛彤气势汹汹。
“我没说过港务局在各个码头收费上面会一刀切，除了港口建设费，仓储堆场费用，还有其他费用是会差异化的，具体定价也会征询你们码头参股企业的意见，肯定不会一刀切，肯定不会出现，原油码头的收费和散货码头的收费一样的情况，你的担心是多余，你有野心倒是真的！”
杨子轩的目光开始锐利起来。
被杨子轩这么一说，盛彤气势立刻弱了下来，但是嘴巴还是硬的，她不相信杨子轩能够看清楚她要拿到收费定价权的真实意图，冷冷道，“请问杨市长，我的野心又在哪里呢？”
“呵呵，还和我玩猜谜？还和我打马虎眼？”杨子轩笑了笑。
杨子轩继续说道，“你的野心大大的呢！现在黄江下游的发展速度很快，你们抢在华石化之前，大规模进入这个潜力无限的市场，无非就是想占据更多的市场份额，挤压华石化而已，而广陵深水港口建成之后，必然会成为黄江中下游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原油进口关卡，你们掌握着这个码头的收费定价权，就等于牢牢掌握这个下游市场，华石化想要进入这个市场，就必要要走你们的码头进口原油，然后炼化，你们只要提高码头收费，就可以提高他们的生产成本，直接将他们拒在这个市场之外。不然只能在别的地方建立原油码头，作为进口渠道！”
“我说得没错吧？”杨子轩笑意晏晏。
盛彤张大的嘴巴，彷佛能够放下一个兵乓球，杨子轩这番话，还真是把她震惊了。
她没想到自己和集团领导谋划许久的“野心”，会被杨子轩洞察过一干二净，在杨子轩面前毫无秘密而言。
杨市长看到她嘴巴张得老大，倒是生出一丝邪恶。